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15)
影響婚嫁。
“這……何人?”魚忍不住問道。女子在外頭是比不得男子方便的,要是真遇上什麽事情那真的報仇都不好找人去。
“他情我願,我中意他才自薦枕席。”昭娖動手解開腰上腰帶,衣襟沒了腰帶的束縛垂落下來露出裏面的中單。
“我想過嫁他,但他為了複興韓國離我而去了。”昭娖淡淡道。語氣中沒有多少起伏的情緒。
“韓國公子?”魚問道,她望見昭娖閉上雙眼明顯不想提起這個人的樣子。魚笑了起來,“無事無事,韓國窮弱,非嬌嬌之良配。”
男人們以為理想抱負抛棄下妻子在春秋戰國十分常見,甚至還有吳起為了向魯國君主求将而殺掉自己的齊□子明志的事情。對于這個時代的女人們來說,丈夫情人抛下她們去追求榮華富貴,她們能做的便是聽從父兄的命令再嫁一人。貴女也是如此,宣姜,文嬴,齊姜莫不如是。
“放心,我不是死腦筋,”昭娖睜開雙眼看着垂幕旁的青銅燈奴,火光映在她雙眼裏格外的冰冷,“才不為他守身。”
“莫說嬌嬌和韓國公子尚未送雁下聘幣,就算真祭過韓家廟。嬌嬌再尋良人也是天降雨一般當然。”魚聽見昭娖說不會為一人而守,心中大慰。
作者有話要說:大雁,聘幣都是貴族訂婚中要用到東西,祭祀家廟過後則表示新婦完全是夫家的人了。魚的意思是別說你和那個男人還沒訂婚呢,就算真嫁人了成了他家的媳婦,他抛下你,你再去找男人也沒啥。
良美人,你現在還真是被女方親戚各種嫌棄啊……
85陰毒
昭娖命人給陳平量體裁衣,所用的衣料在他身份限定的範圍內盡量用最好的。昭娖的繼父受傷本應在家中多服侍幾天,結果昭娖在家中才呆了兩天,虞子期自己找上門來了。
他來的時候,陳平和昭娖正在談論一部以前曾經看過的兵法。
“不動如山岳,難治如陰陽,夫為将者,能去能就,能柔能剛;能進能退,能弱能強。”陳平稍稍外頭,饒有興趣的回味方才昭娖所說的話。
“大象無形,至剛則斷。”昭娖招招手命侍女端上溫水。侍女小小偷瞟了陳平稍作沉思的臉不由得滿臉紅暈。還沒等她媚眼抛出去,就見着少主身邊的大侍女吳丫坐在少主身後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吳丫那一眼眼刀剮的侍女小臉蛋蒼白,再也不敢暗送秋波,老老實實給退了下去。陳平似乎沒有察覺到侍女方才一眼的風情,正欲開口說話。外面突然傳來下人禀告的聲音。
“少主,虞将軍來了。”
昭娖微微轉過頭去,和陳平互相看了一眼。趕緊讓人把虞子期請進來。
虞子期很明顯沒有想到陳平也在,楞了一下。陳平站起身來站在一處擡手向虞子期行禮後告辭。
等到陳平一走,虞子期才跪坐下來。
“你幾日在家裏過的快活。可知道外面鬧成什麽樣了麽?”虞子期口裏說這話的時候明明嘴角帶笑,但眼裏卻是冰冷的。
昭娖臉上原本帶着的那幾份笑影也化作虛有,她不禁嚴肅起面孔,靠在憑幾上的身子也向虞子期靠近了幾分。
“怎了?”
“楚王封呂臣之父呂青為令尹,呂臣為司徒。甚至還大力稱贊了宋義!”
宋義的事情昭娖也聽聞過,此人是舊楚的令尹,曾經向項梁進言過。如今楚懷王大力贊賞宋義,看來是鐵了心要削弱項氏了。
“這位大王啊……還真是會抓住時機。那麽項将軍呢?”昭娖問道。這麽大的人事變動,身為項氏權力中樞的項籍不可能沒有半點波動。昭娖想起項籍拔劍要沖進王宮了斷楚懷王的模樣不禁背後起了一層冷汗。
一喝而千人廢……這真的不是說假的。就算是上前勸阻都得提心吊膽。
說到這個,虞子期的面上泛起了一層冷笑“将軍被封為長安侯,號為魯公。”
長安侯,昭娖突然覺得這位楚懷王還真有冷幽默的天賦,長安遠在關中,難道要項籍長出翅膀飛到長安去征兵收賦稅麽?
還是說希望項籍能長定久安?
說到底這個侯位沒多大實權,不過是楚懷王給項籍的被剝奪軍權後的精神安慰罷了。
“眼下我軍新敗,大王即使以此為契機奪了項氏軍權,但軍中我等皆為武信君留下的親信。其中牽扯甚廣。大王絕對不敢輕舉妄動。”昭娖眼睛垂下望着陶杯中平靜的水面,抿了一口水。
“這段時間他不敢,可難保以後!”虞子期對楚懷王的不滿頗多。他效忠于項籍但不效忠于楚懷王。
“楚王不義,我們不仁也是自然。”突然虞子期壓低了嗓音輕輕道。
昭娖立刻就揚起眉。
沒錯,當即的這個楚王是項梁所立,求的不過是那個放羊少年頭上的懷王之孫的光環罷了。可是楚懷王的孫子并不只有王宮裏的那一個。這個不聽話殺掉再立一個就是。
昭娖皺了眉,她伸手拍拍手下的憑幾,硬邦邦的木頭被她拍出沉悶的聲響。
“不可妄動。”昭娖看了一眼身後低眉順眼的吳丫,“你先出去。”
吳丫低垂着頭以極其恭順的姿态退出室外,出去的時候還不忘将拉門合上。
“眼下再換楚王,已經是晚了。”昭娖淡淡道,“雖不至于羽翼豐滿不可撼動,但這些時日的舉措也籠絡到一些舊臣。貿然動手白白授人話柄。魑魅魍魉之徒見機起亂,到時候不等秦軍,自己已經亂起來。讓秦人撿了便宜。”
“那麽就看着那小兒在我們将軍頭上作威作福?!”虞子期聽昭娖說再換楚王已經不可行,心中不禁冒出火氣來。“齊國田榮弑君另立,齊國內……”
“可是舊齊王逃至我楚國,還有那些齊公子王孫們,今日齊國內在我們看來風平浪靜,可是今後那些逃亡在外的公子王孫們會不會再借助別國之力,回國争奪王位?”昭娖說着就笑了。可是那層笑意也僅僅只是停留在臉上,眼裏卻是毫無笑意。
虞子期立即啞然。
這種事情在春秋戰國時代很多,甚至在楚國內部也曾經有被廢太子王孫來搶王位的。
他還真的沒想到。
“如今秦軍勢力正盛,內亂……不妥不妥。”昭娖搖搖頭,就算要争也要在楚國還存在的情況下。老窩都被人端了還争個什麽。
“我估計到時楚王會另派大将在軍中,我們在彭城逗留不久。勢必出兵迎擊秦軍。若是在軍中将那位……”昭娖五指并起來輕輕在憑幾上做了一個斬落的動作。
“如此……”軍中斬殺大将奪權是大事,虞子期也不禁沉吟起來。 不過很快其中關節他自己也想通。如果是楚王另外派來的大将,若是個能下手服人的将領就會有些棘手。但短暫時間內他必定不能在江東嫡系軍中培養出自己的勢力來。若是抓住時機除去,再用适當的借口……
如此一想,他自個一個冷顫。如此行事倒是與他平日受到的行事光明正大極其相左。他不禁看向昭娖,發現她面上沒有一絲謀害于人的不安。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昭娖手臂支在扶幾上撐着腦袋,那副模樣很有幾分閑适,沒有半點覺得自己這個辦法陰損,反而有幾分理直氣壯“到時大勢已定,大王只能徒喚奈何了。”
沒有軍權的君主如同沒有爪子牙齒的老虎,再呲牙也不過是一只貓。
“可是這借口……”虞子期面上的表情僵硬起來,雖然這法子不失為一種辦法,但心中難以認為是正道。
“這還不易。”昭娖笑道,“一點點小事放大了說就是。好色,克扣糧饷,裏通外敵。多得是。下面的士卒見不着大将,也不知他心中想什麽,但士卒們對長安侯卻是極為熟稔的。這裏頭更細的法子就要靠亞父了。”
真想找一個人的錯處,那麽他全身上下都是窟窿等着人戳。人一死想怎麽潑髒水就怎麽潑,死人是沒法開口給自己辯護的。
眼下大軍被楚懷王合并,軍隊之中派系林立,昭娖估摸着楚懷王派來統率大軍的肯定不是任何派系的領頭人。
只要穩住那幾派,楚懷王麽……
昭娖所說的那幾個罪名尤其是最後一個足夠讓人族三族,這等陰狠的法子,與她平日裏作風并不相符。
在虞子期離開後,昭娖靠在扶幾上,想起離去之時虞子期緊皺起來的眉頭和眼裏透出來的不認同笑了笑。
此時大多數人尤其是士人還是尊守着那一套道德,就算真到了你死我活也是真刀真槍見血搏命。用陰狠法子的确不為人所敬重。楚人大多性情直爽重諾,寧可戰場上見血也不太肯用陰暗辦法害人的。
“怎了。方才見虞将軍雙眉緊鎖,似是有不虞之事。”陳平從外頭走進來笑道。
“陳君……”昭娖放下支在扶幾上的手臂道。
陳平寬袖一掃坐在他原本的席位上。一雙甚是好看的眸子望向昭娖。
昭娖一瞅見他那雙無意間總是潋滟水光勾人的眸子,突然之間心中原本的那些不愉快也化作了浮雲。她嘴角的笑也多起來。
“我觀大王有意另派大将,向子期提議項将軍若是想奪權,便是趁大軍開拔遠離彭城之時殺将奪權。之後朝死人身上潑髒水便是。”
“如今大軍之中非将軍一支坐大,若是其他将領不服為之奈何?”陳平面上笑意盈盈,他好整以暇的看向昭娖,修長的手指取過放置在一旁的陶杯。
“若是秦軍圍城,而諸位将領見大利就在眼前呢?”昭娖道。
“子瑜可是說秦軍會轉而南下攻楚?”陳平問道。
“方才子期告訴我,秦軍并沒有南下攻楚,而是北上攻趙去了。”昭娖道。陳平稱呼的轉變讓她稍稍一愣,卻沒有出口提起。
“北上攻楚,楚國作為盟主必定出兵救趙。那麽……”陳平只需要轉念一想就能明了其中含義,他笑起來,“可惜看楚王也并不會誠心救趙。”
如今楚軍新敗,雖然楚王出面代替了死去的項梁穩定了局面,但對于楚王來說當今最大的事情就是如何保全楚國。至于趙國,陳平可不認為楚王會那麽好心。
“就看到時戰事如何,叔父之仇不共戴天,項将軍定是會傾全軍之力以雪深仇大恨。恐怕會與大王的意願相左。”昭娖再次抿了口水。
“只要奪權成了,楚王也只能認了。”陳平呵呵一笑。他并不在意楚王如何,也抿了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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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城的武安侯府門前,有一群武将在翹首以盼,一輛馬車在清晨的晨霧中模模糊糊顯得格外不清楚,但是這些并不影響他們的等候。等到馬車進了,禦者吆喝着讓馬兒停下來,馬車的門從裏面被推開,一張女子的臉從車內露出來。她身上穿着平常婦人所着的粗布麻衣面容上沒有半點脂粉眼角也已經刻上了歲月和生活的痕跡,但她的五官依舊清秀,隐約間能窺見她年輕時候的好姿容。
“呀!大嫂!總算把您給盼來了!”樊哙周勃等人高興大呼道。
呂雉在馬車中對外頭的衆人微微一笑,轉身拍了拍兩個兒女“阿盈,阿樂,快随阿母下車。”粗糙的手指摩挲的兩個孩子不舒服的皺起眉頭睜開眼,從清晨的美夢中醒來。
呂雉下來車,兩個孩子也被侍女抱下來。劉盈剛被侍女放下地,就被樊哙一把抱起來抛在半空中又接住。
“哎呀!又沉了。”樊哙抱住劉盈樂道。
劉盈本來在車中睡眼朦胧,突然之間就被人抱起來已經有些不樂,然後被樊哙那麽一抛便有些吓住,扁扁嘴想哭了。
“阿盈!你從母可還安好?”樊哙把劉盈抱在懷裏狠狠的揉了揉,開口問道。他的妻子是呂雉的妹妹,劉盈的姨母。
劉盈被一番的揉弄,心裏又驚又吓小臉氣的鼓鼓的。也不回樊哙的話了。
“阿媭一切安好。”呂雉見兒子小臉鼓鼓的并不說話,趕緊替劉盈答道。末了又加了一句“阿伉也好呢。”
樊伉是樊哙和呂媭的兒子。兩家經常走動,呂雉在照顧自家兒女公婆之餘也要對妹妹和侄子照拂一二。
“那就好,那就好。”聽到兒子和妻子都好,樊哙憨笑兩聲。
“來來來,大嫂趕快去見大兄,大兄可等了您好久了。”周勃就把呂雉往門裏請。呂雉和兩個孩子在一衆武将的簇擁中走進府門。
武安侯的府邸雖然說不上多大氣,但比起在沛縣所居住的草屋有着雲泥之別。劉盈和劉樂被這大大的屋子給震懾的說不出話來。一排侍女恭謹跪在曲廊兩邊迎來女主人和兩位小主人。
“阿母阿母。”劉樂拉拉母親的衣袖輕聲問道,“阿父真的就住這麽大的屋子啊?”
呂雉溫柔一笑“是啊。”
“阿樂,你阿父不但住這麽大的屋子還騎大馬呢!”樊哙蹲下*身對小女孩道。
“真的?!”小女孩睜大了雙眼不敢相信。大馬都是軍資庶民不可以私養,劉樂在沛縣見得大多是牛車,高頭大馬當真沒有見過。
“而且阿樂現在也是嬌嬌了!”樊哙伸手捏了捏小女孩的鼻子。小女孩被捏的直皺雙眉,那副嬌憨的模樣看在衆人眼裏又是引來一番善意的笑聲。
呂雉看着女兒嬌憨的可愛模樣擡頭看了看這陌生的侯府,回想起自己為了劉季造反起兵吃的那些苦,不可見的微嘆一口氣。在沛縣的牢獄之災,獄卒的侮辱……
但願苦盡甘來啊……
作者有話要說:我看好多以前的故事書都是把呂雉描繪成一個母夜叉,話說呂雉前期和中期都比較賢妻良母的,而且爆發也是在劉邦這個渣想要廢嫡立庶這個時候。真搞不懂黑她做啥,感覺只要不涉及她兩個兒女,呂雉是不管劉邦怎麽亂搞的,有必要黑她麽……
86碎玉
楚懷王已經代替項梁的位置穩定下楚軍大勢,接下來便是謀劃着如何在秦軍的鐵馬金戈中保全下楚國的這片大好江山。這名放羊少年雖然打小沒有接觸過這些權謀之術,但或許是血中帶來的天賦,他應對這些事情甚至比那些老謀深算的大臣更要上手。
颍川原韓國的地界上戰亂不多,但也夠駐守秦軍腦子疼。那些韓軍每次攻下城池只是将軍需補充一番,待到秦軍再來攻城時也不戀戰,将能搜刮的糧食兵器等物搜刮一空後,就退去了。攪得颍川秦軍也夜不安眠。
只不過只要是打仗就會有喪命的憂慮,這種風險上至大将下到小小的兵士,十分公平。韓王身邊時常跟随的司徒就在這次和秦軍的對戰中挨了弩兵一箭。雖然說韓弓甚良,但秦弩的威名震懾天下。
虧得是當時距離遙遠,不然命喪當場也說不準。
韓王不管是在謀略還是行軍作戰上都非常依賴這個司徒,在簡陋的院子內他焦急的團團轉,時不時停下焦躁的步子擡頭朝那幾件屋舍看去。透過沒有貼絹布的窗棂,韓王成都能看見裏面忙碌的人影。
室內沒有人敢随便發出半點聲響,只有一個男人用縛膊将袖子盡數綁至胳膊底。
從下邳開始就跟着張良的原游俠郭石小心翼翼的用匕首割開張良胸口鮮血淋漓的漆髹合甲,躺在塌上的人精致的面容上血色全無,眉頭緊皺。雖然遠遠的吃了秦軍一箭,箭镞的殺傷力不太強,但痛徹心扉的感覺還是讓人痛不欲生。
匕首切開甲片下布料的撕裂之聲在沉悶的空氣中響開。
郭石出身游俠,對于這種療治比那些瘍醫差不到哪裏去。将衣甲割開後才發現裏頭的鮮血已經将布料和傷口黏合在一起。
他眉頭皺起來,“待會會有些痛楚,還請司徒忍耐一二。”
榻上的人聞言緩緩張開了緊閉的雙眼,漆黑的雙眼似乎望不見底。那雙眸子上清楚的映出了面前人的身影。他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旁邊有人拿過一卷麻布請他咬在口中。張良搖了搖頭拒絕了。
事不從緩,郭石立即将和傷口黏合在一起的布料快速撕開。
“叮叮當當——”在劇痛中的倒吸冷氣聲中,碎裂玉石落于地的清脆聲響也敲在人的耳膜上。幾塊碎玉染着鮮紅的血液四處散開來。
嫣紅的血液和無暇的玉質兩廂映襯,竟然有一種奇異妖豔的殘缺美感。
裏頭深衣和雪白的中衣早被鮮血泡的看不出原來的顏色,羽箭插在傷口上,傷口周遭部分鮮血淋漓,郭石看了一眼,血色鮮紅并無發黑的跡象。稍微松了一口氣:還好箭镞無毒。
張良劇痛中聽得有玉石落地的響聲,不等他細問便是上來兩名軍士按住他的肩膀。
“司徒,末将失禮了。”
兩名軍士用力死死按住他雙肩,這時帶血的衣襟一路被撕開,巨大的痛楚讓身體放射性的要掙紮起來,但卻被生生身上兩人按壓下去。
痛入骨髓的痛苦讓張良咬緊牙關扭過頭去。
正規的軍隊箭镞上會有倒刺等一系列給取出治療帶來麻煩的東西。虧得是射來時撞上某個物件做了緩沖因此入體不深,因此取出來也沒費太大的功夫。郭石滿手鮮血的将取出來的箭镞丢擲在一旁,招呼着讓人給榻上已經半昏迷過去的張良上藥包紮。他轉身就要去洗手,還沒走出幾步腳下就踩到一個石頭一樣的物什,在腳下怪硌的荒。低首一看竟然是一塊沾了血的白玉。
白玉已碎,沾染着鮮血。殷紅的血不但沒有将它弄的髒亂,反而別有一種吸引人的美感。
郭石将四散的碎玉收集在一處。随意放置在張良的房間裏。也并不擔心會有哪個貪心的撿了去。
再好的玉若是碎了,也變得一文不值。
韓王成就是在失去股肱之臣的焦慮中度過了好幾天。當張良從昏睡中睜開眼便是看見韓王成守在塌邊。
“大王……”他張開嘴嗓音嘶啞。韓王成幾日來安定軍心下令等一系列的事情搞得身心疲憊,昏昏欲睡間聽到張良的聲音睡意一下子全沒了。
“司徒,司徒你可是醒了。”雖然聽郭石說了張良的傷口不深,只要好好調養恢複也會很快。但是韓王成還是止不住心裏打鼓。畢竟眼下人命無常,因為一點小事就丢命多了去。當看見張良睜開雙眼之後,他心裏的那塊石頭才放下來。
“司徒不必多禮!”見着張良掙紮着要起身,韓王成趕緊制止他的動作将他按回去。
“這幾日楚國那裏傳來消息,武信君項梁兵敗自盡了。”戰事期間彼此之間消息頗不靈通,尤其還是韓國君臣這種沒有固定城池可依據四處流動作戰的。
張良躺在榻上聽聞項梁兵敗自盡的消息,眉頭皺了起來。當今六國反秦,楚國是挑起反秦大梁,其中便是以項梁為首。如今項梁已死,秦軍若是趁楚國人心未定南下……
他們如今所在的位置離楚國有些距離也并不能得到楚國的消息。張良長長呼出一口氣。
“大王不必過度擔心,楚人性情輕悍,且與秦時代有仇,必定不甘心任由秦軍入境。”楚人對秦人之恨之深,在張良在淮陽學禮的時候就見識過一二。想起在彭城見過那個名為項籍的青年,如果他有其叔父的魄力的話,說不定真能收拾楚地的局勢。
韓王成聽張良一說,想起當年秦國傾舉國之力出兵八十萬才拿下楚國。楚人性情之輕悍,不可輕易與之争鋒。既然張良都這麽說了,他在擔心別的也不過是自尋煩惱罷了。韓王成命人趕緊去準備羹食,囑咐張良好生休息後也離開了。
韓王成離開後,室內陷入難耐的寂靜。偶爾聽得外頭樹枝頭上一兩只鳥兒歡快的叫聲。這幾聲活潑的鳥兒鳴叫給寂靜似沒有活物的室內增添了一絲活氣。張良手臂動了動掙紮着起身朝窗棂外看去。他的傷口雖然看上去血淋淋吓人,但實際上并沒有傷到要害,皮肉傷罷了。他起身脖子上輕盈并無平日裏絲線牽挂的觸感,他一個激靈伸手摸向脖頸,入手處只有他自己溫熱的體溫和衣物的觸感,并無熟悉了的玉石壓迫感。
他就要起身下榻,正巧外頭郭石端着準備好的羹食走進來見着張良已經坐在塌邊,手撐在身後就要起身。連忙放下手中的食物大步走過去。
“司徒你身上傷勢尚未痊愈……”
張良搖了搖頭“這點傷勢不礙的。”比起當年刺秦受的秦軍那一箭,眼下的傷勢算是輕的了。
“為我療傷之時,可曾看見我身上有玉?”張良問道。蒼白的臉上隐隐的竟然有一份焦急。
那塊玉平日裏用絲線穿了挂在脖頸上。平日的盔甲并不适合戴玉,張良便把那塊玉貼在心口的位置。
“玉?”郭石想了想,突然想起自己放置在張良房中的那堆血跡斑斑的碎玉,想來應該就是張良要尋找的那塊了。
“司徒稍等。”說罷,郭石從床榻邊的一個小櫃裏拿出一只布包呈到張良的面前。
張良手指一捏那只布包,尖尖的銳感讓他眉頭緊皺。打開了看果然看見原本一塊完整的玉璧已經四分五裂,上面的血跡已經幹涸。暗紅的血痕粘在碎裂的玉塊上。
漆黑的眼裏剎那間有難以言喻的痛楚迅速渲染開來。他的手指在半空中滞了一緩。
“虧得是這塊玉,不然……”郭石看着玉石上幹涸的血跡頗有些感觸。
張良手指一收玉石尖銳的尖角便割破了肌膚刺進了肉裏。布包上被染上一塊殷紅。
“司徒?”郭石見張良面上無異,但心中總覺得有些并不是張良表現出來的那般,不禁出言問道。
張良搖了搖頭,“無事,這些時日來勞煩你了。”他擡頭道。
“屬下可擔不得這兩字。司徒還請用膳,屬下告退。”郭石告辭而出。
陶碗內裏的羹熱氣騰騰,外間的鳥鳴一聲勝過一聲。張良在塌上安坐良久,外間生氣勃勃的熱鬧和偶爾間傳來一兩句軍士的對話。過會秋風乍起,細雨綿綿。秋雨落在樹葉屋檐上的沙沙作響。雲來雲去,他只是坐在榻上,眼望着手心裏這一捧沾血的碎玉。
一聲輕嘆,他将碎玉攤開了來,仔細擦拭去上面的斑斑血跡。一塊一塊在塌上拼湊起來。
這玉璧上的刻紋甚至一絲淺淺的紋路他都十分清楚。似是那人的容貌,即使不見她也能在心底細細描繪出她的摸樣,哪怕只是發絲也不會有半點錯。
他一塊塊将玉塊拈出放在塌面上,想要将它原本的模樣再次複原。直到手中的玉塊全部被他置在塌上,雖有當初的面貌卻還是支離破碎。
他頹然垂下手,靠着牆邊無聲的笑了。笑裏有三分的凄然。
再怎麽拼湊也不可能回複原本的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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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此時也不平靜。關東反秦趨勢一片低迷,山東六國除了還不成氣候的韓國和地屬偏遠的燕國外都收到了秦軍的打擊。
趙軍殘部退入巨鹿,危如累卵。齊國經歷臨濟慘敗不久,齊王田儋陣亡。魏國在六月國都被攻破魏王*,到了九月才魏王的弟弟魏豹才在楚國的支持下重新複國。楚國在定陶被秦軍大敗,甚至主将項梁都自殺了。
關東六國中,有實力抗衡秦國的唯有齊國和楚國。奈何齊國相國田榮因為楚國收留田假拒絕出兵支援。于是抗秦的大旗完全壓在楚國肩上了。
楚懷王便是在這種情況下和他底下的謀臣商量出對策,并派遣出使者向其他幾國的君主昭告,楚王以盟主身份向山東六國發布新的約定。
此時昭娖也不和陳平在家裏繼續宅了。
項呂并和的軍隊,楚懷王空降了一個上将軍,宋義。項籍被任命為次将,範增為末将。向北進發救援趙國。
秦強楚弱,楚懷王并不真心想要出兵援助趙國。楚懷王的這個心思不管是劉邦和宋義都心知肚明。回過頭來一看到只有項籍對這件事上心。
既然是拖拖拉拉,宋義也不着急準備出兵一事。準備軍糧等物資就能辦個三兩天。項籍被這個所謂的卿子冠軍火大的很。
在幕府裏項籍差點直接踹翻了漆案,“這個宋義老兒到底知曉怎麽行軍打仗麽!”
老範增安坐在靠近項籍的上首位置。并不出言制止項籍的怒氣。他擡眼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項籍。
“大王無意救趙,上将軍自然是要知曉大王意思,并遵從上意的。”範增道。
“那麽就看宋義如此行事白白錯失良機?!”項籍聽到宋義如此消極竟然是從了楚懷王的意思,不由得火氣更大。
“自然不行。臣有一策,不知魯公意下如何?”範增擡頭看着項籍道。
項籍一聽到魯公這個楚王賜予他的封號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想起叔父死後遭受的待遇,軍權被奪不說還被安上長安侯和魯公的空名頭。心中對楚懷王熊心的厭惡更深一層。
“亞父只管說,籍定當從命!”
原本如泥塑木偶一樣冷淡的範增聽見項籍如此道,轉過身來,“少将軍且聽臣一策。”
大軍立即就要出發,昭娖跟在項伯在彭城附近四處收撥項梁部潰散的人馬。昭娖看着那些潰散的逃兵驚恐未散的雙眼,輕嘆一聲。
“可惜張子在颍川郡,若是在我楚國,少不得有他一席用武之地。”項伯對身後的昭娖說道。項氏楚營裏知曉張良的除了他也只有昭娖了。
“他一心想要複興韓國……人各有志,也勉強不得。”昭娖拉了拉缰繩說道。
項伯一聽笑道“也是。此事也勉強不得。”他擡起頭來,九月秋意漸重,涼意拂在人面上勾起幾分秋愁。
春秋,春秋,這兩個季節倒是打仗的好時候。只不過照着宋義這慢吞吞的速度真到達巨鹿要到哪個年月去了。
“長安侯麾下也是人才濟濟,只要運用得當,倒也……”昭娖後半句沒說下去,化為唇邊的一笑。項籍這裏比劉邦那邊一開始更加吸引人才去投奔,只是看他自己會用不會用。要是不會用,就算把張良抓來天天對着他出謀劃策也是沒用。
聽到長安侯這個稱呼,項伯面上也不自然了一下。這個稱呼在他們看來還真的不是一種榮譽來着。
“你假父這次也要随軍出征,他可大好了?”
聽聞大軍出征,陳缺也撐着剛剛痊愈沒多久的身體加入軍中。
“身體已經大好了。”昭娖笑道。
收集完附近的游兵散勇,昭娖回到自己的帳房竟然看見陳平坐在裏面手持一卷竹簡看得津津有味,美男子持卷的模樣的确很養眼,但昭娖在覺得養眼之餘又有幾分哭笑不得。
“子瑜,回來了?”聽見腳步聲,陳平擡起頭來,展顏一笑。
**
劉邦雖然也收到了懷王出兵救趙的命令,但是這份命令下的‘可緩緩行也’的意思他心領神會。故而他也沒急哄哄的找秦軍,而是在砀郡周圍找那些縣城打。
樊哙等人本來就是武夫,尤其是樊哙向來以劉邦馬首是瞻,劉邦指哪兒他就打哪兒半點相左的想法都不會有。而且呂雉的到來也給他添上一層鄉愁,想起劉邦臨走時候劉盈劉樂兩個孩子淚汪汪的雙眼,不由得讓他想起了已經好久不見的兒子。
想着想着,上戰場殺敵起來他也更加有一番動力:早日了解早日能回家見妻兒。
作者有話要說:虐到良美人了沒?
87狐貍
陳缺身體剛剛痊愈,雖然按昭娖的看法陳缺将近四十的年紀正在壯年,但在時人眼裏這個年齡卻是個分水嶺,尤其是他傷才痊愈弄不好就被大司命收了去。因此昭娖也不敢粗心大意。經常有事沒事跑去看看。
宋義率領軍隊出了彭城,完全沒有急行軍的跡象。一路之上悠哉悠哉,弄得不像是去救援反而是去欣賞秋景的。
這日,大軍夜裏駐紮買釜造飯,昭娖在陳缺營帳中服侍他用餐完畢之後才回到營帳中。打開營帳門就見着陳平正好一臉悠閑模樣靠坐在榻上手裏依舊拿着一卷竹簡。這年頭書簡都是稀罕家傳的物什,用錢買都買不到。陳平見着昭娖這裏所有的書簡有幾卷是他以前沒有看過的,于是也常常來她這裏看書。
也虧了宋義一路上進軍緩慢,大戰的焦躁情緒根本就連個影子都沒有。陳平也能悠哉悠哉經常在昭娖這裏蹭書看。而且一看就是大半天。
“飨食時分都過了,子瑜才歸來吶。”陳平放下手裏的竹簡看着昭娖笑道。
“假父身體痊愈沒多久,總是放心不下。”昭娖也笑笑,走到已經涼透了的飯食面前,執起雙箸就要進餐。
“等等。”陳平起身手按在她的手背上,仰臉對昭娖身後的申深道,“勞煩軍士将膳食溫一溫。”
陳平笑容溫和,而且話語中也頗為和氣“冷物傷身,眼下又不是盛夏,秋燥正盛。冷物入肚,外燥內冷,失陰陽之序也。”
昭娖失笑,看了申深一眼。申深立即端着膳食出去了。
“陳君何時也關心起這些了。”昭娖盤腿上坐床問道。平常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