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邺城(上)
視線自下而上看去,堅毅的下巴,斜長的鳳眼蓄着冷凝,微皺的眉頭……我确定以及肯定,高長恭是生氣了,還是很嚴重的樣子。可他為什麽要對我生氣呢,我似乎除了偷聽個牆角之外,其他什麽都沒做吧。
于是,自然而然的我認為他是因為我偷聽才會生氣。有了這一正确的認知,我開始尋找補救的措施。
手還撐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衣物也能觸到腰間來自他的力道。俗話說,君子有所為住有所不為,若我不是故意為之而是無意為之,那便是另一樁說法了。
我小心翼翼的掙脫出來,乖順地垂着眼,盡量讓自己變得十分溫婉賢淑:“我不是有意要聽牆角的,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從屋中出來,轉來轉去就轉到這裏了。”
說了這些,我悄悄看他一眼,可他只是不發一言的盯着。我搜腸刮肚,不論他相信與否繼續胡扯:“……我向來知道非禮勿聽的道理,聽了一些,無奈抵不過良知譴責,正欲原路返回,結果……結果被你給拽了出來。所以,你不要生氣,我真是……碰巧。”
舒了一口氣,我要說的算是全都說完。可他為何還沒什麽反應呢。
眸光很深,唇角微抿。我不得不承認,他這副樣子極其有氣勢,所以我的心難免升起些發憷,估計方才的解釋是徹徹底底被無視了。
徒勞的解釋一番,心裏一陣低落,一是因為我費力的解釋沒有起到任何作用,二是因為自打他看到我都未開口與我說半句話……我要繼續扯些什麽話說呢,這真是讓人費解。
簌簌寒風卷過,我愣然看着一跟布緞在眼前飄了一圈,那是他用來挽發的素白綢帶。
驀地,一只手擦過臉頰。我下意識地側頭躲了下,而那修長的指尖只是挑了挑我罩在外面短襖。領口被收緊,緊緊裹住脖頸,他才慢慢張口,聲音雖滲着初冬的涼意,口氣卻很是輕松,我不覺松了口氣:“……你為何會覺得我在生氣?你體內的寒氣未褪,出來閑轉,若是再度發熱,養病是要等同于數天禁足的。”
他一下便拿捏住我的軟肋。沒錯,我最怕的就是被限制住自由,當初長安客棧那次的病,可讓我無聊到無以複加,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變出一個謝輕蘿陪我解悶。
我想了想,罪魁禍首應該是他口中那“未褪的寒氣”,那若是沒了它,我便可以肆無忌憚的出來溜達了。我好心的解釋:“其實已經全好了,你看我都自己能下床了……”
沒想到他笑了一下,立刻打斷我:“小昀,這不是重點。重點該是——你如何從蓮洛眼皮子底下跑出來的呢?”
我很是迷茫的問了一句:“……嗯,蓮洛是誰呢?”
高長恭:“……”
他身上穿的衣物除了寡淡的白再無其他顏色,我的餘光瞅到他腰間系着的如指頭粗細的麻繩時,終于察覺這其實是一身孝服。我想有點愧疚,現在還高洋的喪期裏,他的心情一定很低落,在這個特殊而忙碌的時期裏,最好不給他添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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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尋了一個還算輕松的借口讓氣氛變得活絡些:“你別生氣,其實我把蓮洛打暈才得以出來的,你看我力氣這麽大,一定恢複得很好了!”
高長恭顯然未反應過我說的話,半響沒說話,倒是在場的另外一人終于不打算扮演空氣了,于是這段頗為扯淡的對話被高長恭的二哥終止了。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仿佛在詢問今日天氣如何,實際上他說出的話卻帶着深深的疑惑:“沒想到你會讓蓮洛出來,若是這般,她可能會……”
可能會怎樣?說話之人看來喜歡賣了關子。我深知說半句留半句的話,重點一定在後面。因為迫切的想知道蓮洛是什麽人,我顧不得看他的表情,緊緊盯着高長恭看,或許潛意識裏我已經将“蓮洛”與此前那個“夫人”連在一起,這樣的認知足以讓我變得疑神疑鬼。
誰知高長恭又是薄笑一下,眼睛轉到我身側,道:“小昀,這是我二哥,高孝珩。”
于是,一陣失落,這可不是我期待的話。我無奈地側過身,轉過視線看被我忽略很久的男子。
我的聲音幾乎與高孝珩的同時響起——
“沈郗昀,耳朵的郗,日光昀。”
“聽聞沈姑娘染了風寒,雖然痊愈,也切莫大——”
高孝珩口中的“意”字還未完全念出,人已猛然頓住,我看到他淡淡的笑容頃刻間僵硬在唇角,仿佛帶着某種不為人知的驚詫和沉痛。
我不解,想必換做任何人都是不解的,不過高孝珩雖然表現出一副莫名的神色,但他确實是個相貌出衆的男子——濃黑的劍眉,桃花眼尾上翹,眼下隐有卧蠶,鼻挺唇薄,面如冠玉,豐姿俊爽。
鬼使神差的,我想到一句熟悉的廣告詞:孩子不能輸在起跑線。人比人不如人,我們雖然沒有輸在起跑線,但我們輸在了基因線。但是高長恭他老爸的基因太好了,導致他們兩兄弟的相貌格外出衆。以至于很多人後期早怎麽努力,也沒有他們長得好。
似乎,相貌這件事,跟後天努力沒有太大聯系。好吧,我承認自己又想多了。
“二哥……”
這個稱呼從高長恭的口中喚出,仿佛那陣詭異的變化瞬間煙消雲散了。高孝珩已将所有情緒隐藏起來,似乎此前我見到只是一場錯覺。可他雖然在對我說着話,眼睛卻是偏離到一邊:“身體若是恢複了出來走走也是好的,晉陽的冬天冷些,記得多加衣物。”
我不着痕跡的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那裏正矗立着一棵光禿禿的樹。還以為是美女什麽的呢,深受打擊,以至于這聲謝謝說得異常僵硬。
話說,說話的時候不看着對方的臉,其實是很沒有禮貌的表現!
…… ^ ^ ……
臨睡前高長恭來看我,終于逮到機會問他我疑惑了一天問題:“蓮洛是誰?”
自打上午泉邊偶遇之後,高長恭便不知所蹤。可能是喪事需要忙碌很多事情,以至于我不僅沒有找到他,也沒有找到上午見過的那三個姑娘,以及才人之不久莫名其妙的高孝珩。憋了一天的問題正無處發洩,攪得我難以入睡。若是他再不出現,我想我會憋出點毛病來。
我趴在桌角看他,他正在挑蠟燭的燈芯,光亮赫然衰弱幾欲熄滅後立刻變得更加亮晃。
他放下工具,翻出一個茶碗,飲水之後慢慢咀嚼我的話:“蓮洛是誰……”沉吟片刻,我卻沒有看到他欲張口的趨勢,十分氣惱,不過是一個人而已,需要想這麽嗎。可我的莫名的火氣卻不知該不該發出來,又要怎樣的發出來,畢竟如我所說,那不過是一個人而已。
這廂糾結時,他慢慢開口,聲音如同春日暖陽:“蓮洛,是我的……”
前綴“我的”兩個字,着實讓我的心顫了顫。我立刻豎起耳朵仔細地聽着,可他卻頓住了,對我微微的笑着,雖然是一副很溫柔的表情,卻讓我覺得十分的欠揍。賣什麽關子,都是跟你神經質二哥學的!
等了一會兒,他還是沒開口,我忍不住追問:“你的什麽?”
“侍衛。”他放下茶碗,終于給出我要的兩個字。
“侍衛?”我的音調有點拔高,千想萬想也沒猜到是這樣的答案,我有點不信,“真的假的啊,我還以為是她是你——”
他驀然伸手,握住我撐在桌上的手,一笑傾國,再笑傾心,尾音都是缱绻的淺潤:“嗯,是我的什麽……”
妻子兩個莫名卡在喉間,我心亂如麻。那若真是他的妻子,我該怎麽辦?可我為何會介懷那是他的妻子呢……我不知所措的盯着他看,就這樣愣住了。
他換了姿勢握起我的手,輕輕摩擦了兩下。
熟悉的梨花香若有若無飄進鼻翼,我的心沒有來跳得快起來,似乎不堪負荷,馬上便要躍出胸膛。掌心的溫度緩緩滲透而來,仿佛初春的那抹驕陽溫暖而灼熱。我覺得臉頰似乎燒了起來,從臉上一直燒到心裏。
我用力抽了抽手,可他握得很緊,似是要握着一生一世。
失神在所難免,燭光的火焰啪的彈跳一下,我幡然回神。将另外一句話,也是讓我琢磨了很久的話說出來:“那啥,你一定不知道府上的姑娘都非常八卦吧……”
“……”
…… ^ ^ ……
經過五天時間恢複後,我終于康複了,康複後的第一件事便是随着高長恭趕赴邺城。算起來出發的那一日正是高洋死後的第九日,也是發喪的日子。而同在這一天,太子高殷榮升至尊,正式繼位。
運棺椁不似運人,可走水路,可乘馬車,又可騎馬;一是棺椁笨重,不便移動;二則,喪葬繁瑣,沿途不定設有祭奠活動,雖然與靈柩同時啓程,但我們的速度遠遠快于靈柩。
殘陽終于在山巅隐退,黑暗占據了整個塵世。散霧了,起風了,老槐樹林中升起幾堆篝火。跳躍的火焰咧咧作響,噼啪的将撿來的木段燃成灰燼。我盯着林深漆黑的某處悠悠地出神。
按規矩,發喪的日子本不該是九日之後,但當政者礙于諸多顧忌,确保朝堂安穩,毅然将發喪延後。規矩由人定,這其實無可厚非,但歷來皇室的喪事總能牽起一場腥風血雨,所以這規矩變更的倒是極其明智。
太子登基後做的第一樁事是大赦天下,天下百姓歡呼雀躍,這是人之常情,減免的責罰無疑是一樁喜事。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君登基可能室友數把火,當一道道冊封的旨意從晉陽宮中傳達出來後,我留心打探了下,牽扯之人衆多,有擢升為丞相的,有提拔為太傅的太尉的,總之三公九卿之位大抵已經輪番得到變更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有一個願望,我希望收藏可以破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