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林南望向杜一庭的眼神是絲毫沒有掩藏的。
但即使沒有隔着兩米的距離,即使沒有昏暗的燈光,杜一庭也難以讀懂那眼神其中蘊含的情緒。
杜一庭見過許多比林南更瘋狂的聽衆,也見過許多比他更熾熱的眼神。
杜一庭受到過滿場子人聲鼎沸的喝彩,也遭遇過辛苦彈奏卻只能淪為背景板的冷清,林南的表現在他眼中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硬要說有什麽不同的感覺的話,那可能是林南的注視比一般的聽衆更專注持久,比喝上頭的人更平穩沉着,像一種無聲而堅定的支持。
杜一庭将撥片握在手中,側頭看着林南:“你知道剛才那首是什麽歌嗎?”
“不知道,”林南笑了笑,又輕輕搖了搖頭,坦承道,“是我沒有聽過的歌曲。”
“是嗎?”杜一庭說,“這首歌還挺火的。”
“真的。”林南還試圖回想起剛才的歌詞,沒記起來。
“《白月光與朱砂痣》,”杜一庭說了歌名,“聽過嗎?”
“沒有。”林南還是搖了搖頭,“但很好聽。”
這是一個溫柔的夜晚,音樂停下來時,連對話都顯得輕柔安靜。
林南說沒聽過後,杜一庭拿出手機,開始挑下一首要唱的曲子。
半晌,他将手機擱在前面的譜架上,重新調整了變調夾的位置。
他彈了幾個音,确認音調無誤後開始彈奏新的曲子,在前奏時又擡起頭問:“《一瞬間》,聽過嗎?”
“沒有。”林南還是搖頭。
Advertisement
“好吧。”杜一庭默默轉回頭,開始唱歌。
歌曲唱到高潮部分,林南确定自己對這歌确實是一無所知。
聽第二首歌時,也沒有了第一首歌的驚豔,不是杜一庭的歌聲不吸引人了,是林南對第二首歌的旋律就沒那麽喜歡。
但在第二首歌結束的時候,林南還是在吉他聲停下時第一時間送上了掌聲。
杜一庭聽見動靜後也很快從歌曲中抽離出來,露出一個挺淺的笑:“好聽嗎?”
杜一庭那個小小的笑容看起來有一絲不太屬于他的氣質的腼腆,也不像是害羞,又不像是得意,林南琢磨了許久,最後覺得應該用“單純”去形容他的笑容。
林南毫不猶豫地回答:“好聽。”
至少嗓音特別好聽。
接下來杜一庭又唱了幾首歌,每首歌結束後林南都不厭其煩地為他拍手。
杜一庭唱完一首歌都會問上一句:“好聽嗎?”
林南也一直沒有想搶奪杜一庭臺詞的心思,每次都等他問完只後給出誠摯的回答:“好聽。”
杜一庭還執着于問林南有沒有聽過這個歌。
然而林南每次的回答還是沒有聽過。
很可惜。
不是林南故意在跟杜一庭開玩笑,是真的好像恰巧錯了頻,五六首歌下來,杜一庭唱的歌曲林南一首都沒有聽過。
桌面上放着一張酒吧的點歌表。
小哥在上面彈唱時,點歌表放在那裏就只是一張裝飾,林南沉迷和杜一庭聊天,對小哥的歌聲并不太感興趣。
杜一庭上去唱歌後,林南才開始翻閱起這張表。
兩頁A4紙,過塑後用鐵環圈起來。
一首一首的歌曲排列在表中,數量衆多,囊括流行、民謠、搖滾等種類,還有一些懷舊經典曲目。
有三分之一的歌曲,林南是聽過的。
怎麽杜一庭唱的一首也不在其中呢?
幾首歌下來,林南忍不住開始覺得有些無聊了。
杜一庭說去唱歌,唱着唱着就回不來了,只剩下林南一個人自斟自飲喝悶酒,有一種被晾在了一旁的感覺。
此後,林南說過的話就剩下“好聽”“沒聽過”。
重複着,沒有新意。
沒有人陪他喝酒,沒有人陪他聊天,甚至沒有人陪着坐在這一個角落裏。
大家都各自窩在自己的一小塊地方裏。
老板娘從頭到尾都在玩手機,女服務員在另一張桌子上玩手機。
酒吧裏一個其它客人都沒有,只有三個沉迷手機頭也不怎麽擡的工作人員,對音樂仿佛已經免疫。
無論臺上是杜一庭的朋友在唱,還是杜一庭在唱,老板娘和女服務員都毫無反應,林南無法從她們身上找到一絲對音樂的熱愛,甚至猜測酒吧是杜一庭的朋友說要開,他的家長支持而已。
杜一庭朋友下來後也不怎麽熱衷于杜一庭的表演,不過偶爾在林南鼓掌時也鼓掌表示一下支持。
同一屋檐下,沒有人能引起對方的共鳴。
林南努力将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杜一庭的表演上,但忍不住有些分心。
他打量周邊的環境,也打量不出個什麽更有意思的地方來。
杜一庭是唱嗨了的感覺,注入了感情的歌聲特別能吸引人。
但林南昨晚失眠,又上了一天課,正值精神渙散的時候。
平日裏他聽着純音樂能進入冥想狀态,聽着喜歡的歌也能心無旁骛地循環上一個小時也不覺無聊。
認識的歌好歹還能跟着哼唱,但杜一庭唱的歌曲一首比一首陌生,再好聽,林南也只越發地提不起勁。
林南盡量不去摸手機,只偶爾給俞廷望發幾句話,表示自己還安全。
不過俞廷望回複也極慢,估計是又沉迷游戲去了。
他就一直看着杜一庭唱歌,從坐直着看到趴在桌面上望。
在杜一庭每一次看過來時,林南都朝他笑一下。
在杜一庭每一次彈唱完時,林南都會為他鼓掌。
像一個烘托氣氛的反應機器。
只一次,林南聽着杜一庭唱歌聽到有些出神,一曲完畢過了幾秒都沒有任何動作。
杜一庭就又看過來,挑着眉帶着笑問他:“掌聲呢?”
回了神的林南失笑,坐直了身子将被遺忘的掌聲補上。
他的掌聲和他長久的注視一樣,溫和,不熱烈,像挂在天邊發着微光的星星。
“《錯位時空》,”杜一庭說出剛才彈唱曲子的名字。
“聽過嗎?”杜一庭問。
“沒有。”林南回答,甚至覺得有點好笑。
像是觸碰到了什麽知識盲區,沒有一首歌聽過。
林南思索片刻又說,“可能是我平時不怎麽聽民謠的緣故吧,知道一些,但了解還是不多。”
林南想說自己最近有開始聽搖滾,發現搖滾歌單也一半都不認識。
“我很喜歡民謠。”杜一庭放下吉他,活動手腕。
林南還以為杜一庭要回來休息一下,結果杜一庭随即又拿起了吉他:“你有什麽想聽的歌曲嗎?”
民謠的話,林南沒有什麽特別想聽的歌曲。
而且林南向來聽的音樂都有些小衆,他現在一想起來的歌曲也不太好說出口。
他最近聽的歌是《喜歡》,最常播放要不就是《唯一》,要不就是《愛人錯過》,哪首歌說出口都像是表白,容易讓人誤會。
可他一時間又難想起其他的歌。
“你唱一首你喜歡的吧。”林南說。
“我喜歡的嗎?”杜一庭緩聲重複了一遍回答。
“嗯。”林南肯定地點了點頭。
杜一庭抱着吉他摩挲了一會兒,将變調夾再次改換位置。
“那就《安陽安陽》吧,”杜一庭說,“這首歌你聽過嗎?”
“或許?”林南的語氣裏充滿了不确定,他的直覺是沒聽過,但他不想給出那麽決絕的否定回答。
萬一呢?
吉他的聲音漸漸響起,如同穿梭在夜間城市的獨行者的腳步,林南喜歡這首歌的前奏。
杜一庭微仰着頭,半閉着眼,偶爾跟着情緒輕輕地擺動腦袋,似是完全沉醉在音樂裏。
他的胸腔由于發聲的共鳴而起伏着,他的手指彈着弦像音符從六線譜裏跳出來,他的嗓音、他的動作、他的情态在這一刻都特別引人沉醉。
那些或抑或揚的歌聲盤旋在林南的耳邊。
好聽。
掌心相碰,掌聲比之前更堅定和用心。
不過林南最後還是只能回答:“沒有聽過。”
林南覺得自己說這句話說了一晚上了,話音剛落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杜一庭在這一瞬間似乎和林南對上了腦回路,也低着頭笑起來:“最後一次,不問了。”
“沒關系,你可以繼續問。”林南帶着笑意開口,“說不定有一首我會聽過呢。”
杜一庭挑眉笑,用神情表示自己的不相信。
“還唱嗎?”林南問。
杜一庭其實還想唱,不過:“還差兩三分鐘就到十一點了,不唱了。”
“為什麽?”林南問。
“步行街裏有挺多酒店的,到了十一點就不能再用音響了。”杜一庭解釋道。
唱了一個多小時歌,杜一庭都沒有離開過舞臺,現在終于從高凳上下來。
他拆下插在吉他裏的電線,将東西放好,幹淨利落又謹慎珍重地将吉他重新放回到包裏。
桌面上的瓜子和花生還是滿的,酒只剩下半壺了。
林南把青梅酒當水喝,半天也不上頭。
杜一庭坐下後将滿斟的酒喝完。
其實那杯子也不過五厘米高。
林南看着他,一手撐着下巴,用另一只手重新為杜一庭倒酒。
“來?”杜一庭向他舉杯。
林南彎了眼,三指握着酒杯與他幹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