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天宇公司開始運作,首要的工作是确定設計方案,還有整個項目的籌建,每天都是工作到很晚。許逸作為宇宙方面的人,直接參與天宇的工作,任副經理一職,成為我的搭檔。
這天下班,路過許逸的辦公室,發現裏面燈還亮着,便走了進去,看見他正埋頭和一堆數據作戰,對我毫無覺察,在門上輕輕敲了幾下,他擡起頭來,看見是我,有點意外。
“你怎麽還沒走。”我問。
“你不是也在嗎?”
“我這就要走了,你呢?還繼續奮戰?”
“嗯。”我已經被人說成是工作狂了,沒想到他比我更“狂”的,不由得佩服:“你這樣拼命,會給其他員工造成壓力的。”
“如果壓力能變成動力,未嘗不是件好事。”
搞不清是什麽心理在作祟,哪怕只是閑聊,也不甘心輸給他:“你這個老板當的還真精明!”
他聽了我的“稱贊”,臉上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覺得他也很辛苦,所以問:“你晚飯吃了嗎?”
“沒有。”
“做工作也該懂得勞逸結合,你看現在都幾點了,就算要開夜車,也該補充下能量,你就不怕你的胃罷工嗎?”
不知道是被我的真誠感動的,還是被我煩的,他終于放下工作,看看表,認真的想了想:“都這麽晚了,被你一說,我還真餓了。”說完站起身離開了座位:“你說的對,應該先補充點能量。”
我笑了,不知道是為他的胃高興,還是為自己成功說服他而高興。
“不如我們一起去吧,你就當吃消夜了。”出門口時,他突然提議,我沒有多想,便一口答應:“好啊。”
“你想去哪裏?”他問。
平時除了參加應酬宴席,每頓飯都會回家吃,實在想不出該去哪裏:“不知道,我很少在外面吃飯,你有什麽好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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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走吧。”
我們來到一家裝修簡樸素雅的餐廳,客人不少,但是非常的幽靜。
許逸帶我來到一個上佳座位,看他熟練的舉動,我問到:“你常來這裏?”
許逸點點頭:“這裏環境不錯,東西好吃,離公司也近,所以我常來。你想吃點什麽?”
“不知道,你做主吧。”許逸得到授權,叫了兩份套餐。
“我看了幾份設計……”他正要談工作的事,就被我堅決的打斷,“休息時間,我們就不要談工作了吧。”
許逸欣然同意。從服務員端上飯菜後,我們就再沒有說話,将“食不言,寝不語”這句古訓貫徹到底。因為找不到話題,也因為飯菜好吃,都在細細品嘗中,也就沒心思說話,很奇怪我以前的口味為什麽跟現在完全不一樣了?
吃完飯後,他叫來服務生,習慣性的替我們點着飲料:“兩杯咖啡。”
“不,我要一杯牛奶。”
許逸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難道對我的口味感到詫異?還沒來得及反問,他很快又收回了視線。
服務員送上飲料,白色的牛奶和黑色的咖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很想跟他聊天,說不清楚為什麽。這是個進一步了解他的好機會,實在不想錯過,所以開始沒話找話,“你平時有什麽愛好?”
“工作。”果然是個工作狂。
“除了工作呢?”
“沒有了。”
“打籃球不是嗎?”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籃球?”
“憑我的第六感!”我笑着說,心裏卻在想那個夢。
“我很喜歡籃球,打得也還不錯,成為專業球員曾是這輩子最大的理想,甚至想過放棄學業。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現在早已經不碰了。”
終于打開他的話匣子,我不由得的大發感慨:“多數的人生活都跟最初的理想相反,除非有堅強不懈的意志,還得有很好的際遇才能實現。但是到了我們這個年齡段,都在為家庭事業忙碌,已經沒有什麽資格談理想了。”
“你呢?上學時有什麽理想愛好?”他問。
“也許有過吧,我也忘了。”我被他的反問弄的陷入了迷茫。
“忘了?你的記性很差嗎?”
“我出過一次車禍,腦部受傷,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他露出吃驚的表情,我真後悔,為什麽跟他講這些,甚至在心裏想着,他要是說抱歉一類的話,或是帶有同情的眼神,我會立刻起身離座。好在他沒說什麽,也沒再看我,過了一會他才說話。
“其實記不記得都一樣,過去的時光永遠追不回,遺忘也并不完全是壞事,不必太過苦惱。”
這是我聽過最不俗的安慰,我不禁感動:“要是一件事能忘的徹底,我也不會有什麽苦惱,但是最可怕的,是明明有遺忘的感覺,卻想不起是什麽。長長的二十年人生,卻跟真空的一樣。”傾訴的欲望一旦被打開,似乎很難停止,而他這個聽衆,也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許多。
“記憶中不光有美好,還有其他煩惱和痛苦,過多的回憶也是一種負擔,沒必要再苦苦追尋,倒不如放開一切,就當給自己一個輕裝上陣的機會。”他說話誠懇真摯,聲調卻總是平緩沉穩,顯不出任何情緒。雖然很有一番道理,但我卻仍無法認同。
“人一生中所經歷的一切,瞬間就變成了記憶。可以說記憶就是曾經真實生存過的唯一證明,怎麽能輕易失去。就算有痛苦煩惱,也總比一片空白好。”
許逸擡起頭,深深的注視着我,我也勇敢迎上,與他目光對接,沒有超過五秒,他又再次收回目光,端起咖啡,深飲一口。
我也喜歡注視別人的眼神,因為能從中讀出很多內容,幫助我最快了解對方,但是他的眼神卻總是難以捕捉,就算偶爾捕捉到,我也無法讀懂,他的眼神究竟是欣賞還是驚訝,是熟識還是陌生?當他再說話時,我好象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人總是這樣矛盾,想記的記不住,想忘的又忘不了。”
他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自己感慨,但卻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你很想忘掉什麽嗎?”
他愣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常态,用平緩的聲調答複我:“想忘掉一些自己曾經擁有,後來卻失去的東西。”
“你失去了什麽?感情嗎?”
他搖頭:“不光是感情,失去了年輕時曾有過的無憂無慮的心态,單純執着的人生價值觀,天不怕地不怕的沖勁,還有像你說的,談理想的資格。”
許逸又飲了一口咖啡,杯子放回桌子時,蕩起一層層的波紋,不久又回複了平靜。我們再沒有說話,各自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