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斛珠 裴玄思會做這種事嗎?
當霧氣在弘闊的江面上完全散開時, 月已經像浸透了血,紅得觸目驚心。
夜色濃沉,一切都像停在斷崖下的那艘小船, 匿蹤難辨。
一個漆黑的人影迅捷利落的沿着峭壁攀上去,悄然潛進崖頂那座小小的二層院落。
靜谧中, 秀巧的閣樓上隐約傳出低低的貓叫, 嗚嗚咽咽混在秋蟲最後的幽鳴裏,只是一兩聲便又沉寂了下去。
沒多久, 那道漆黑的人影又越窗而出,悄無聲息地翻過院牆, 遁入無邊的黑夜。
……
多少天來, 姜漓總算是睡了個安穩覺, 睜眼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
醒醒神,撩帳坐起來,迎兒也正好拎了洗漱的熱水進來, 臉卻沉悶悶的。
“怎麽了, 有事麽?”
姜漓瞧出異樣, 更知道這丫頭的性子, 若不是有些分量的事, 壓根不會讓她擺在臉上, 自己也不禁提着心猜度起來。
“娘子身子剛好些, 須得應着我,千萬別傷心動情才行。”
迎兒先拿話墊在前頭,仍舊猶猶豫豫不敢開口,直到被問得急了,才坦白說是那只獅子貓死了。
這消息像半空裏響了個霹靂。
姜漓呆愣了一霎,倏地起身, 奔出卧房去看,果然見那只貓側身躺在門邊的木匣子裏,已經被迎兒大略收殓好了。
她蹲身下去,怔怔望着那具毛茸茸的屍身,眼眶不由自主地酸澀起來。
盡管和這貓兒相處的日子只有短短幾個月,但從初見到被裴玄思奪走,再到重遇,所有難熬的日子,幾乎都是迎兒和這小東西陪自己捱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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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忘不了那雙異色的瞳望着自己時憨然帶笑的樣子,更忘不了将它擁在懷中時溫軟的觸感。
而現下,這些都能成為今後偶然想起的回憶了……
“昨天還好好的,怎麽隔夜就沒了呢?難道自己尋了什麽要命的吃食?唉,你說說……突然弄這麽一下,叫人心裏怪不好受的。”
迎兒在旁邊咬着唇抹淚,伸手拉她勸慰:“興許這就是它的命數,娘子別傷心了,我去山上埋了它,省得瞧着難受。”
“我也一起去,畢竟陪了咱們這麽些日子,不能葬得随随便便,盼它下輩子托生能有好去處,別再做個不能言語的玩寵了。”
迎兒聽她話裏又癡又怨的,知道單憑一兩句話勸不住,嘆了口氣,只好回房替她去拿衣裳。
姜漓沒擡眼,卻也不忍再看,想蓋上匣子,手伸到半截又沉了下去,有意無意想再摸一摸。
指尖穿過淩亂的白毛,落在那具蜷曲的屍身上,只覺腰側異常向下陷,再仔細觸了觸,就清楚地摸出肋骨上那一排整齊的斷茬。
“娘子!娘子你快來看!”
幾乎同時,迎兒也在房裏驚聲叫了起來。
姜漓駭然抽回手,連喘了幾口氣,剛顫巍巍地撐起身子,迎兒已經等不得她過去,慌慌張張地奔出來,手裏捏着一張字條遞到面前。
“娘子你看,這東西就貼在妝臺的鏡子上,之前咱們誰都沒瞧見!”
姜漓接在手裏,展開這張二指寬的紙條,剛掃了一眼,目光便凝滞了。
“若……還想要那……件東西,便回家相見……”迎兒偏着腦袋磕磕絆絆地念出那行字,也驚得合不攏嘴,“莫名其妙,什麽東西啊?”
“快瞧瞧少了什麽!”
姜漓陡然醒悟,轉身拉着她沖進梯口對面存放物件的小隔間。
兩人翻箱倒櫃的檢視,沒用多久,就發現那只完好的紫金兔毫盞已經不翼而飛了。
“東西好端端地放在這裏,怎麽會沒了?難道有人進來過?”
迎兒像見了鬼似的幹瞪着眼,撓頭想了想,豁然倒吸口涼氣:“看字條上說話的口氣,該不會是那個天殺的裴玄思吧!”
裴玄思并不常動筆,這麽多年來姜漓也見得不多,但條子上那些字的确像是他的筆跡。
況且,前些日子他就暗中進來過,再做一回也沒什麽不可能。
她不由遍體生寒,可又覺得事情十分蹊跷。
上次他用強侵犯自己時,人是神志不清的,卻仍有本事不傷害那貓兒,也能叫它閉口不叫,這回居然下了狠手,手段殘忍地将它弄死了,似乎不合常理。
再說這兩只紫金兔毫盞,對她何等要緊,裴玄思最明白不過,其中一個如何被毀,也是只有兩個人之間的隐秘。
所以他應該很清楚,這兩只茶盞無論完好還是殘損,對她而言都是一樣,若要動手,自然要一并帶走才對。
更要緊的,裴玄思最知道她的脾氣,用這種威逼的法子,非但不能得逞,反而會适得其反,惹起更深的憤恨。
他真會不擇手段,做出這種事嗎?
姜漓也不明白為什麽會生出這樣的猜疑,倒像在扪心自問。
但父親的遺物不見了,卻是真真切切的事實。
為了把東西拿回來,她別無退路。
後山附近沒有埠頭,須得繞過兩座小島,到書院外的渡口才行。
為了行走方便,不引人注目,姜漓只得跟迎兒又換上了書院學子的行頭。
她們一路沿着水街走,剛來到那座藥堂前,肖缙雲恰好走下對面的石橋,兩下裏迎頭打了個照面。
姜漓此時心急如焚,根本無意見人,想躲卻已經躲不過,只能眼瞧着對方滿面春風地奔過來見禮。
“娘子怎麽在這裏?”肖缙雲瞧她和婢女都是一身男子裝束,還帶着行李,更是奇怪,“該不是……你要離開書院吧?”
這是怕她就此走了,以後不好再見。
姜漓怕他刨根問底,不願多言,只說有事出門,拉着迎兒匆匆便走。
肖缙雲不明所以,但也看得出事情緊急,不免擔憂起來,又生怕像上次一樣說錯了話,惹她生氣,站在那裏欲言又止。
眼見兩人已經上了橋,心裏一急,忍不住沖口叫道:“若有什麽疑難的事,能幫得上忙的,在下義不容辭,定會竭盡全力!”
姜漓聞聲停住步子,暗自權衡了下,回頭咬唇道:“倘若日落時,我還沒回來,便煩勞肖公子告知我義父,請他老人家到我房中看一看,就明白了。”
這話一出口,即便肖缙雲再懵懂,也聽出幾分兇險的意味了,愣了神,再擡眼時,橋上早已不見了人影。
“這,這……究竟什麽事會至于如此?”
他心神不定地自言自語,全沒留意到清着嗓子走近的兩個人。
背後突如其來的咳嗽把肖缙雲吓了一跳,回頭看見來人,才松了口氣,咂嘴不滿:“怎麽又是你們?之前不是說好了麽,別老跟梢似的盯着我成不成?”
其中一人木着臉,神色嚴峻:“臣等也不願着人眼目,但卻得時時護着世子周全,昨日還特地進言過,如今大事未成,世子不宜與任何人深交,以免暴露身份,世子為何不聽勸谏,還要沾惹那女子?”
肖缙雲臉上一紅,趕忙辯解:“她不過是個弱女子,不必像簒逆賊子一樣防着吧,況且她父親當年也是社稷重臣,我幫一幫也在情理之中。”
“世子無故操心別人的事做什麽?”
另一人開口,同樣是不鹹不淡的聲音:“防人之念不可無,就算知根知底,也須警惕人心叵測,世子聽從臣等的谏言,以大局為重,切莫沉溺女色,感情用事。”
肖缙雲被他們這一唱一和噎得滿面通紅,氣哼哼地拂袖要走,腦中忽然打了個激靈,回身凜眉道:“既然我是世子,那說出來的話,你們就得聽從,對不對?”
對面兩人愣了下,點頭道:“世子之命,臣等自然應當遵從,但……”
“是就好了。”
肖缙雲不等他啰嗦,就接口打斷:“讓我不管也可以,那就煩請你們幫幫忙,暗中保護那位娘子,以二位的身手,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
“這怎麽成?”先前那人面色微沉,“臣等要護的是世子,其他再大的閑事也一概無關,請恕臣等不能從命。”
“閑事?莫非你們知道什麽?”肖缙雲聽出苗頭,狹眸追問。
那兩人互望了一眼,沒有回答,像是默認了。
肖缙雲深吸一口氣,正色拱手:“我并非有意相逼,但這件請二位務必出手相助,莫讓那位娘子有絲毫閃失,否則……做世子這件事,請恕我也愛莫能助。”
天邊的紅霞剛剛湧起,月亮就在現身而出,顏色依舊是妖異的紅。
須臾,暮色四合,漆黑的夜空中隐約挂着兩顆星,一邊一個隔了老遠,偏偏中間又像牽引着什麽,總覺有種伴生相随的感覺。
澄清坊值所裏燈火通明,夜戍的衛士甲胄鮮亮,四下裏明崗暗哨,戒備森嚴。
院中傳報初更的梆子一聲連着一聲,傳入正堂裏。
裴玄思正身靠在椅背上,目光寒如刀刃地望着手上那張二指寬的字條,箭袖緊束的腕間不住抖顫着。
“兄長,這是存心要對大嫂不利,還故意嫁禍給你啊!”張懷也瞪着眼,咬牙切齒。
這是明擺着的事,根本不必多說,是誰做的,也清楚得很。
“反正今晚是咱們輪休,你悄悄出去一趟,安排人打探清楚。”
裴玄思将紙條捋得齊齊的,折了幾折,塞入公服的夾層中:“另外,跟藏在城裏的那些人打個招呼,別跟憋寶似的一天到晚窩着,今晚務必要出來活動活動了。”
張懷沉然應了聲“是”,正要轉身,就聽外面急匆匆地拍門。
“禀統軍,殿前司剛到了調令,今晚讓我等替防到外城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