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要他消失?”
我不禁笑出聲,這樣的願望,千年前的我亦曾有過。極度憎恨一個人,只欲其再也無法于自己眼前出現,只欲其立刻變作僵硬冰冷的屍體。第一回令我有這種想法的是父親,第二回便是白鏡言,我的運氣也着實好,縱然過程曲折難熬,最終,他們不仍是死在我手上?
我完成了自己的的願望,可是我并不開心。
他們對不起我,所以我殺了他們也是無可厚非。一旦回想起那時候的光景,心中卻隐約覺着痛楚,午夜夢回時看見白鏡言臨死前的眼神,仿佛便從此印在了心裏,揮散不去。于是我總用那一句他們有錯來安慰自己。
那個被我稱作父親的男人确然是有錯的,是他步步緊逼,不為我留有餘地,弑父是十惡不赦的罪行,然而我絕不後悔。那麽白鏡言呢,他有什麽錯,從幼時的刻意冷淡,到少年時各種奇怪的偶遇,再到他登基後不着痕跡的讨好,最後呢,他奪走了我最後一件東西,所以我憎恨他。
現在想來,唯一叫我有些許疑惑的,只是白鏡言了。
面前的這個男人便如同從前的我,千方百計地,只欲自己的兄長徹底消失。
不過他與我終究是不同的,無論願望背後的原因為何,我一心想要用自己的手結束仇人的性命,而他,卻選擇依靠一個真假難辨的傳聞。
興許是他比我更幸運,更謹慎,也更為聰明。
“我發出這樣的願望,城主定然想要問我原因。”薛珏自以為通透,他挑眉,負手而立,這興許是個頗為自負的人。停頓片刻,他言道,“我想他消失,不過是因為他擋了我的路,想要繼續往前走,只能除掉他。”
這種性子真是不讨人喜歡。
我掩口打個哈欠,開口時猶帶些慵懶語氣:“你的原因,我不關心,我要做的只是如你所願除掉你那個可憐的兄長。”
“可憐?”
确然是可憐,被薛珏這樣的人盯上,除卻可憐,還能怎麽說。
如薛珏一般的人我見得多了,因果循環,這樣的人,最終也得不了善終。當然,我更懶得管他們是否善終。路是他們自己選的,最後的苦果,自然需由他們自己來嘗。
公平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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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自己倒上一杯美酒,言語時只是注視着壺嘴處漏出的晶瑩酒液:“你只需告訴我,那個人叫什麽名字,住在哪裏。”
“城主當真如傳聞一般,不收取任何代價?”
願望得嘗之前,總要懷疑一下的。
我咽下燥喉烈酒,腹腔中便也随着酒液騰起熱烈暖意,瞥一眼薛珏狐疑的面孔,我笑道:“這是白鏡晚自己定下的規矩,又怎會食言。”
長久的沉默之後,薛珏終于準備開口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可惜半途被人打斷。
折了一枝素雅白梅的青年匆匆闖進來,他走至我面前:“鏡晚,你叫我出去摘花賞雪,原來只是為了支開我。”
“外頭确實下了雪,也确實有梅樹相映成趣,我只想叫你出去瞧瞧啊。”我面不改色地取出一旁的淡青瓷瓶,“來,将這枝梅花放進去,倒是很好看呢。”
他皺眉,見我裝傻,終究不再糾纏于這個問題。
“說吧,你兄長的名字。”
本以為這樁事會很快解決,沒想到身側的青年偏要橫插一腳,他看着那個青年:“我想聽聽你要除掉他的原因。”
這個時候他怎麽這樣多事,知道了原因又如何,我不是仍舊要為薛珏實現願望嗎。
我心中隐隐愠怒,卻被身側的青年握住了手,有力,又溫暖。他看着我:“他作惡,你也要幫嗎?你從前告訴我,之所以實現他們的願望,不過是為了贖千年前的罪,而你現在這樣不分黑白地幫助他們,那些罪何時能贖完。難道你想永遠呆在這座城裏嗎?”
永遠呆在不死城?大約我是想的。
往昔太遙遠,于是我想留住與往昔有關聯的東西,即便從前的種種心情,如今的我再難體會。
“鏡晚,這樣做,你也不會開心的吧,若是這樣做了,總會後悔的。”他低聲道。
自以為是的人怎麽這樣多。
我自他溫暖手掌中抽離,冷笑道:“不過是與我一起多呆了幾日,便以為能猜透我的心思嗎,收起你那張憐憫的臉吧,我可不需要你的同情。”
這番話說得刻薄且不留情面,他一定會生氣。
然而我不想道歉,他這樣說,應是以為我這些年來孤單無依,是個不折不扣的可憐人。他天性良善,對于我這樣的可憐人心存不忍,故而事事照拂溫柔相待,然而我不需要這樣的憐憫與溫情。他認為我錯了,所以要我改正。興許我确是錯了,需要彌補錯處,然而做過的事走過的路,我絕不會後悔。
不過,例外只有一個,那便是白鏡言。
不遠處的薛珏見我倆争執,便也識相地閉口不言。
身側的青年低了頭看不清表情,我也撇了頭不再看他。隔了許久,他終于擡起頭,卻是對薛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原因。”
薛珏倒也幹脆,他甚至不帶片刻停頓,道:“權勢。”
乏味的答案。
青年反倒大為驚訝:“你除掉自己的兄長,只是為了權勢?我以為他與你有什麽仇恨,卻不想只是這樣的理由。”
薛珏是個敢于坦白野心的聰明人,畢竟在這裏,說了什麽,于他都是無害的,既然無害,何不放下僞善的面具呢。
也只有我身旁這個單純的家夥不明白了。
“他與我确實沒有仇恨,方才與城主說過,只是因為他擋了我的路,使得我無法繼續前行。”薛珏面色平靜。
我聽他說罷那人的姓名,便将其送出了城。
我答應他,三日後取其兄長性命。
待那薛珏走了,一直悶悶不樂的青年慢悠悠地蹭過來:“我不喜歡那個薛珏。”
“是因為他冷血無情,做出弑兄行徑?”我忽然想起方才對他發的一通脾氣,現在看來他也是好心,是我方才太過偏激,于是我學着他的動作,握住他的手。
雖然我身體向來冰涼,握住手只會讓他覺着寒冷。
青年似乎忘卻了方才的事情,只搖頭道:“不是因為這個,仔細想想,生長在帝王家裏的人哪有親情可言,古來這樣的事情還少嗎。我只是不大喜歡他這個人,甫一見面,我便覺着他令我生厭,若論原因,也不知為何。”
他摸摸頭:“大約是八字不合吧,還是前世裏有過恩怨糾葛?我也想不明白。”
“明日我們便去看看他那兄長吧,看看他是個怎樣的人。”我打斷他的胡思亂想。
“诶?你不是只為他實現願望不問對錯嗎。”
我沉默了片刻,終究是想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也許這些年來的作為,只是因為我不想離開這座城,不過做錯的事,總是要改的。”
趁着他剛要開口,我繼續道:“我會改,但也不會後悔,從前不後悔,今日之後的事,亦不會後悔。”
若是要無悔無愧,少做錯事便好了,興許放下從前,對我也有些許好處。
作者有話要說: 剛開始只是因為想要着重描寫白鏡晚的心理才第一人稱的,結果寫着寫着感覺自己都要跟着他一起扭曲一起中二了,下次如果主角性格扭曲還是第三人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