第32章 誤會(中)
那人一身紅色的袍子,正倚在雕欄對我笑。臉頰上的那雙酒窩撒了層午時的陽光,細細碎碎的格外晃人眼。他的手中還握了一個藏青的酒盞,慢慢把玩着,挑着眉頭道:“還真巧!小郗。”
心不在焉的蓮洛倏然回神,待看清對面的熟人後立刻站起來,頗為恭敬地喚了一聲滕公子。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肩而過。若與滕郢舟在酒樓偶遇按此輪回推斷,我仔細地算了算,在前世我們的脖子一定會是扭斷了的。
瞅了瞅蓮洛,她垂着眼,長睫的在眼睑上投出一排陰暗的剪影,這個樣子……我突然覺得自己心情大好,還有便是,這頓午飯總算有着落了。
我極為高興地站起身,帶上蓮洛便向滕郢舟的桌子移去,嘴上不忘給他幾個蜜棗:“分別數日,沒想到竟在此偶遇了,我真是太高興了!”
滕郢舟放下酒盞,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口中的話還如曾經那般犀利:“這話聽着還真讓人——毛骨悚然!”
差着四五步距離時小二從我面前繞過,我不得已避讓幾步。當看到他掌心托着那盤紅燒澆汁鯉魚落在滕郢舟的桌子上時,我幾乎聽見自己垂涎欲滴的聲音了。
他看來的視線投向我身後,有些疑惑:“長恭呢?怎麽沒與你一起?”
“你們不是決鬥去了嗎,我怎會知道他在哪?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滕郢舟的手邊還有一碟花生米,我正揣度直接揭翻扣到他頭上的行為是否可行時,突然想到大庭廣衆之下,這麽做了,似乎很有失風度,于是我暫且将花生米的仇記在心裏。
滕郢舟擦過杯沿的手指頓了一下,哭笑不得道:“誰跟你說的我們去決鬥了?”
“那你們去做什麽了?青梅竹馬三更半夜一起失蹤……難道你希望我有其他的猜測嗎?”
“噗——”滕郢舟口中的酒全都噴了出來,袍子的襟口濕了一片,紅潤的臉似乎變得異常尴尬:“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們不是青梅竹馬!我們是朋友是兄弟,随你如何想,可就不是青梅竹馬啊,沈大姑娘呀!”
蓮洛站在一邊,雖然刻意壓抑面色,可我還是看到了驚詫。我想,她不會是沒有見過失态的滕公子,而是沒見過如此氣急敗壞的滕公子。那麽作為方才欺負她的補償,我可以考慮讓滕郢舟更加的氣急敗壞。
其實,滕郢舟是一個非常容易不淡定的人,也算作是性格非常活絡的那一類人,而他這恰恰為我的無聊提供了不少消遣。江山可以改,本性很難移,我覺得似乎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能用滕郢舟來消磨自己着的無聊。這個認知還真是讓人分外高興。
酒樓的生意極好,客人很多,他這樣大吼大叫立刻引來諸多探究的視線。蓮洛輕輕拉了拉我的手臂,示意我小心,不要一不留神成了酒樓的焦點。我覺得焦點不焦點其實就是那麽回事,只要不是成為笑點就好。
可是,跟滕郢舟在一起,又怎麽可能會不成為笑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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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了鋪裙子站起身來,手中握着桌上白玉色的酒壺,不等滕郢舟有所動我作已将壺中清酒斟進他手邊的酒盞裏。
清澈透明的酒釀中帶着零星的槐花香,悠悠淡淡的飄進鼻中,好似置身于五月裏滔滔江水邊正盛開花蕊的一片槐樹林。
喧嚣過後,酒樓驀地的靜上幾分,放下酒壺做好時,滕郢舟正睜大眼睛看着我,盈盈的眸中似乎沾了不少的不可置信。
這樣毫不遮掩的眼神,讓我覺得他是在驚異于我為何會斟酒。我深受打擊,非常傷心,難道在別人眼中我就是一個什麽事都不會做的小姑娘的麽?
可是沒有辦法,為了讓他自掏腰包請了我和蓮洛的這頓飯,我只得暫且原諒他的詫異:“滕公子你不要生氣呀,你說大家難得在這裏偶遇,你若是生氣了我跟蓮洛怎麽好意思啊?你與長恭不是青梅竹馬,你們是竹馬竹馬,好兄弟如手足,我下次一定不會說錯了!所以……”停頓了片刻,我繼續說,“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請我和蓮洛吃飯呢?”
滕郢舟将我看了又看,眼神很是淩亂。他垂首默默喝了酒,又撚起一顆花生米狠狠嚼碎。我堪堪感嘆,幸好自己不是那顆倒黴的花生米。他眼中閃過狡黠:“我說沈大姑娘,我生不生氣和請不請你們吃飯是兩回事吧?”
我追問:“所以呢……”
他忽地大吼起來:“我為何要請你吃飯,你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就知道在口頭上占人便宜,我滕公子多麽聰明一個人,才不會跟你成為飯友呢!”
蓮洛的臉上頓時挂不住了,拽了拽我的袖子,小聲喚了一句姑娘。我安慰着笑了笑,有些破釜沉舟道:“郢舟公子……你看看我家蓮洛的小臉蛋,顧盼生輝啊,眼波流轉啊……你就忍心眼睜睜看着她挨餓嗎?”
蓮洛似乎沒站穩,踉跄地扶了一下桌子。滕郢舟眼風向她掃去,我繼續胡扯:“我們出來吃飯,上酒樓才發忘了帶錢,要是原路返回多沒面子啊,滕公子你忍心麽……”
滕郢舟的視線在我和蓮洛身上來回飄逸,似乎在思考我言語的真實性。伸手一把将蓮洛拽着坐下,我塞給她一雙筷子:“來來來,不是餓了麽,趕緊吃趕緊吃!”
蓮洛猶豫地看看我,又猶豫地看看滕郢舟,臉頰赫然爬上一絲紅暈,嬌羞如春雨海棠,眉目似黛色遠山。我真是不想承認,我要是男子我都心動了!
終于等到滕郢舟點頭,我立刻拿起筷子夾起剛上桌的魚肉放進口中:“我們倆很高興,滕公子你功不可沒!”
滕郢舟的神色異常萎靡:“你倒是高興了,可是我的心在淌血啊!”
我笑道:“沒事,有人高興就夠了。”
他遲疑片刻,忽而笑開:“沒事,帳其實都記在長恭名下了。”
蓮洛的筷子驀地僵了僵。
我憤恨開口:“滕郢舟——你怎麽不早說?”早知道他在高長恭這裏蹭吃蹭喝,我還算計他幹嘛,累死我的嘴巴腦袋了!
“我若是早說了,又如何看得見你演的這出戲?”看着他粲然的笑臉,我忍無可忍:“你——你——太卑鄙了!”
“飯都讓給你吃了,你還罵我,真是不講理!”
“我就是不講理,你不知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麽?”
“……”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了不少,滕郢舟始終在自顧自的喝酒。小二收走一壺又送來一壺,藏青的酒盞,藏青的酒壺,在冬日裏顯得清清泠泠如同寒夜凝重的霜露。
吃到三分飽時,他還在喝酒,非常享受。一個人喝酒能喝到如此境界實屬不易,他眉眼微酣,臉上亦染着一抹淺緋。我覺得他應該是醉了,常言道:酒後吐真言。
放下筷子,我慢慢向他靠了靠:“惡少哥哥,姝苑裏住着誰?”
其實這個問題本該去問高長恭,可我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他了,現在好不容易遇到滕郢舟,我自然要問出口。蓮洛坐在一旁,滿臉驚訝,欲要阻攔卻沒有身份開口,猶猶豫豫的不知如何。而那本該是醉了的滕郢舟十分精明地吼了一句:“胡說八道什麽呢,你才是惡少!”
我一怔:“你不是醉了麽,怎麽腦筋還如此靈敏?”
“你才醉了,我等的人沒到怎麽可能醉?”他的聲音有些高,頓時引來數人側目。我不自然地遮了遮臉:“郢舟公子,咱能不這麽的……驚天動地好不好?”
他放下酒杯,露出一雙漂亮的酒窩:“郢舟哥哥我是那種喜歡低調的人嗎?”
“……”怎麽可能低調得了?一個總愛穿耀眼顏色的男子,他可是高調到變态的滕家惡少啊!
言語至此,蓮洛已經徹底放心了,可我卻是徹底的寒心了。
不過是一處院落而已,可它為何如此神秘呢?為何我問了這些人,不僅連只言片語都探不到,甚至沒有一個人願意開口?這一趟出來,我本是來尋千年故地的,可偏偏被這樣一個問題束縛住所有。
終于在這一刻體會到,滕郢舟也好,蓮洛也罷,無論是誰,在他們眼中對于高長恭來說,我只是一個外人。告誡自己不能胡思亂想,可一樁樁湊在一起已容不得我不胡思亂想。
昨夜夢回驚醒後,我擁着被子坐在榻上,仰着頭去看月光灑在臉上的疏影,心裏發酵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傷。不濃不淡,卻足已讓我方寸全失。
閉上眼,眼前總是反反複複出現夢中那個糾纏我的身影。那是一個美麗的姑娘,高挑的身子,柔軟的腰,皮膚如白玉,氣質若空谷幽蘭。她穿着開滿緋紅的玉簪花襦裙,步若生蓮般踏出姝苑,一路無阻地來到我的門前。
她是宅子名正言順的女主人,溫婉賢淑,就連說着将趕我走的話讓我覺得如沐春風。我愣愣的看着她,視線卻如隔着層層迷霧朦胧,看不清她的臉,不知道她的容貌,可我知道那樣的一個姑娘,是我永遠無法匹及的女子。
撫上微酸的眼角,我想用力捧住自己跌心,可那裏已是一片荒蕪,失去璀璨的顏色,如同寸草不生的沙漠。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過渡……
滕郢舟是高長恭的好友,有時候喊長恭,有時候喊孝瓘,随他順口。女主在感情上很白癡,一直沒明白自己已經喜歡上長恭了,一直在糾結,因此導致我也很糾結。。。下章我一定讓長恭出場,喵~~上了頻道內主題榜,加油更新~~晚安姑娘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