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獲救
視線裏大片大片的火紅絢爛焚眼,暈眩之感漸退,我終于意識到眼前的一切足夠震撼人心。火紅的嫁衣,繁蕪的衣裙綢帶,如張揚盛開在彼岸的荼蘼花,摸了摸頭上繁重的飾物,一陣哀嚎。
稀裏糊塗的穿越,誤打誤撞的綁架,莫名其妙的出嫁……這世上恐怕很難再找出比我還悲催的人了,日夜流連于醒睡之間,殊途較量仍難逃受制于人的厄運,嫁人……要嫁給誰,鬼才知道!
身體不似幾日前酸軟,精神力氣格外充沛,一陣疑惑後終于明白迷疊散的藥性已除,真是匪夷所思,綁匪居然不擔心我跑了。不過仔細想想,我都送到另一撥人手裏了,他們才不擔心我跑不跑!還有一個可能大概是下藥的人非常新手,弄錯了用量。
透過一方轎簾,日頭正好,大路兩側挺拔着郁郁蔥蔥的綠樹,送嫁隊伍中銅鑼密鼓劈開一路雜草。也不知道新娘要被送去哪裏,不管被送到何處,我都要在抵達終點前逃走,入了虎穴又豈能全身而退。
至于如何逃,也只能見機行事。畢竟外面送親隊伍的人不少,我沒有本事甩開這麽多人。
一路颠簸,旁人計算抵達的時日,清點嫁妝的數量,忙得不亦樂乎。而我始終假寐,裝作身中迷藥,不省人事,心裏時刻在琢磨逃跑的計劃。
借他人之力逃跑是最容易成功的選擇,我希望有個英雄從天而降,恰好他願意搭救我我于水火之中。但這一切太過天方夜譚,世上沒有這麽多好事都被一個人遇上,我要逃跑,只能靠自己。
處在劣勢,寡不敵衆,強跑不成,只能智逃。我希望能有一場混亂從天而降,給我制造機會。
不過現實若能按照我的念想發展,那也不該是現實了。閉着眼睛獨自煩躁,雖然守株待兔的做法我不是頭一次做,但我切身體會到其存在的價值非常不靠譜。不能指望等到混亂,那麽……我便制造些混亂吧。
混亂好說,但我最大的麻煩是嫁衣,繁蕪厚重,累贅得讓人欲哭無淚,裙擺冗長拖地像朵豔麗盛開過頭的芙蕖,金絲繡線滾出的花邊從胸口一直延伸至腳邊。我拎了又拎才站起來,還是給絆到了。
制造混亂前想脫下這身行頭,顯然行不通。我的動作還沒成功,就會被嫁的侍女察覺,打草一驚蛇,別說長了三頭六臂,就是哪咤在世,也跑不掉!
心下一陣煩躁,竟然把榻邊的涼粥掀翻了,碗碎粥散,攤成一片。
這聲音顯然驚動了不少人,我吓得不知所措,本着敵不動我,敵動我還不動的原則,身子一歪,我繼續假裝昏迷。
撲鼻的胭脂味合着聲音一并傳來:“先将小姐扶出去,你們盡快清理!”
一陣窸窸窣窣,我已被請出花轎。
掀開眼縫偷偷看去,大概避諱新娘與男子接觸吧,除了忙裏忙外的那幾個人,大部分人都在距離我很遠的地方。心裏一陣竊喜,前一刻還想着自己制造混亂,後一刻不僅混亂出現了而且無人盯看我,此時不逃更待何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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攥着嫁衣的裙擺拉高系結,又悄悄拆下沉重的頭飾丢在草叢,極短的時間裏終于做成這些事,我迅速紮進樹後的草叢裏。
呼吸不得不放得一下輕過一下,即便這樣,心髒仍舊跳得仿佛立刻便要飛出去。
随着匍匐前行,細小的草葉鋒利無比,劃過臉頰的痛意在緊張的時刻裏莫名放大,可在性命攸關的時刻裏誰會在意這些呢。我想,比起自由來,就算毀容也沒什麽。
終于與送嫁隊伍拉開一定距離,我再也顧不上隐藏,立即拔腿狂奔。
當一個人的神思全然專注在一件崇高的事情上時,似乎連思考都是多餘。炎炎夏日,驕陽似火,踏過雜草穿過樹林,汗水打濕了衣衫,我沒有時間回頭看越來越遠離的花轎嫁妝,也沒有精力注意追來的人如何面目猙獰,生死一線間,我要做的只是拼命奔跑!
我想擺脫任人宰割的命運,那麽就竭盡所能吧!
跑出高草叢生的荒野,直到踏上康莊大路我才覺得有些安心,因為,有路不一定有人,但無路絕不會遇上人。
我期待能遇上一個策馬飛奔的俠客,期待能遇上浩浩蕩蕩的商隊,期待能遇上哪怕是駕馬趕路的游子,可當精疲力竭地擡不起腿時,我想,就算能遇上一個騎驢趕考的書生也好啊,只要能有比兩條腿兒快的代步工具,我都會感動得痛哭流涕!
眼冒金星,視線一片模糊,我喘着粗氣,突然想到曾經打游戲時,總會在沿途撿到不少增加生命力和戰鬥力的寶貝,然後游戲中的人物頓時精神飽滿,殺得敵人片甲不留。
可人的力氣是不可能像游戲那樣瞬間變滿,一旦耗盡便會元氣大傷,若想恢複總得需要很久,我能感覺到他們與我一點一點拉進的距離,就像生命流逝時心裏承受的恐懼一樣,宛若淩遲,時刻煎熬。
我想,這輩子我從未如此希望過能有一個人向我伸出援救之手……從此我就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扯淡的童話,不知坑害了多少純潔的小妹妹!
極限到了,終于再也邁不動步子了,我不甘地停下步子,彎腰喘息眯着眼睛去搜尋追兵的影子。
彼此的樣子足夠狼狽,我突然很想笑,笑自己的倒黴,笑自己的絕望,笑自己在茫茫紅塵中竟一腳踩進千年之前!
突然笑得接不上氣,我開始咳嗽,呆呆地看着同樣狼狽的大漢向我走來,心下已荒蕪成沙漠,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去,我失力跌在土地上。
滾燙的溫度穿透衣服傳來,我想,這樣被抓回去很沒風度,可我真沒力氣站起來保持風度了,爺爺,我丢了您老人家的臉,直接丢在千年前了。
清風起,煙塵彌漫,馬蹄踏地漸有聲,聲聲烙印在心間。我尋聲望去茫然地轉過頭,逆着光,人一騎正向我奔來。
素白衣袍于馬上獵獵作響,他的五官隐在墨色散開的長發中看不真切,整個人如披着一道強光,瞬間劈開我腦中和心底的黑暗,浸出一湖清然。
白的衣,黑的馬,和着金色日光,自然交織出的畫面似在眼前暈開一副水墨丹青,絲絲入扣,筆筆精湛絕倫。
我顫抖地張口卻說不出話,只得強撐着身體站起來。所有感知頃刻明晰通透,這是唯一的機會,就算狼狽不堪,我也要向他求助!
嘶鳴當空,一雙馬蹄在眼前高擡,落地時踏碎了一片黃沙,朦胧的視線裏我看不清馬背上的人,只有摔在地上的疼提醒着,我沒能站起來!
我一手捂着岔氣的肚子,一手拼命向他揮動:“救……救我……”
朦胧的人、朦胧的馬,隐隐綽綽漂漂蕩蕩,我頭痛欲裂,只覺一片白影飄移而來,手臂便被人托住,仿佛是本能,我的手已經扒住他。
身子竟順勢跌過去,白衣男子驀地僵了一下,可我真的沒了力氣,他只得攬住我,聲音如清泉在流淌:“可是傷到了?腳、腿還是……”
他一邊說着一邊垂頭檢查,我抱着他的胳膊搖頭:“……沒,有。”
煙塵在這一刻散去,我終于看到眼前男子的臉。
他頭上極其簡單地紮着個髻,黑發披散,額頭被劉海遮住,精致光潔的銀色面具自他左眉繞過右眼又遮住下颚,僅餘一雙深邃漆黑的右眼暴露在空氣中。銀色涼薄的光澤像是農歷十九、二十時似滿不滿似缺不缺的月,惑魅叢生,妖豔異常。
身後追兵的腳步逼近,聒噪地開口威脅,這一刻他如同溺水前的那根稻草,我無論如何也可能松手,死死扣着他,骨節都泛出可怖的白,我用盡力氣說出最完整的話:“你救救我好不好,我被綁架,根本不認識他們!”
追兵近在咫尺,這一刻我非常害怕。若是沒有希望,一切認命就也絕然,只有希望就在眼前時,人才會害怕。
那只丹鳳眼微挑,視線在我臉上閃了閃,銀色面具遮住他整張臉的四分之三,我不知道他此時作何表情,大概是在研判我話的可信度。
若他救我,策馬便可輕而易舉;若他不救,輕輕一推,我便萬劫不複。事到如今,我也顧不上什麽禮儀廉恥,于是張開手臂死死抱住他,臉靠在他的胸口上,我知道,這樣一來他就不會把我甩開了!
隔着衣料就能感受到他身骨的強勁,我也察覺到他顫抖了一下,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耳畔一聲輕笑劃過時,腳尖驟然離地,回過神,人已被他抱到了馬背。
随即他便翻身上馬,坐穩後将我擁在身前,輕言:“我信你!”
幾日颠簸,數天焦慮,這一刻竟在他短短幾個字中消失殆盡,我的雙手緊緊抱住他的手臂,哭得一塌糊塗。
送嫁追兵兇神惡煞地叫喊:“哼,我閣下還是不要沾這趟渾水,有些人可不是你想得罪就可得罪得起!”
我立刻吓得縮了縮,白衣男子氣定尤閑道:“難道在大齊境內便由着你們胡作非為?”
“閣下大可以試試!”
白衣男子勒緊缰繩:“公子今天心情好,真搶一回親又如何?”他垂首伏在我耳邊輕笑:“坐穩了!駕——”
馬鞭一揮間,座下黑馬便開始疾馳狂奔,我的身體向後栽去,徑直撞在他的胸口。
送嫁隊伍裏的咒罵呵斥淹沒在飛揚的塵土中,我如同蜷在母親懷抱裏縮在這個陌生的懷抱裏,輕松而安心。他的鼻息就呼在我的後頸,溫溫熱熱,側過頭想看看面具後是怎樣的一張臉時,然而多日的疲憊已向我侵襲,瞬間沒頂。
作者有話要說:
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