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蘇有甜忍不住一頓, 只覺得整張臉都木了, 袁維的指尖似乎帶着電, 激起她的小汗毛根根顫栗，這種顫栗直通到她的尾椎, 讓她渾身酸麻，她一個踉跄, 好懸站不住。
她猛地拄在洗手臺上, 臉上的溫度，似乎連冷水都帶不下去。
“我、我自己來。”
袁維捏住她的下巴, 又拍下她的爪子：“別動。”
說完，他的指尖在蘇有甜的臉上輕飄飄地劃過。
袁維低垂着眸子，他的手又大又暖，撫在她的臉上，讓她想起早上被陽光曬得又暖又硬的糙毛巾, 雖然劃在臉上摩擦得生疼，但是卻還是讓她忍不住像是貓一樣仰起臉, 任冰涼的水和那股溫暖的氣息, 在自己的臉上流連不去。
而袁維臉上認真的表情, 就好像對待一件珍貴的瓷器，抿着眉，生怕一不小心碰碎了她。
蘇有甜看向袁維，不由得有些呆了。
袁維一低頭, 猛地對上她的視線。他的眼睛似乎是蜻蜓點水, 幾不可見地蕩起了一道漣漪。
他抿了一下唇, 猛地放開了蘇有甜的臉。
“好了。”
蘇有甜若有所失地低頭，她笑了一下：“我、我覺得我已經不髒了.......”
袁維雙手盤胸，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蘇有甜頓時捂住胸口道：“衣服可就不能洗了。”
袁維嘴角一動，似乎是笑了一下，似乎什麽情緒都沒有，他垂着眸子，眼睫在臉上投出暗影。
“今天多虧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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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有甜擡頭，看着袁維還略有些蒼白的臉，認真地道：“沒什麽，只是舉手之勞而已，就算沒有我，也有其他人會這麽做的。”
袁維抿了一下唇，似乎不可置否。
蘇有甜看着他額頭上的細汗，還有身上變得皺巴巴的襯衫，猛地想起什麽似的，問：“對了，你怎麽這麽快就來了，當時你就在附近嗎？”
袁維道：“閑逛。”
蘇有甜眯了一下眼睛，她慢慢地湊近他，小聲說：“你騙人，你明明就是去打工了。”
袁維沉默地和她對視，眼睛裏一點心虛都沒有。
蘇有甜知道他心理素質強大，且最愛裝鎮定，于是道：“我告訴你，你騙不了我，你當時過來的時候，還穿着工作服呢。”
說完，她指着遠處凳子上的那一件衣服。
袁維道：“對。”
對？
對！
這麽輕飄飄地就說出來一個“對”？
她啧了一聲，還想再問，但是一想到袁維在救護車上脫下衣服的行為，就猜到他是為了不想讓翁思月知道。如果翁思月知道自己的兒子在放假的時候，還要去打工，肯定會更加傷心的吧。
因此，她咳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沉默中，來來往往的人看着他倆，蘇有甜覺得在廁所門口說話太傻了，于是拉着袁維回到座位上坐下。
袁維雙手插兜，依靠在椅背上，神色有些困頓，但是眼睛還是很明亮。他問：“你去菜市場做什麽？”
蘇有甜吐口氣，她的手在肚子上揉了揉：“我媽不在家.....我餓了。”
說完，她的肚子咕嚕一響。
在人來人往的醫院中，這點聲音不算大，卻似乎放大了無數倍般，形成重錘敲到蘇有甜的腦海裏。
肚子響不算什麽，在男生面前肚子響.....就算蘇有甜臉皮厚，也禁不住這麽來一出啊。
她猛地捂住肚子，想了想不對，又捂住臉。
袁維轉過頭，道：“餓了？”
蘇有甜放下手，深吸一口氣，道：“怎麽可能，你聽錯了，我不餓。”
袁維道：“走吧，帶你去吃飯。”
蘇有甜堅持：“我說了我不餓！”
袁維站起來：“西紅柿炒雞蛋，青椒肉絲，剁椒魚頭.......”
蘇有甜猛地擡起手：“別說了！.....咱們走。”
為了能夠及時看着翁思月，袁維把菜打包帶到病房裏吃。
蘇有甜餓得狠了，她狂往嘴裏塞飯，但是半晌都沒聽見袁維的聲音，他擡頭一看，袁維的筷子都沒拆開。他雖然和自己面對面坐着，但是扭着頭看着翁思月，一動不動。
蘇有甜也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給袁維倒杯水，倒沒有勸他吃飯：“吃不下就先喝點水。”
袁維回頭，他接過水杯抿了一口，唇上才稍稍有點水潤。
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接着往蘇有甜的飯盒裏夾菜：“不用管我，吃吧。”
蘇有甜沒吃，道：“阿姨沒什麽大事，你別太擔心。”
袁維點頭：“她只是累了。”
蘇有甜附和：“對，她只是累了，睡一覺....就會好的。”
然而，這句話說得她也心酸，現在翁思月只是睡了一覺，萬一有一天，她一覺不醒呢？
她看着自己飯盒裏的米粒，嘴裏頓時變得苦澀無比。
袁維嘆了口氣，他幾乎很少表達情緒，更別說嘆氣了，蘇有甜如果不是捕捉到他胸膛上異樣的起伏，很可能沒有察覺到他的情緒。
袁維道：“吃吧，再不吃我就全都吃光了。”
蘇有甜眨了眨眼，才猛地往嘴裏塞。
下午，袁維在樓下送她。
她站在出租車旁邊，道：“我身上的錢沒帶夠，飯錢下周一我給你。”
袁維搖頭：“是請你。”
蘇有甜擺擺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想要報答我，我跟你說，這點不算什麽事，我行走江湖這麽多年，最看重的就是義氣......”
袁維把手放在車頂上，猛地把她塞了進去。
“走吧。”
蘇有甜把頭探出窗外，皺着眉道：“我就知道你煩我。周一見吧。”
袁維伸出一根手指，點在她的額頭上按下去。
“坐好。”
說完，司機啓動了車，蘇有甜眼睜睜地看着袁維的身影離她越來越遠。
蘇有甜突然探出頭喊着：“袁維，加油！”
袁維一動不動地站着，他的眸子似乎盈着陽光，越來越亮。
蘇有甜的心口劇烈地跳動，她深吸一口氣，轉回身坐好。
車上，想到袁維越來越軟化的态度，心裏有點喜悅的同時，又似乎有一座大山壓着。
無論是未來還是現在，袁維永遠在負重前行，然而無論他身上的包袱有多重，都會分出一點溫柔，安撫着自己。
然而蘇有甜不想有一天也成為壓在對方身上的一份負累。
在袁維對她不斷的冷漠之中，她似乎忘掉了自己的初衷——對袁維好，而不是把自己的感情強加在他身上，讓他更加地憂心。
蘇有甜嘆了一口氣，她算了算自己的零花錢，又想起同樣的年紀，袁維已經能為家裏分憂了，她還是個廢物呢。
蘇有甜咬了咬唇，想着如果直接給袁維錢的話.....這也太傷人自尊了吧。
但是要怎樣才能幫到他呢？
袁維看着蘇有甜的車遠走，他雙手插兜轉回身。走到醫院樓下時，他的肩膀微微顫抖，似乎有垮塌的趨勢，然而，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他的肩膀就像是被絲線生拉硬拽地一寸寸擡起，最後，踏上醫院樓梯的時候，他又是那個面不改色的袁維了。
病房裏，翁思月睡醒了，她恢複了點意識，她被袁維喂了點水，這才拍着他的手道：“我好多了，咱們回家吧。”
袁維道：“醫生說要打完點滴，還有兩瓶。”
翁思月艱難地搖了搖頭，臉上雜亂的頭發随之晃動：“我的身體自己知道，不用打什麽點滴。”
袁維握住翁思月的手，眉頭一壓，眼底的紅血絲清清楚楚地暴露出來：“媽.....”
他的喉結一動，聲音帶點嘶啞：“我不想讓您出什麽事，讓我安心行嗎？”
翁思月看着他眼底的紅，鼻翼一顫，她閉上眼：“是媽對不起你。”
袁維把臉埋到她的手心裏：“別這樣說，你能在我身邊，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翁思月即使心中再心酸，也被不善表達的兒子這樣的一番話弄得心中熨帖。
她難得有心情地笑道：“算了吧，有了女朋友，媽媽早晚會被你甩到一邊。”
袁維擡起頭，抿了一下唇：“沒有。”
翁思月道：“我睡着的時候，可聽到女孩子的聲音了。”
袁維道：“是同學，是她發現了您。”
翁思月道：“這同學救了我，你可得好好謝謝她。”
袁維道：“會的。”
翁思月嘆氣道：“剛開始我還有點意識，當時就聽見有人在我身邊哭.......那姑娘是吓壞了吧。”
袁維一怔，他看着窗外，夏天的氣息已經滲透到微風裏，輕輕地撫動着窗簾，袁維的眼底似乎映着窗外的綠色，又似乎什麽都沒映在眼底。
半晌，他回過神，道：“是吓壞了。”
說完，他把吃完的兩個盒飯指給翁思月看。
吓到吃了兩盒飯。
翁思月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好笑道：“怎麽能這麽說一個女孩子呢，吃得多怎麽了，你啊......”
袁維放下飯盒，他想說什麽，嘴角卻先洩露一點笑意。
翁思月說着話也累了，她閉上眼，忍不住道：“你我還不了解，對人家沒意思早就把她送回去了，還讓她留下來吃飯？”
袁維把她的被子拉了拉：“您睡吧。”
翁思月閉着眼道：“行行行，我知道你嫌我啰嗦，你怎麽想的我不管，但是那姑娘得好好感謝人家。”
袁維的眸子沒有情緒，嘴角卻微微一動：“我會的。”
周一，蘇有甜剛到校，就要參加每天一早的早操。
每天早上，全年級大擺長龍，圍着操場跑圈，轟隆隆地，塵土飛揚。
她跟着大部隊晃晃悠悠地跑，之前做足了心理建設和自我鼓勵，但是到了跑步的時候，還是恨不得分分鐘暈倒。
特別是今天是“特殊情況”，她每邁開一步，都覺得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
馬慧身體較小，尚且自顧不暇，拉了她一圈後，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蘇有甜趕緊道：“你、你別管我，自己先跑吧。”
馬慧咬牙道：“要不然你跟那邊的老師請個假吧。”
蘇有甜一看，雙手扶着腰，梳着寸頭的教導主任就站在領操臺的旁邊，一雙三角眼散發出鷹一樣的光芒，冷冷地掃視着他們這些蹦跳的兔子，但凡有一個離隊，就會猛地沖出來把他叼走。
蘇有甜搖了搖頭：“算了算了，我慫。最後一圈了，我撐住。你先別管我。”
馬慧嘆口氣，甘雯雯回頭道：“你先別管她，我拉着她跑。”
蘇有甜擺手：“先、先別管我，我能行！”
她的聲音不小，前面的男生們都聽到了。頓時激起一片笑聲。
錢利遠轉過身，邊退着跑，邊游刃有餘地笑道：“盛夏，你行不行啊？不行的話讓袁維背着你！”
蘇有甜瞪他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軟軟地哼了一聲。
高一誠也轉過身，道：“盛夏，你別急，我背你！”
說着，他甩着膀子就要過來。
蘇有甜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嘶聲喊着：“不要！”
高一誠還沒走兩步，袁維頭也不回，随手一甩，就拉住了他的領子：
“教導主任在看。”
“看着就看着呗！”高一誠瞪眼，他雖然這麽說，但還是乖乖地轉回身。
井磊推了一下眼鏡，接着嘆了口氣。
蘇有甜拖着兩條腿走，只覺得自己在河中淌着走，每一步都無比艱辛。
突然，她的腳踩在了松垮的鞋帶上，身形猛地一頓，差點跌倒。
馬慧和甘雯雯都要扶她。
她道：“不用管我，我系個鞋帶，正好休息一會。”
甘雯雯看周圍也有人系鞋帶偷懶的，一般教導主任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于是她道：“小心哦。”
兩人走後，蘇有甜深吸一口氣，為了不阻擋後面的人，就往外挪了挪。
屁股剛撅起來，就聽到後面傳來一個冷淡的聲音：“走開，你擋路了。”
蘇有甜莫名，她一回頭，就看到柳沁聳搭着眼皮，冷冷地盯着她。
她看了看那頭的的隊伍，又看了看柳沁冷淡的臉，頓時無語了。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找茬？
剛想站起來，卻發現胳膊一緊，她一愣，擡眼就看到袁維。
袁維跑了幾圈，臉上一點汗都沒有，反而更加地紅潤，被早晨的霧氣浸過，更像是剛出水的水蜜桃。
蘇有甜心頭的不快頓時一掃而空，她看着袁維的臉，幾乎回不過來神。
袁維的眉頭一皺，拉着她的手一用力就把她拽了起來。
接着，他對怔愣的柳沁說：“不記得我對你說過什麽了嗎？”
柳沁一驚，她看着袁維冰冷的面孔，吓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袁維回過頭，看着蘇有甜，薄唇一啓：“你應該知道我想說哪一個字。”
哪一個字？不就是“滾”嗎？
柳沁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她懊惱地叫了一聲：“袁維，我讨厭你！”
說完，紅着眼跑了。
袁維面色不變，他扶着蘇有甜快步走。
蘇有甜頓時皺眉道：“慢點慢點。”
袁維一頓：“怎麽了？”
蘇有甜被他扶着，含糊地說：“肚子疼。”
袁維以為只是普通的肚子疼，握着她手腕的手下意識地就放輕了力道，然而看到蘇有甜紅紅的耳尖兒，他幾乎是立馬就明白了什麽。
早晨的涼風吹過，似乎也帶不走越來越炙熱的溫度。
袁維抿了一下唇，唇上的血色和臉上如同一致。
他的手慢慢地滑到她的胳膊上，隔着藍白的布料，穩穩地攥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