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如果真有逃離這顆星球的飛船, 秦覃懷疑自己每年往返能飛成高級vip。
他站在門口發呆許久,腦海裏死亡畫面反複回放。直到把太陽都熬進了雲層,才告別殘酷的世界回到自己房間, 緩緩倒在床上,一瞬間希望自己壓根沒有出生過。
文頌一定已經知道了, 他為什麽總在郁期消失, 不敢随便聯系任何人。
連他本人都無法理解昨天的想法。毫無意義的否定質疑和自我厭棄, 不僅折磨自己, 也會折磨別人。
誰會願意跟一個矯情又喪得要死的人聊天?
文頌今天課很滿,但一到學校就給他發了微信。
【早!我來上早課啦】
【你還沒有起床嗎?】
秦覃看到消息時都已經是中午了,回不回都不太對勁。就算要回複, 也不知道應該回他句什麽。
左思右想, 還是先見面吧。
就算不知所措,先見面再說。
這念頭最合心意, 一出現就立刻付諸行動, 秦覃拉起外套要往外走, 到門口卻又猶豫了。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皺巴巴的T恤, 猶豫是不是應該先洗個澡, 換身幹淨衣服再出門。
——就像每個準備去約會的小男生那樣。
大概是擔心他錯過了早晨的信息, 文頌又發來新的微信。
【昨天晚上我們走的時候忘記帶雨傘了!落在便利店裏】
【我喜歡那把傘。一起去吃晚飯的時候順路去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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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不再是可有可無的招呼了。文頌逐漸找到規律,只有被提問實質性的內容時, 秦覃才一定會回答。
他猜得沒錯, 這次對面消息回得很快。
【好】
彼時文頌正坐在學校食堂一角,靠窗的位置裏享用熱騰騰的烤肉飯,一個人也吃得很香。
看到消息時,手裏的飯勺卻頓時停止了舞動,如同考場上接到剛發放的試卷, 目光從烤肉飯嚴肅地移到手機上。
惜字如金啊。
題幹也太短了。他還沒分析出更多,又一條消息蹿進了視野裏。
【抱歉】
這題倒是比較好懂,只是看得人略有些郁悶。文頌咬着勺子回微信,“幹嘛總跟我說對不起啊。”
明明他才是把人家搞哭的那個。
【嘿嘿,還挺可愛的】
【晚上我來訂餐廳,你想吃什麽?】
昨天的煩惱不要帶到今天。如果提起來會讓人感到尴尬,幹脆不要提,掀一句過去不就行了嗎。秦覃又不是笨蛋,應該可以心照不宣吧。
況且是真的挺可愛。
文頌想,如果下午沒有課,約個下午茶能更快見到面。
或者直接叫到教室裏來一起上課?今天下午秦覃有沒有課?
他想快點見到秦覃。
但秦覃好像不是這麽想的。
【我下午沒課,晚點回宿舍等你】
之前去找他雖然是從後門溜進教室,坐在最後一排,下課時還是被零散的目光認了出來。
秦覃對那樣暗懷心思的目光很敏感,知道那目光背後往往牽藏着怎樣的議論。
不想那樣的議論蔓延到文頌身上。
那就只能晚上見了。文頌一邊遺憾地嘆氣,一邊毫不受阻地幹掉整碗烤肉飯,回教室午休等待上課。
他性格沉穩安逸,有一部分原因是很懂得如何疼愛自己,再難過的時候也會好好吃飯好好上課,把自己的生活過好放在第一位,很少操心別人的事。
這天稍微例外。整個下午,他一邊聽課一邊摸魚畫畫,時不時就要擔憂一下秦覃的狀況,是有所好轉還是比昨天更嚴重了。
微信聊天裏看不出來,總讓人覺得情況不容樂觀。
那晚上還會出問題嗎。
萬一去吃飯的路上又難受了說自己不配怎麽辦?萬一在餐廳哭成個厭食的傻孩子怎麽辦?
思路總往難處偏,文頌想得有點打退堂鼓。但秦覃答應出去吃飯了也挺不容易,萬一錯過了投食的機會,他又怕傻孩子把自己餓暈在宿舍裏。
總是秦覃帶他到處去覓食,難得一次輪到他帶秦覃,知難而退太不講義氣了。
難點就難點吧。
文頌做好了看孩子的心理準備。
下課後他獨自回宿舍,剛走上樓梯就覺得比平時熱鬧不少。樓梯口的兩位阿姨坐在一塊兒興高采烈地唠嗑,手裏捧着包裝精致的香水和護膚品。
那手裏的東西,文頌怎麽看都有點眼熟,路過被阿姨叫住,“文頌同學呀,你哥哥來看你啦。”
“真是個俊俏小夥子,你們兄弟兩個長得有一點像哦。”
“他帶來的這個護膚品要好多錢的哦?哥哥很疼你的啦。別擔心,以後想家了阿姨也會疼你的啦。”
“……”
文頌嘴上乖巧地客氣了幾句,心底湧起強烈的不安感,拿出手機翻了翻微信。到現在為止,文煜都沒有發任何消息過來。
但搞突襲造驚喜之類的确實也是文煜的風格。
平時驚就驚了,今天秦覃可還在宿舍裏的。他憂心忡忡地往宿舍沖,腦速轉得飛快,思考萬一那倆人不幸碰上了,要怎麽在哥哥面前給秦覃挽回形象。
宿舍門沒關嚴實,一推就開。甚至因為沖過來速度太急,他手勁兒也跟着帶了點慣性,自以為是輕輕一推,門板咣當一聲撞到後牆又彈回來。好大的動靜。
“……”
宿舍裏融洽的氛圍被打斷。文煜一身襯衫西褲,就坐在他床上,行李箱放在床邊,原本放松地聊着天,面帶愉快。
倒是看見他時,帶了點嗔怪的笑意,“怎麽冒冒失失的,別再撞門上。”
“……”
“Surprise!看到哥哥開不開心?”
“……”
“多虧有你朋友陪我聊天,不然我這半個小時幹等着也太無趣了。”
文煜笑道,“聽他說離學校不遠有個小酒吧你們常去?那待會兒帶我去看看。”
“……”
文頌啞口無言。
碰是真的碰上了,但這兩個人待在一起,居然和諧得出乎意料。
他木愣愣地轉頭,看見秦覃換了身打扮。淺藍色的衛衣簡單清爽,朝他颔首示意,“晚上好。”
**
文煜出差回來,家都沒回,拖着行李箱先拐到這兒來看自家寶貝弟弟。
但弟弟好像不太領情。三個人一起到酒吧附近的前臺辦了入住,文頌甚至都懶得跟他一起上去,“你自己去收拾房間!我們兩個在大堂等你。”
文煜和秦覃對視一眼,迷之默契。一個自力更生去找房間,一個乖巧留步在他身邊,聽他安排,“怎麽了?”
文頌抱着自己心愛的小畫板,左三圈右三圈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你是怎麽把我哥聊開心的?”
文煜是個社交達人,但通常都是他把別人聊開心的。被第一次見面的人哄得輕松愉快,不算是很常見。
“他喜歡我。”秦覃不吝坦言。
文頌:“……”
是怎麽做到的,秦覃沒有多解釋,視線落在他身上停留,忽然說了句乍一聽不太相幹的話。
“你iPad保護殼的顏色很好看。”
“當然好看。”
文頌不假思索,“我昨天網上挑了好久,今天下午就送……到了。”
他說着一愣,反應過來,高興得快點脫手把iPad扔了,“你看得出來?”
秦覃點點頭。
“是你喜歡的顏色。”
那可不!!
怪不得……怪不得他是這樣的。
文頌看看手裏淺紫色的iPad保護殼,又看看眼前神色舒緩溫和的人,頗有些眼前豁然開朗的感覺,激動得語無倫次:“我就說怎麽今天見到你……一看到你就覺得你特別正常!”
“……”
“祝賀你!!我怎麽這麽開心啊……應該給你做個小錦旗當獎勵!我給你訂一個吧,上面寫‘戰勝病魔舍我其誰’怎麽樣?還是‘永葆青春越來越帥’?”
“……”
文煜下樓就聽見弟弟在胡言亂語,半句都沒聽明白,揉着他的腦袋揶揄,“是不是餓傻了。”
原本訂好的晚餐餐廳有點遠。秦覃晚上還要兼職,吃完飯再趕回酒吧工作來回太匆忙,幹脆就直接到酒吧,在小陳老板的招待下吃了頓便飯。
今晚小陳老板正好閑在店裏。他本身就是個健談的人,喜歡結交朋友。也跟文煜一樣做生意,湊在一起很有些聊頭。
秦覃和文頌坐在一起。這組主要負責吃。
但秦覃吃得不得/安生,每咬一口漢堡,就會被身邊的人用“天啊這孩子好會自己吃飯好争氣”的眼神,贊許地望上一眼。
秦覃:“……”
小陳老板随口問他,“待會兒要不要去後面排練?後面倉庫我給你們騰出來了。”
“今晚的不用了。”秦覃咽下食物,拿起啤酒潤嗓,“之前稍微練過幾遍。”
“嚯,肯定又謙虛了吧。”
文煜對他這一點很是贊賞。
文煜也是喜歡音樂的人,下午宿舍裏見面,聊到不同的音樂風格,不同的樂器演奏,他都說“稍微懂一點”。
可真的深入聊開了,那絕不是只懂一點的程度。秦覃說起自己的父親是個作曲家,母親曾當過歌手。在這樣的家庭裏,從小被濃郁的藝術氛圍影響,在音樂上有超出常人的天賦,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文煜本意是想誇贊的。可聽到這樣的說法,文頌愣了好一會兒,有一眼沒一眼的往秦覃身上瞥。
他正面或側面得知的秦覃的家庭,好像跟文煜聽到的并不一樣:氛圍融洽的音樂從業者家庭,養了一個有音樂天賦的孩子。和諧美好得像是杜撰。
如果不是杜撰,就是秦覃故意只把事情美好的一面透露了出去。
為了使自己能夠擁有一個好的第一印象,這麽做很正常。但文頌一直以為他是不屑于做這種俗事的,沒想到文煜居然能勞駕他注意自己的形象。
替哥哥感到受寵若驚。
文頌舉起葡萄汽水壓驚。
他喜歡這個。酒吧裏原本沒有,秦覃買了一箱放冰櫃裏備着,随時來随時都能拿到喝。
今晚只有秦覃一個人撐場面,抱着吉他坐在舞臺正中央,像在開個人演唱會。酒吧裏的客人來得不少,但沒有特別激進的,再沒人非要點個硬核搖滾掀翻屋頂。大家都能心平氣和地欣賞音樂,氣氛很利于演出。
文家兄弟兩人坐在底下當聽衆。不管聽不聽得懂,心情都很美麗。
文煜的确很喜歡秦覃——更應該稱之為欣賞。他身上帶着不過分世俗,也不故作清高的才氣。作為幾乎同齡卻馬上就要接手家業,沒什麽時間去發展興趣愛好的準生意人,文煜甚至有些羨慕他,能在人們融洽的目光注視下登臺表演,彈奏歌唱。
有所熱愛的人往往心思也會更單純些。看到弟弟是跟這種低調有內涵的朋友玩在一起,而不是跟花言巧語的臭小子出去學泡妞,文煜感到欣慰。
文頌捧着臉欣賞帥哥彈唱,語氣崇拜:“他很棒吧?”
忽然一下子快要被病魔擊潰,忽然一下子又戰勝了。吉他彈得好聽,人又堅強。多厲害。
文煜笑了,“你也想學?回頭讓他教教你。”
“我才不學。聽說練習多了手指上都會磨出水泡。”文頌很有自知之明,“我吃不了那個苦,看看就行。”
晚些時候藍岚聽說他哥來了,也要過來酒吧喝兩杯,興致勃勃地開着自己的愛車上路,結果開一圈找不到停車的地方,“好笨,還要我去門口接他。”
罵罵咧咧地去迎。
中場休息時間。秦覃放下吉他走回這桌,拿起啤酒自然地和文煜碰了一下。
合不合拍,大多數時候其實見第一面就能知道。
文煜問,“小頌跟你說過他父母的事麽?”
“稍微知道一點。”秦覃說。
按照他“稍微……一點”的謙虛習慣,文煜自動理解成弟弟已經把自己的底細向他抖露得差不多,嘆了口氣說,“別看他乖兮兮的,其實性子很軸。”
“剛把他接回家的時候,他很不願意跟我們親近。因為一口冰激淩都差點離家出走。”
外公管得嚴。在文頌被接回來之前,他們家是不許存零食的。有一天飯點不到,肚子餓了又不好意思說,自己去冰箱裏找吃的,只找到冰激淩,就拿出來吃了一口。
文煜那個時候年紀也不大,不想什麽利弊曲折,看到了就跑去告狀說弟弟偷吃冰激淩,引得外公訓斥了文頌。其實是好意,怕他貪涼鬧肚子,卻不知道他正在挨餓。
“他覺得我們并不接受他。後來我給他買再多的冰激淩,零食堆成小山他也沒有看一眼。”
回想幼時趣事,文煜好笑道,“你不知道,他可記仇得很。我花了很長時間陪他玩,才讓他願意開口跟我說話。”
秦覃聽得很認真,提取重要信息吸納知識點。
“這麽難哄嗎。”
跟他看到的文頌——一個吃碗關東煮就滿足的文頌,好像不太一樣。
“那當然。”文煜感慨,“後來我總想給他點什麽,看見他肯要我就特別高興。”
反過來也是一樣的。
他對不要的東西有多堅決,對想要的東西就有多執着。
“小頌性格這麽簡單……又執拗,我們怕他交友不慎,被人騙了還幫人數錢。可能管他管得有點過分嚴格了,交朋友也限制得多。怕他遇上壞人。”
文煜試圖低調委婉,“你應該也知道的,我們家……有錢。”
“……”秦覃說,“這我知道。”
文頌那些自以為平常的生活習慣,那身挑剔的毛病,不是一般的家庭裏能養出來的。
從小到大,文頌身邊只有一個藍岚是走得近的人。藍家裏上下兩代的底細早都被摸透了,藍岚本身也沒什麽城府。文煜說,“現在好不容易又認識了你。我畢竟離得遠,要是有什麽事,還要請你多擔待他。”
秦覃聽得莞爾:“你的語氣不像是來認識弟弟的朋友,像是要把他嫁給我。”
文煜憂郁地搖頭,操着一顆老父親的心。“你要是有個不谙世事的弟弟,說不定就明白了。”
不谙世事嗎。
秦覃沒有再接話。
說話間文頌終于把藍岚帶了回來,看他們倆聊得挺歡,好奇是什麽話題。
文煜随口兩句就把他的注意力轉移,“你這個朋友不錯。”
文頌立刻笑開:“是吧?我也覺得他很不錯。”
“你那是看誰都不錯。”文煜無奈,語重心長道,“既然是朋友,遇到困難讓他幫幫忙也是好的。我離得這麽遠不一定能及時照顧到你,藍岚上了大學玩兒飛了,也不一定能指望得上他。”
“別怕麻煩人家,朋友就是用來互相麻煩的。事後報答就行了。”
文頌覺得他說得很對,尤其是最後兩句。應該記下來再跟秦覃說一遍,“知道啦。”
藍岚非要過來湊熱鬧的原因也很簡單,坐下喝瓶啤酒沒幾句就自己全招了。是情傷。
之前看上的網紅姐姐拿他養魚,吃喝玩樂花起來不手軟。招得他付出了大把的時間感情以為能成的時候——
他沒錢了。
文頌聽着就心疼——心疼自己那頓燭光晚餐的錢借出去打了水漂,“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喜歡你的錢才跟你玩的。”
“我以為那就只是個開始啊!那不得先認識嗎,等她後面慢慢地了解我,慢慢地有感情了,然後就……”
藍岚說着都覺得自己不争氣:“我就是個傻子!我要把自己喝聰明點!再來一紮啤酒!”
“……”
文頌搖頭,見怪不怪道,“他就是不長記性。”
因為錢湊上來交朋友的人遇到過太多了。怎麽可以因為貪戀美色就失去理智呢。
聽他的語氣這方面閱歷頗為豐富。秦覃饒有興致地問,“那我呢?”
文頌聞言望向他,剛想說你跟那些人不一樣,倏忽間望進他含笑的眼睛裏,晃了下神,只覺他整個人都在發光。
不是躁狂狀态裏那種異常明亮令人不敢直視的光芒,也不是抑郁狀态裏滿眼灰暗對自己絕望的模樣。像文煜說的低調內斂,卻充盈着某種劫後餘生般柔韌的力量。這樣看着他時會覺得,即使再經歷更多的苦難,他也一定能挺過來,永遠不會低頭妥協。
躁狂狀态裏的的秦覃曾令他驚異,抑郁狀态裏的秦覃會使他憐惜。但這樣的秦覃,讓他有點……感動。
秦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呢。”
“你……很好啊。”
文頌回過神來,故作鎮定,“因為你看起來就是那種會說‘我不要你的臭錢’臺詞的人。”
“那你看錯了。”
秦覃正兒八經道,“我很喜歡錢。”
文頌脫口而出:“那要多少?”
“……”
還給開上價了。
喝汽水也上頭?秦覃眼中笑意潋滟,“怎麽,文老板,想包我?”
“嗯。可以嗎?”文頌膽大包天。“我有錢。”
作者有話要說: 怎麽可以因為貪戀美色就失去理智呢(指指點點
來唠!
見了見了
家長還挺滿意
大家晚安
mua!
感謝在2021-06-13 01:09:15~2021-06-13 23:36: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墨綠色的确良醬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