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代價
肖南回返還孫府的時候,守衛已比清晨時密集許多,她費了一番功夫才翻回到田薇兒之前呆的院子。
腳一落地,伍小六的聲音便在院子裏響起。
“你去哪了?”
肖南回愣了愣,回頭一看,伍小六就坐在昨晚吃糕餅的石凳上,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還未等她回答,對方又問道:“小姐去哪了?”
肖南回沉默片刻,如實開口道:“我将她送走了。”
伍小六的臉上有一瞬間的絕望,随即又恢複了那種淡淡的憂傷。似乎不需要再多問一個字,他也清楚明白地知道發生了什麽。
見對方如此反應,她輕聲安慰道:“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你要是沒地方去了,可以和我一起走。”
“走去哪裏?”
“去孫家找不到的地方。”
伍小六聽到這裏突然笑了笑,随即搖了搖頭:“不,你能去的地方,我去不了。你身手這麽好、又來去自由,而我只是個連雞都不敢殺的胖子。”
肖南回看着這樣的伍小六一時有些無措,她走上前想要說服對方。
“是我拉你來的這裏,我定有辦法護你周全。”
伍小六沒回應,只拿起石桌上的茶壺,倒了兩杯隔夜茶,遞一杯給了肖南回。
“先喝點水吧。”
肖南回接過杯子,一邊喝一邊将自己的打算告訴對方:“如今孫家算不得最好的落腳點,明面上風光,實則處處受白家掣肘,加上他家中守衛大都是雇來的游騎,人數雖多但卻是一盤散沙,早晚叫人吞了。不過我看那潘媚兒倒是有些底氣,不知她寨中究竟是何模樣,或許可以先去那邊落腳看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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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南回說着說着,突然覺得舌頭有些打結。她停了停,以為是嘴上沾了什麽東西,便伸手去摸,卻發現嘴唇開始發麻。
等她反應過來,視線已經飄到那明晃晃的天空上去了。
這嶺西的風水真是不好,剛來了半個月,她就犯暈兩次。
模糊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她仿佛看到伍小六異常冷靜的眼在她頭頂晃來晃去。
“對不起啊,我只是覺得你護不了我一世,到頭來靠得住的還是只有自己。你說對嗎?”
她張了張嘴,想感嘆一句: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這年頭,便是連個胖子都不可信了。
肖南回終于撐不住眼皮,徹底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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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南回再睜開眼的時候,手腳都已動彈不得,先前藏在衣服裏側的平弦和匕首都不見了。
她屁股下面是粗粝硌人的砂石,四周也是如此質地的牆壁,只有靠近頂部的地方開了一處碗口大小的氣孔,四周光線微弱。
這是一處天然石室,此刻被拿來用做天然牢房,絕對比任何欄杆都要堅實牢靠。
石室唯一的入口只開了一人高,用一種只能從外面推開的巨大木桶封住。她目光剛剛落下,那木桶便緩慢滾到一旁,一個人影捧着一只碗走進來,他剛走進身後的木桶便被人從外面關上。
肖南回沒擡頭也知道來的人是誰。
那只裝着水的瓷碗被放在她眼皮子底下的那塊地上,一道聲音随即響起。
“喝點吧,之後他們不知道會不會給你水喝。”
她沒動彈,盯着那碗裏的東西有些出神。
“我怎麽知道這碗水裏是不是也下藥了?”
那兩條一直立在她面前的胖腿蹲下來,伍小六坐在地上靜靜看着她,半晌才平靜開口:“其實除了我是孫家的人外,其他的我都未騙過你。”
肖南回終于擡起頭,看向這張有些陌生的胖臉。
“有人和我說過,只有恐懼能讓人說真話,看來到底是咱們之間的關系處的太融洽了。”
伍小六頓了頓,自己端起面前那碗水喝了個幹淨:“我太想回西城了。他們扔我在東城自生自滅,我是個笨的,這麽多年都沒能抓個阿貓阿狗的回去交差。你是送上門的,不能全怪我。”
“為何剛到孫家的時候不揭發我?”
“那會你也沒做什麽,我也一度覺得有你陪我在孫家還挺好的。可你将小姐放走了。我......”
“好了,不必說了。”
肖南回突然就失去了傾聽的耐心。
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一路人,能走在一起才叫邪門,而且現在讨論這個實在沒什麽意義了。
一時間,石室內只有沉默。
當伍小六終于起身拿起那只碗的時候,入口處的木桶突然動了,随即走進兩個人。
當前那個正是孫太守,而他身後跟着的那個,卻是潘媚兒。
伍小六整個人匍匐在塵土中,結巴着行禮道:“見、見過大人,見過寨主。”
潘媚兒越過孫太守走向前,一腳踢開那只水碗,聲音仍是又軟又媚的:“聽說孫大人逮到一只內賊,我便過來瞧個熱鬧,可怎的如此冷清?一點意思也沒有。”
孫太守沒說話,示意身後跟着的兩個仆從,将肖南回從地上拎起來扔到一旁的刑椅上。
她的屁股剛剛經受過鹽堿地的折磨,如今又被按在這把銅椅上,不禁暗暗嘆口氣。
那孫太守慢條斯理地看她一眼,又親自将她的兩條腿塞進那銅質的箱板中固定好,外面只留了兩根細長的皮繩。
肖南回從外面看不出那箱板裏藏得是什麽折磨人的器具,這反而更讓人備受煎熬。看來這孫太守的審訊手法比想象中還要熟練。
潘媚兒走上前擺弄着那皮繩上的兩顆珠子,依舊是那副笑盈盈的樣子。
她簡直懷疑這女的天生就長這副笑臉,不然她實在是不知道眼下這番情景到底有何好笑。
“你叫什麽名字?”
對方發話了,肖南回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姚兒。”
“姚兒?”潘媚兒的聲音在她頭頂盤桓,“你這臉蛋長得可是十分有趣呢。”
她繼續大言不慚道:“是,從小便有人說我長得像那廟裏頭救苦救難的女菩薩。”
“女菩薩?”一只冷硬的手從下面掐住了她的颌骨,迫使她看向上方,“那你看看我長得像不像菩薩?”
肖南回眨眨眼。
先前在宴席上離得遠看不大清,現在離得近了,卻是不願意看了。要是有哪個廟裏的菩薩長成這樣,那別說香火錢了,估計廟都得讓雷給劈了。
左右她今天一句真話也不想講,幹脆繼續睜眼瞎。
“像。”
颌骨上的力道消了去,潘媚兒發出一陣古怪的笑聲,和她之前的聲音都不大一樣。
“不光臉蛋長得有趣,說話也是有趣呢。不如給你個輕松痛快,有什麽想說的不妨先說來聽聽。”
“潘寨主想聽什麽?”
潘媚兒的手指在皮繩上靈活地打着結:“不如就從你是誰家的狗來說起吧。你也知道,就算是只狗,也有屬于自己的地盤。不在自己的地盤老實待着,跑到別人那裏四處轉悠,免不了就要被咬,你說對嗎?”
肖南回靜了片刻,擡起腦袋笑嘻嘻地看向那潘媚兒。
“我不養狗,潘寨主說的話,我一個字也聽不明白。”
潘媚兒的臉瞬間失了笑容妩媚,仿佛一只脫了人皮的老虎顯出原型,手中長繩猛地一抽。
只聽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箱板內兩側突然長出一排鐵齒鋼針,牢牢夾在肖南回的踝骨上,根根鋼釘刺破皮肉、嵌入骨頭。
鑽心的痛襲來,她咬緊牙關,仍有破碎的□□在喉嚨中翻滾。
一旁的伍小六呆呆看着,漸漸白了一張臉。
笑又回到潘媚兒的臉上,她那又長又硬的指甲在那兩只鐵夾上刮過,發出刺耳的聲響:“喲,瞧這樣子,真像是受過些訓練的。”
肖南回知道今天注定無法善終,反而沒什麽顧慮了,擡眼看向那潘媚兒,跟着笑起來:“潘寨主最好再用點力氣,若能夾斷我的骨頭,以後便連穿鞋的錢都省了。”
饒是見過不少花樣百出的問訊現場,潘媚兒的臉還是有一瞬間的扭曲。
一旁的孫太守倒是至始至終都沒什麽表情,他擡手舀起一旁那口缸裏的液體,黑乎乎的一團,不知泡過什麽藥草,徑直澆在了肖南回的踝骨上。
那液體淅淅瀝瀝浸入破損的傷口,先前種種疼痛在瞬間被放大,而這一回疼痛比理智更先到達,她聽見自己的慘叫聲在密室內回蕩,力竭方止。
伍小六就一直站在旁邊看着,起先是一臉麻木,随後身體便抖得厲害,此刻終于忍不住癱在地上。
他膝蓋發軟,勉強向前挪動着,嘴裏是是斷斷續續的嗫嚅:“大、大人,她只是想賺銀子的,迷了心竅才會幫那田家女人和外男私奔的。您大人有大量,饒了她這次......”
孫太守将手裏的空瓢扔回缸裏,依舊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臉:“小六你是個老實人,不該摻合這些事。如今局勢不太平,想來天成也是沒少派人打聽碧疆的情況,我們總要做些準備,免得讓些別有目的的混進來,日後找了麻煩,我們同白氏豈不是要一起遭殃?”
孫太守的話像一道長茅直指肖南回的身份,但此刻疼痛占據了她的身體,令她說不出反駁的話。
而她的腦海中此時翻湧着的,卻是那黃沙漫天中,田薇兒和賈翰遠去的背影。
從前她總是在想:這世間為什麽常常壞人多,好人少,壞人長命,好人短命呢?
其實答案很簡單:想做好人,是要付出代價的。
這個道理她以前不明白,現在總算懂了。
“怎麽不說話了?方才不還是個頂頂有趣的人兒?”
潘媚兒的眉眼在她面前晃着,似乎還是那張笑臉,但那笑又十足的扭曲。
因為疼痛,她臉上汗如雨下,先前混着生姜的葛根粉掉的七七八八,混在汗水裏變成渾濁的水滴落在她眼前。
她努力讓思緒重新運轉起來,一個大膽的想法沖破理智鑽了出來。
她喘息着,費勁地控制着自己的舌頭,讓它不至于因為疼痛而變得不聽使喚:“孫大人,我是何人,你該去問問潘寨主。”
孫太守那肥厚的面皮終于有了些不一樣的神情。
“哦?潘寨主,你可知道她是何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