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薛代,你這幾日又開始夢見那些東西?”
我盤腿坐着,餘光瞟見薛代低了頭在胸膛上抹藥,再一圈圈纏上細布。經過處理的傷口不再滲血,看他的神情,仿佛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然而我忘不掉清晨醒來時濃重的血腥味,忘不掉他胸膛那個猙獰醜陋的劍傷。
其實我并不知道現下該叫他薛代還是白鏡言,分明頂着薛代的皮囊,所言所行卻像另一個人,然而若他是白鏡言也說不過去。白鏡言前世被我一劍殺死,理應恨我入骨,若是執念未消想要尋我報仇,何必托生成薛代的樣貌接近。
身側的那個人伸手拿桌上的茶水,不料扯動傷口,胸膛處滲出豔麗血色,一張臉孔霎時褪去血色。
我一把拽過他,指尖拂過,仔細纏着的細布一圈圈自行解開,他胸膛處也恢複了光潔。
“你既有這本事,怎不早些幫我療傷呢?”一雙眼直直望過來,略帶委屈。
我轉了臉:“為人療傷還要念動法訣,費事。”
“那你現下怎麽肯了。”
我看着他那張頗為不滿的臉,驀然笑了,待他癡癡然跟着傻樂時,方斂了笑意平靜道:“我樂意。”
青年睜圓了眼,那呆怔的模樣莫名叫人想要欺負,于是我遂了本心,順便提及這幾日困惑于心的事情:“薛代,你能不能改下名字?”
“為什麽?”意料之中,他這樣問。
“因為你的長相像極了我的一個故人,連名字也同他一樣,若再喚你薛代,我怕自己會将你當做他。”我頓了頓,決定将部分故事訴諸于口,“他是我千年前的戀人,可惜被那個人殺死,我為了替他報仇,殺了那個人,燒了這座城。”
意料之外的,再将那些往事說出來,我沒有感受到從前仿若錐心的疼痛。仿佛只是講旁人的故事,足夠曲折,卻終究牽扯不到自己。
大約因為我早不是從前的白鏡晚了,于是從前的哀樂喜怒愛恨故事,也再難牽扯我心緒。千年的時光,将我與從前阻隔開來,一個是朔月國孤苦可憐滿心仇恨滿腹不甘的棄子,一個是無欲無求麻木冷漠的不死城城主,除了外貌,還有哪點相似?
便是薛代,也只能稱作千年前的戀人,哪怕眼前的這個人當真是薛代的轉世,我也不願與其再有情感糾纏。
那些東西太麻煩,千年前與薛代相處,仔細說,是有些疲倦的。薛代雖溫和,內裏卻暗藏鋒芒,每一回交談都是他在說,我在聽。大多時候我要去遷就他,我本就不是好脾氣善忍耐的主兒,若非白鏡言早早将薛代殺死,恐怕我遲早受不住他的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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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自己那時候恨白鏡言入骨不過是因為他殺掉薛代,我本以為自己愛薛代入骨,如今回過頭再想一想,反倒得出些殘酷結論。
那時候的我,一切都被別人奪去了,作為皇子的權利,父皇的寵愛,溫柔的母妃,甚至尊嚴與少年本該有的天真,我只剩下一個時時陪伴的薛代。千方百計将其捆在身邊的東西,我唯一擁有的東西,最後卻被白鏡言輕易奪去,于是我不得不恨。
因為最後的稻草也被人搶走,因為憎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卻唯獨不是因為薛代這個人。
真是殘酷的結論。
若能回到從前,我仍舊會憎恨白鏡言,因為他使我變得一無所有,他使我意識到自己的軟弱無力。然而我不會再殺掉他。
劍尖沒入他血肉的感覺,他倒地之後如同看犯錯的孩子的眼神,讓我覺得難過。
那絕對不是大仇得報之後該有的感覺。
“城主,原來你還有這樣一段故事。”青年不知何時繞至我面前,漆黑的眼瞳盛着些複雜神色,被我看着,他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不過我的名字是爹娘取的,由不得我改,不如這樣,你為我取個小名什麽的,這樣便不會再想起從前的事情了。”
那雙眼睛澄澈美好,所思所想一望即知。
他是真心地希望我莫要再有煩惱。
“罷了。”我輕聲道。
他似乎并未聽清,問:“什麽?”
他不是薛代,他與薛代是兩個人,薛代絕不會這樣可憐兮兮地做出讓步,眼前的青年,只是恰巧與他生作一般模樣,又恰好取了同樣的名字。
最初要求青年留下來,不過是想要尋回從前與薛代溫暖依偎的感覺,想要找個人陪伴。
然而早已過去的事情,早已逝去的故人,我又何必多作糾纏。
珍惜當下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憋出來這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