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塵
十一國慶,舉國同樂。
人也歡暢,我也歡暢,因為學校終于不拖欠假期了。
想到在早先被學校扣掉的無數假期中,握筆急書作業的慘淡光景,我覺得這次如果不好好慶祝都對不起校領導的善良之舉。私下商量,我與好友小橙同流合污毅然決然地前往河北邯鄲旅行。
我們的計劃嚴謹且周密:第一天去邺城銅雀三臺遺址公園及衍生風景區;第二天去臨漳植物園;第三天去邯鄲市博物館。為節省住宿費于當天傍晚返家。
情到濃時人自醉,而我卻不争氣地暈到盡頭便昏迷,不過幾個小時的車程全然昏睡的人應該也不多,我也算一只奇葩。
小橙将我搖醒時,頭疼脖子酸,好不容易找到重心随她下車,差點摔倒在火車門前。真是丢人,我迅速帶上墨鏡遮臉。
仰頭看着碧波天,我不禁嘆道:“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
兩句話不全便被小橙一巴掌打斷,她滿臉鄙視:“又在裝酸溜溜的文人了,肚子裏才兩滴墨水兒,你也好意思顯擺……”
我無視她:“你不用羨慕,書看多了靈感如泉湧,你還需再修煉幾年!”
小誠一邊翻地圖一邊哂笑:“沈郗昀,有本事你自己編幾句啊,盜用古人的東西,你不知道這是侵權麽?”
我摸摸鼻子:“我要是會還引用古人的幹嘛啊……”
“哼!”小橙冷哼一聲,瞥瞥地圖指向身後:“那邊好像是北,那這邊應該就是東了……”
我徹底沉默,一個對方向素來很白癡的人,絕對不宜參與方向确定的事宜,否則很可能造成南轅北轍的後果。
湛藍如碧的天空飄浮着幾朵潔白的雲,邺城銅雀三臺遺址公園深沉而古樸,也有歷史的恢宏壯觀。閉上眼,任耳畔的微風拂過,放佛我已置身于一片驚濤駭浪的故國歷史中:邺城……有人橫槊,有人賦詩,有人舉杯豪飲,有人的廣袖掃過蔓蔓青苔,衣角拂過層疊青石臺拾級而上……睜開眼,周圍高樓林立、路橋疊起、跑車行人依舊。兩種對比油然心生,落差強大得令人嘆惋,我不太喜歡喧嚣的都市,因為節奏太快,快到失去享受的過程。
拍了照片,我們回到酒店入住,第一天的行程就此收場。
第二天上午,逛完我們奔進一家四川小吃店吃飯。上午的客人不多,安靜得我聽到鄰桌女孩的談話。兩個女孩談話內容并不複雜,經過我的篩選得以總結:一本故事書,一個探索節目,以及一塊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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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開始謗她們吃飽了撐的關注一塊墓地,然後對上小橙滿臉癡迷的臉:“蘭陵王長恭啊!”我愣了愣,原來是高長恭,北齊的将軍,北齊的蘭陵王,以及……小橙的偶像。
小誠捅了捅我,面上難掩激動:“邺城是北齊的帝都。我們跟她倆一起去吧!”
我想了想,路癡的自己脫離了小橙一事無成,似乎除了舍命陪君子意外已經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我邊嚼水煮魚邊點了點頭,小橙露出興奮的笑容。
…… ^ ^ ……
十月碩果累累,驕陽明媚。
很不幸,一路上我仍在睡夢中度過。但夢裏的感覺奇怪,莫名其妙的緊張像一灣清泉從心底流出纏繞着四肢百骸。這種感覺像是放假前夕時歸家的情緒,心髒抽搐的疼和喜悅的蒸騰一并交織,讓我處在清醒與昏迷之間。
我想,大概是累了吧。
目的地的天很漂亮,澄碧如洗,可目的地的建築堪比荒蕪,雜草叢生。那本該是着紅的牆青的瓦、朱紅的大門,卻似褪盡芳華染上歷史的滄桑。我知道,這樣的顏色,其實是被剝落靈魂般的寂寥。
門頭并不高,但門板上的紅漆黯然得讓人觸目驚心,一雙銅栓已生出斑斑鏽跡,兩側牆柱挂着一幅題字,匾額亦有一紙書墨。
我猶豫顫抖地伸出手指,嘆惋着:“這該算一座荒蕪的院落吧……”
小橙兩只手腕交錯在胸前,做出一個虔誠的姿勢,突然她的眉頭緊皺起來:“蘭陵忠武王……我家偶像的墓地怎麽這麽寒酸啊!”
沒有人能擋住時光歲月的步伐,也沒有人阻擋得了時代的進步,曾經的輝煌早已不複存在,曾經的榮耀也随這個人的離世去沒了蹤影。我閉上眼靜靜去感受曾經駐留在這片土地的一切,其實一切早已面目全非。
不用猜門內的景象也是滿目瘡痍,荒涼寂寥。這只是古代的遺址,沒有任何生動的影像,一種無言的悲哀驀地從心底蔓延開來,最終将我淹沒。
原來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覺是這樣的,我的心情莫名低落,我想,這該是理想與現實的落差所導致的。不曾去過的地方,總會在腦海中描出一幅精致的畫面,當真正身臨其境時才會發現,理想之所以是理想,因為承載了太多的臆造。
那個面容隽秀個性灑脫的高長恭,那個上陣殺敵時以一張猙獰面具顏面的蘭陵王,那個沉默地飲下毒酒的高孝瓘早已退出歷史的澎湃舞臺,再也尋不得一絲蹤跡。餘下的東西再完滿,可他走了,也都是沒了靈魂的事物,一副空空擺設罷了,毫無意義。
我鮮少會半途而廢,可今天卻徹底退卻了。我知道:進,徒增自己唏噓嘆惋;不進,完整的美好始終在腦海回放。
我默默轉身,跨步離開。
那個男子在史冊中的記錄雖然寥寥無幾,可卻太過鮮活,鮮活到我沒有勇氣接受這份現實的落差。
告別小橙等人,我随本地人到附近的小鎮溜達。
紅木的房檐,雕花镂空的窗子,門口上挂着一副“寧靜致遠”的黑底金字,我猶豫片刻踏了進去。這是一家古董店,點着一炷檀香,煙霧袅袅婷婷融進空氣鑽如鼻翼,一陣清幽的香味吹散了先前的郁郁。
轉了幾圈,視線掃過彩釉、陶瓷、燭臺、銅像,全然興致缺缺。這些承載了歷史滄桑的物件,脫離了屬于它們的時代,靈魂已經灰飛煙滅。藝術家看到的是它們自身的特點,俗人看到的是它們金錢的價值,擺在那裏待價而沽,或受人觀瞻,其實早已失去生活用品的價值。
挑了幾雙雕花梨木筷子,轉去結賬。我承認,收藏古董是非常奢侈的事情,打死我也沒那麽多閑錢,我買這雙筷子,無非留着自家用或是送人用。
總之,就是用。當然買之前我已經确定這筷子不是古董,不然我肯定付不起錢。
收款的是個老頭,白發染鬓,枯瘦的手指間正捏着一根細長的木塊。纖小的三棱锉握在他另一只手上,繞着木條回旋飛舞。
老頭的眼神格外專注。我向來對有工作卻又要搞兼職的人很無感,而對一個專注于兼職又影響正常工作的人更為鄙視。輕咳一聲,示意自己要付錢走人,可老頭頭都沒擡,好像我根本不存在,我又咳了咳,他還是沒理我。
專注于一件事本身沒錯,但過分專注就是沉溺了。我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排在身後的客人笑着誇獎木塊的漂亮。不知是我的功勞還是其他客人的功勞,謝天謝地老頭總算是擡起了頭。
枯槁的手指将木塊托到我面前:“小姑娘覺得怎麽樣?”
“啊?”我愣了愣,無論如何也不明白他怎麽就問我這個問題呢,恐怕在場的所有人只有我對他的印象不好了吧。
老頭晃了晃手裏的東西:“你仔細看看。”
事到如此,我只得低着頭仔細看看:木塊稍扁,上下不均,粗的一端盤旋雲紋連成烘托着一枚六芒星,另一端光潔帶着細細的淺槽。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麽玩意,刀工還算精湛,當做飾品馬馬虎虎過得去。
我側了下頭,将滑下的碎發別到而後,擡頭張口,打算給出模棱兩可的答案——還行,卻沒料到恰好撞上老頭深邃的眼睛。
老頭幽暗的眸子似一片卷動的漩渦,化出斑斓星暈向我襲來,這一刻,我突然發現,自己的意識好似即将沉睡前那樣停滞,連呼吸的頻率都不受控制。
片刻變動,或者只有一瞬,老頭臉上挂上褶皺的笑容,他的嘴角緩緩扯動,面容虔誠認真:“日中則昃,月盈則食……此消彼長……”
字字烙進心中,頃刻間将我的神智精神全然拆卸。
我法動彈,亦躲無處可躲,胸口如有千斤巨石壓迫,張了口卻無法呼吸,肺中所有的空氣随着時間流逝……不知多久之後我開始暈眩,頭腦一片空白。
我能感受到生命的氣息随着時間慢慢散去點滴枯竭,死亡漸漸靠近,恐懼襲上四肢百骸瞬間将我湮沒。這一刻,眼前的世界分崩離析:高樓變成塵土,彩色變成黑白,時間變成永無止境的空洞……
殘存半絲的意識掙紮了一下,我想我應該是死了。
天旋地轉間全身所有的感官頃刻消失,無影無蹤。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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