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輪到你幹嘛?”
藍岚還沒聽明白。他卻不能再等了,拿快遞已經耽誤了些時間,再拖下去高數課會遲到的。
文頌一本正經地清了清嗓,“我去啦。”
“……”
哈?
他就這樣拎着禮物,義無反顧地走進了告白現場。先前的氛圍被打斷,三個女生連同秦覃的注意力同時被轉移到他身上。
上周見過。
秦覃看着他想,是那個枕頭底下藏小黃書的師弟。
“抱歉打擾你們,如果還要很久的話,可以讓我先嗎?”
他條理清晰地敘述自己插隊的理由:“因為我等一下還要去上高數。”
“……”
大概是因為語氣誠懇,有條不紊的态度讓人生不起氣來。
又具體到高數課這種細節,聽起來反而像是原本要跟秦覃一起,卻被告白打擾的朋友。
“不用不用,我們這就走了。”
女孩們連連擺手,最後朝秦覃說了一聲加油,“以後你的演出我們也會去現場支持的!”
秦覃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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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頌眨了下眼。
是粉絲啊。
藍岚本能地感到自己多餘,就留在原地觀望沒跟上來。轉眼間只剩下他們兩個面對面站着。
秦覃的視線便全部被攥取到他的身上。
他果然戴着副與臉蛋不相襯的黑框眼鏡。一眼看過去,巴掌大的臉被擋了一半。
倒沒擋住雙頰上浮起的紅暈。不知是被太陽曬的還是因為別的什麽,紅撲撲嫩生生的,顯得氣色很不錯。
看起來很健康。
接着剛才的話茬,秦覃率先出聲問:“讓你先幹什麽?”
他音調很低,帶着感冒時會有的那種沉悶的甕聲。聽得人心裏一顫,莫名耳朵有點癢。
書上說帥哥都是用這種嗓音說話的,這樣顯得比較有魅力。
文頌認為自己應該表現得淡定一點,于是忍住了沒有去揉耳朵,大大方方地遞上剛拆完的快遞:
“這是賠給你的。”
秦覃一愣,不知想到什麽,停頓數秒才伸出手,接過了這件禮物。
文頌又被他的手吸引了。
那是一只線條優美的手。握住提繩的手指彎曲合攏,骨節突起泛白。像件寒玉雕刻的藝術品,在這樣的烈陽下仍舊微泛冷意,關節和指尖邊緣卻隐約帶着點水潤的紅。
腦海中畫面感接踵而來。倏忽間閃過的特寫裏,這只手汗跡斑駁,手指用力收緊,抓皺了潔白的被單……
好色氣啊這只手!
秦覃問,“還有別的事嗎?”
“啊……沒有別的了。”
浮想聯翩的景象被打斷,文頌不好意思起來,快速地說了聲再見。
糊裏糊塗退回樹蔭下找藍岚,才忽地反應——
又忘記解釋了!
本來條理清晰的……都怪美色迷人眼。
藍岚還一副“等八卦”“想細聽”的表情。他只能郁悶地嘆氣,“路上說吧,高數課不能遲到。”
如果注定無法挽回形象,那就算了。東西賠給人家就行。
思修和高數上課的教室不在同一棟教學樓,要查看課表才能确認去哪一間教室。
他把兩只口袋摸了個遍,茫然地自言自語,“我手機呢。”
“……”
藍岚一拍腦門兒,嘆氣聲比他還大,“別是一起裝那個衣服袋子裏了吧?迷糊什麽呢弟弟。”
手機這種東西,不能丢。買個新的不是問題,關鍵是裏面不知道緩存了多少見不得人的玩意。尤其是他的。
好在才走出一小段。這會兒也顧不上什麽形象了,文頌迅速轉頭回去找,意外地發現秦覃還站在原地。
他手上空空的。
剛剛收到的花束和禮物袋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一旁的垃圾桶邊緣裏,有嬌豔的玫瑰生機勃勃地探出頭來。
還有那只淡粉的禮物袋。
**
兩人短暫地對視了一眼。
文頌撲哧笑了。
這個人好怪。
秦覃看他更怪。
親眼目睹這種場景,非但沒有感到生氣或難堪,反而還笑得出來。
“如果你不想要,直接拒絕我也可以的。”
文頌靠近垃圾桶看了一眼,小心地避開其它,拽出禮品袋倒在地上。除了裝衣服的紙盒,手機果然也在。
他抱着紙盒拿起手機,像個幼兒園老師對着小孩那樣,對着秦覃問,“你想要什麽樣的賠償?要不我直接轉賬給你。”
“不用了。”
秦覃沉默了一下,低聲補充,“什麽都不用。”
他什麽都不要。
文頌有點為難,想了想說,“那我再好好道個歉吧。”
“我不是故意要動你東西,拿來試的時候以為是別人送我的。抱歉。”
秦覃颔首,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
文頌晃了晃手裏的盒子,“那這個我拿走啦。”
這趟藍岚全程陪在他身邊,聽得不明不白。直到兩邊轉身各走一道,不滿地嚷嚷,“怎麽還跟他道歉啊你哪對不起他了?明明是他有問題!”
“是嗎。”
文頌饒有興致道,“應該等我走遠了再扔?”
“……”
理論上說送給他了就是他的東西,随意處置好像也沒什麽問題。
就是态度很讓人不爽。即使文頌接着講了宿舍裏的誤會,也沒有讓這種不爽減弱多少。
藍岚頗有微詞,“你對他太友好了。”
文頌卻并不在意,“因為我有個朋友很喜歡他啊,就是之前跟你提過的那個小網友。”
愛屋及烏嘛,一貫這樣的。待人寬和一點也沒什麽不好。
對帥哥還可以格外包容一點。
“我好像有點印象。”藍岚尋思,“是誰的粉絲來着……秦覃?剛剛那個……我靠?他就是秦覃?!”
腦回路被打通了。
前因後果串聯起來,才明白先前聽見這名字的熟悉感從何而生,“那你不就是跟一網紅同宿舍了嗎。”
文頌糾正:“是原創歌手。”
因為喜歡乘十老師,他也試着畫過漫畫,證實了自己是個沒什麽藝術細胞的人,從此就對美術音樂這類藝術創作者懷着種崇敬的心情。
明明是有才華的人卻被“網紅”這種詞一概而論,實在有點埋沒了。
“況且我聽宿舍的師兄說,他平時都不太會回去的。我也是啊,所以以後應該不會很常見面了。”
文頌停住腳步,手機丢給藍岚,騰出手來把精致的禮盒拆掉,裙子放進路邊的舊衣物回收箱裏。
他平時沒有穿裙子的愛好,也沒有可以轉送的朋友,只能處理掉了。
藍岚說,“你之後校慶不得穿麽?”
“我那邊還有一條同款的,請阿姨帶回去洗了。”文頌笑道,“你幹嘛用那麽期待的語氣。”
“嘿。”藍岚撓頭,“實不相瞞,我也想看。”
湊熱鬧是不嫌多的。
把紙盒丢進垃圾箱,文頌手上也是空空的了。
這件事應該算是到此為止,但不知怎麽,總讓人心裏有所惦念,“你覺得……他真的是不小心被我們撞見嗎?”
“什麽意思啊。”
藍岚不懂,“難不成扔的時候還希望我們看見?不合理吧。”
文頌遲疑着搖頭。
“我也不明白。”
和慢吞吞的外在表現截然不同,他天性裏有某種敏銳,說不出緣由,只能歸為一類直覺。但起碼能夠辨別出人的身上是否帶着惡意。
一個頂着大太陽聽完粉絲長篇大論的告白的人,卻沒有耐心多走兩步路,找遠處的垃圾桶嗎?
藍岚沒那麽細致的心思,把手機塞回給他,适時提醒,“你的高數。”
……高數!
暫時沒時間揣摩人心了。校道上一溜小跑,文頌踩着鈴聲進了教室。
平時都會有意避免跑跳,這種程度的運動對他而言已經算得上激烈,進來後躲在最後一排調整呼吸,點名時答“到”的聲音都還帶着喘息。
旁邊來晚了從後門溜進來的同學都比他先喘勻氣。見他呼吸急促,甚至又溜出去買了瓶礦泉水,帶回來給他,“小口喝,壓一壓。”文頌接過水,摘掉起霧的鏡片,看向熱心的同學。
對方也戴着眼鏡,頭發推得短短的很精神,态度随和,好像走在校園裏常會見到的那種。
但不是同班的。
好像是不認識的人。
他略微疑惑地歪了下頭,水光在眼底流轉潋滟,連帶着投來的視線也蒙了層氤氲的水汽。
不知為何,對方避開了他的注視。欲蓋彌彰地咳嗽兩聲,壓低音量,“上一節思修課……我就坐在你後面。”
“當時你在看乘十老師的新作,對不對?”
……竟然!
一瞬間連喘都忘了,文頌用力點頭。
“不過要到周四才更新。”
“哈哈哈所以你在看上周那話嗎,是在複習?有一說一他的人體畫得太好了,線條簡直就是藝術!只不過光影稍微弱點。”
“怎麽會!乘十老師的光影也很神仙啊。”
“那你應該是很喜歡那種淺淺的冷色調。确實有氛圍感,不過我喜歡飽和度更高的配色……”
線代講的都是高中學過的內容,趕上點名就行。這節課裏,文頌收獲了今天最大的驚喜,并不是重複的知識——
而是一個小學生愛好的同好。
那麽選擇了同樣的社團也十分合理了。
“我也是動漫社的。加個微信吧?以後社團有活動可以一起。”
他拿出手機放在文頌面前,友好道,“鄭西閣。他們都叫我格格。”
文頌掃了一下,愉快地通過好友申請,補充介紹:“我叫文頌。”
鄭西閣樂了,重新打量他,“原來他們說的那晚聚餐,被罰在校慶日穿裙子游街的倒黴蛋就是你啊。”
文頌:“……”
已經流傳到這種程度了嗎。
“那天晚上我有同鄉會的聚餐就沒去。早知道你們玩得那麽嗨,也過去湊個熱鬧了。”
看他表情有點複雜,鄭西閣以為是在無語要穿裙子的事,安慰道,“放心啦,你腰細皮膚又白,臉又這麽小,到時候戴頂假發擋一擋沒人認得出來的。他們拍幾張照片就會放過你了。”
其實只是又想起了一條裙子引發的舍友危機。
文頌聽着他津津樂道:“你遇到的這個還不算最社死的。我看社團相冊,裏面還保留着上一屆去漫展出泳裝cos的黑歷史呢。”
文頌:“……哇。”
真會玩。
他對動漫不是很感興趣,只是喜歡看漫畫。但自選社團的時候逛了一圈只有動漫社,就選了這個跟愛好最相近的。
之前多多少少帶着刻板印象,以為動漫社的成員都跟宅屬性綁定,不會太熱衷于社交,進社了才知道原來是群人來瘋。
社團每個周末都有酒局。這周也不例外,鄭西閣當即邀他一起去。
上次被灌得太慘烈記憶猶新,文頌不假思索地拒絕了,“去逛漫展倒是可以叫我。”
高數課結束告了別,他去飯堂解決了晚飯,沿着小花園散步消食,夜幕降臨,路過圖書館翻了一小時雜志,八點鐘回到宿舍。
宿舍裏一片漆黑,他是第一個回來的。于是在自己的小空間裏放松下來,他慢悠悠地哼着調子去洗漱。
他皮膚敏感,受點刺激就容易泛紅。今天曬多了太陽,洗完澡後拿預備在小冰箱裏的凝膠冷敷了十分鐘,再細致地洗掉,薄塗一層潤膚露。
洗漱整理完畢,九點鐘準時上床,翻翻漫畫就睡覺。
比退休老幹部更精致的養生作息。
他很少熬夜。乖孩子沒有夜生活,只偶爾在宿舍裏沒別人的時候,自己會看着漫畫吭吭唧唧來一發。
這天晚上一直都沒有其他人回來,大概又是他一個人的夜晚。
又到了吭吭唧唧的時候。他卻興致不高,漫畫也沒看,對着手機發愁。
他不太擅長社交,認識新的朋友都是靠別人主動的,連跟網友聊天都是。
望着微博私信裏停滞的聊天記錄,文頌猶豫了好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該關心一下對方。
上周小黑粉忽然提要見面,又忽然取消,雖然沒解釋太多,但總讓人想到會不會是三次元發生了什麽狀況。
他知道有很多人在網上尋求友誼,就是為了跟現實生活分隔。他們的聊天也一直都是精神交流為主,沒怎麽提起過現實狀況。
如果貿然問起,會不會讓對方感到不适?
太難了。社交真是太難了。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嘆氣,間或還擡腿撲騰兩下,踢得床板直晃。
黑暗中,上鋪忽然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像是實在忍無可忍:
“一本漫畫不夠你用嗎。”
“……”
頭頂有人!
文頌被吓得差點心梗,騰地坐起了身。
比白天聽到的鼻音更重,但顯然是秦覃的聲音。大概是回來太早又一直待在上鋪沒有動靜,這會兒出聲才知道他也在。
剛剛都想了些什麽?自言自語的時候有沒有把奇怪的內心os講出聲?!
明明他也在,為什麽不說話!
文頌腦子裏亂作一團,匆忙下床去摸主燈的開關,淩亂地找話來掩飾心虛。
“我……那是……你怎麽亂翻我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