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過橋
肖南回是被憋醒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睡着的時候胡亂扯了一旁的毯子,那毯子結結實實蒙在她臉上,直把她捂得胸悶氣短。
她掀開毯子坐起來,将懷疑的目光投向身旁的人,但那人的姿勢幾乎和自己睡着前沒有兩樣,呼吸也甚是平穩,看起來也睡着了。
見對方沒什麽動靜,肖南回幹脆明目張膽地觀察起對方來。
不得不說,鐘離竟的睡姿及其良好,即使是在病中有些昏沉,他也自始至終保持着盤腿而坐的姿勢,腦袋都不帶歪一下的。
這讓她想起以前在冢山時候見過的采藥人,那些人為了采到珍貴草藥,常常要攀爬高山幾天幾夜,晚上便睡在峭壁岩縫之間,睡前必須将自己捆綁結實,因為睡熟後稍有翻動便有可能跌下萬丈深淵。
眼前這人嘛,氣質姿态都甚高,看起來絕對出身顯赫,可不知為什麽,偶爾卻會流露出一些吃過苦、受過折磨的感覺。
他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麽呢?
肖南回的目光緩緩下移,最終落在那人腰間。
不知他身上會不會帶着些腰牌、玉佩之類的東西,或許可以尋到些蛛絲馬跡。
肖南回吸口氣,輕手輕腳地向那人方向挪去。
剛移動了半毫,車廂門毫無預兆地被人打開了。
與此同時,鐘離竟的眼睛也睜開了。
肖南回像被淩空一擊一般飛速退回原位,後背筆直地靠着車廂的側板。
門旁的丁未翔挑了挑眉,眼睛将車廂內掃視一遍,并未發現不妥,這才開口道:“主子,到地方了。”
到地方了?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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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納悶的鑽出車廂,入耳是一陣陣呼嘯之聲,腳落地沒走兩步便被伯勞從後面一把拉住。
低頭一看,離她一步之遠的地方,便是一處斷崖,崖下百丈處是洶湧奔騰的河水,她剛剛耳邊一直萦繞的噪聲便來自那裏。
四周黑燈瞎火的,半點亮光也不見,她的眼适應了片刻,借着月色向遠處望去,發現這斷崖之上架着一座鐵索和木板搭成的橋,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
丁未翔正将鐘離竟從馬車裏扶下來,肖南回連忙上前問道:“這便是你說的旱路?瞧着不像是能走人的樣子,要不我們還是......”
丁未翔瞥她一眼,不知為何肖南回又從這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絲敵意。
“這是關天峽上的近路,從此處入赤州邊界,會比從大沨渡走快上三日。”
所以呢?
肖南回眨眨眼:“可是萬一掉下去......”
鐘離竟臉色雖然依舊有些蒼白,但除此之外看不出什麽異樣:“回赤州的大路上埋伏的人沒有上千也有幾百,你要是想與他們一一打個照面、留些紀念,我也不反對,只是莫要帶上我。”
肖南回啞然,她沒想到這秘玺落在他們手上的消息傳的竟然這樣快。
鐘離竟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慢悠悠繼續說道:“當然,也不全是沖那東西來的,還有沖我來的。”
肖南回這才反應過來,秘玺落入他們手中不過是幾個時辰前的事情,就算傳得再快也不該這般迅速,原來是被這人連累了。
等等,之前好像是他主動提出要她同行,還說馬車給她坐......
“你們兩個黑心鬼,原來是要拉我們上賊船。”伯勞也已經反應過來,氣呼呼地一腳踢飛地上的石子。那石頭滴溜溜飛出去掉入懸崖之下,頃刻間便被奔騰的河水吞沒,處處都彰顯着此處的兇惡。
鐘離竟對氣到跳腳的伯勞視而不見,轉身從馬車上捧下那裝着秘玺的盒子:“從接手這件東西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已經在一條船上了。”
這話落在肖南回耳朵裏,倒是讓她想起來穆爾赫時,昏河上坐渡船的險境。丁未翔用什麽“同船渡”來糊弄她,怕不是從那時候開始,這人就已經将她算計在內了?
肖南回打了個哆嗦,覺得一定是自己多想了,但那份絲絲密密、詭異非常的感覺卻在心裏紮了根,總讓她覺得有些不安。
肖南回擦亮火石照亮四周,發現那橋頭旁立着一塊削平的石頭,石頭上用鑿子粗陋地刻下兩幅簡筆畫,依次是三個小人過橋、一人一馬過橋,大意是描繪這橋最大承重量。
難怪少有人走這破路,地處偏僻本來就該結隊而行,但這橋偏偏又承不住太多人。
那廂丁未翔已經開始拆卸馬車,将拉車的兩匹馬解放出來,并把車廂上的行李和那只大箱子搬下來,固定在馬背上。看樣子是要棄車過橋了。
肖南回低聲嘀咕了一句:“浪費啊浪費。”
丁未翔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馬車雖貴,但人命更值錢些。”
是你主子的命更值錢些吧。
肖南回懶得揭穿他,上前幫手将剩餘的行李全部轉移到了馬背上。
吉祥還從來沒有被當成過駝東西的牲口,整只馬都在傳遞着那份不滿的情緒。
她從闕城帶來的蕈子幹已經用完,說什麽也安撫不住了,只得從它背上挑了個沉些的行李,自己背在背上。那雜毛的畜生瞬間便得到了心理上的平衡,屁股都不抖了,蹄子也安分下來。
眼下他們只有四個人、三匹馬,保險起見,他們決定讓體重較輕的伯勞率先牽吉祥過橋。
伯勞起先是不願意的,她本來就恐高,萬萬不肯做打頭的人。肖南回連哄帶騙,說是早死早超生,後面走的反而不安全,這才算是說動了。
目送着吉祥的屁股慢慢消失在索橋上,肖南回看一眼身邊的人。
“下一個誰來?”
一陣沉默。
對岸傳來一聲呼哨,這是伯勞的信號,意思是她已經過橋,可以安排下一個人了。
肖南回又看一眼身邊雷打不動的丁未翔:“丁兄弟不打算過橋了?”
丁未翔目視前方,頭都不歪一下:“你先走。”
肖南回有點納悶:“為何我先走?這不是你們的馬?難道要我牽過去?”
“有勞姚公子,安全起見,在下不能離開主子身邊。”
肖南回又去看鐘離竟,對方竟對她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在下不似姚公子那般身手矯健,時刻都要依仗未翔,教你看笑話了。”
肖南回快要被這對主仆弄得哭笑不得,剛有些動搖,轉念一想:不對啊。她如果一個人過到對面去了,這兩人抱着玉玺跑了怎麽辦?
“要我過去也可以,東西要交給我才行。”
丁未翔面不改色道:“不行。”
肖南回氣極反笑:“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仨幹脆就在這耗着吧。”
空氣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伯勞許是在那頭等到不耐煩,又折了回來:“你們到底在磨蹭什麽?”
肖南回一指旁邊剩下的兩匹馬:“你來的正好,把這兩匹馬也牽過去。”
伯勞一瞪眼:“憑什麽?這橋只禁得住一匹馬的重量,我豈不是還要再跑兩回?”
肖南回實在懶得解釋這其中要命的曲折,舔着臉拍了個馬屁:“你輕功最好,走得穩當。”
這招果然甚得某人歡心,飄飄然之下便得寸進尺起來,小腦袋也揚了起來:“你求我啊。”
肖南回收斂笑容,一巴掌呼在那圓腦袋上:“我是你主子,你還要我求你?!小心我回去向杜鵑告狀。”
伯勞捂着後腦勺,憤恨看一眼肖南回,然而最後還是迫于威脅只得從命。
月上中天,子時剛過。
伯勞來回走了兩趟,才将那兩匹馬牽到對面,臉色已是極差。她按住索橋的一端晃了晃,提示對面加快速度。
斷崖旁只剩下孤零零的三個人和那只木盒子,夜色下,那條黑乎乎的索橋真是怎麽看怎麽透着一股不詳。
肖南回死死盯着鐘離竟手裏的盒子:“還愣着幹嘛?走啊!”
丁未翔死死盯着肖南回的臉:“一起走。”
只有夾在中間的那人,自始至終都還是那副天塌當被蓋的欠揍表情。
三人幾乎是同時邁上那窄的要命的索橋,誰也不肯在前,誰也不肯落後,只能擠成一排,艱難移動着。
長長的索橋大約百米長,越行到中間,晃蕩地越厲害。
橋下轟隆的河水聲愈發明顯,他們像是懸在一只巨獸之口上,若是掉下去便會轉瞬間被吞噬。
水流與崖壁撞擊産生的水汽飄上來,有些迷人眼,肖南回頓了頓,擡手去抹睫毛上的水珠。
而她腳下那塊木板,突然之間便因為這短暫的停留而發出一聲斷裂的悶響。
丁未翔猛地回頭,肖南回已經僵住,緩緩低頭看去,只見那木板上的裂痕似乎已經停止了生長。
她松了口氣,小心邁步離開了那塊板子,誰知她前腳剛離開,身後緊接着便傳來一串接連不斷的刺耳響聲。
這回不是木板斷裂的聲音。
環環相扣的鐵索上鏽跡斑斑,黑暗中,不知哪一環鐵索率先斷開一個小口,随後接二連三地,其餘鐵索也不堪重負般斷裂起來。
整座索橋發出一陣低沉嘶啞的轟鳴聲,這聲音在峽谷中回蕩出恐怖的回音,讓肖南回本能地咽了咽口水。
難道,這橋當真年久失修,所以愈發不中用了?
還是、還是因為剛剛從吉祥背上卸下來的那件行李?
總不會是、她這幾天吃胖了許多?!
“你們有沒有覺得,這橋抖得有些厲害?”
肖南回的目光正與丁未翔對上。
不對。
還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現在這座索橋上,根本不止他們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