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假難辨(上)
耳邊的風呼嘯而過,肖南回俯瞰着夜色中的穆爾赫城池,還有那蜿蜒遠去的昏河河水,突然有些明白為何那文人騷客總愛登高吟詩。這高處的景色随着日夜變幻、晴雨交替,當真是一分一秒都不一樣。
“姚兄辛苦了。”
肖南回狠狠回頭,鐘離竟一身玄衣、就坐在這憑霄塔上唯一一塊完整的屋脊上,幹淨整潔、近乎慈悲地看着她。
當然,如果沒有身後那個一身血污、正在拭刀的丁未翔,她或許還能催眠自己當下乃是良辰美景。
“那燈油是你動了手腳?”
鐘離竟垂下眼簾,高塔下的佑蔭壇再燃不起熊熊大火,只有零星幾點火光在四處移動,那是舉着火把清理現場的人。
“那不是油,是水。”
“水是怎麽燒起來的?”
那人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衫上的灰:“燃燒的是水上面漂的那層油。油一燒盡,火自然就滅了。”
肖南回有些氣悶:“為何不一早告訴我?火滅了的時候,我險些以為自己死定了。”
鐘離竟輕輕提氣衣擺向肖南回走過來,他腳下的瓦片“喀啦”作響,好似下一秒便會塌下去一片,肖南回光是看着便有些心驚,對方一個毫無武功根基的人倒是滿不在乎。
他走得足夠近了,近到肖南回覺得自己如果往後躲一躲便會掉下去,對方終于停住了,低聲開口道:“你這是不信我?”
明明是對方理虧,肖南回卻被問的有些含糊起來:“那倒不是......”
“擦擦臉吧。”她還沒說上幾個字,一塊半濕的帕子突然迎面糊在她臉上,帶着一股熟悉的氣息,那人的聲音在她耳畔處響起:“今日過後,穆爾赫城內與我等同心之人必然有所顧忌,我們趁此間歇速速将事情辦妥。姚兄你說可好?”
“瞧你安排的這樣明白,又何須問我?”肖南回一把将帕子扯下來,上面沾了些血跡,是祭司在她臉上畫的。其實她還有點想找個鏡子看看腦門上到底有什麽,不過若是頂着這麽張臉,一會讓人撞見也不是什麽好事,想了想還是使勁擦了擦。
不遠處橫梁上的丁未翔一直在彎腰倒騰着什麽,如今似乎妥當了,起身對鐘離竟做了個手勢。肖南回眯眼瞧着這對主仆,覺得自己要留個心思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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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肖南回拿出一直緊緊攥在手裏的盒子晃了晃,“先放在我這裏保管,你們沒意見吧?”
丁未翔沒說話,只看着鐘離竟,後者面上看不出絲毫情緒,居然淡定地點了點頭:“無妨。”
無妨、無妨、無妨。
你倒是真想得開啊,什麽事都無妨。
肖南回懶得去猜對方這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四下裏望了望,白日裏她爬到這個高度差不多用了半個時辰的時間。可剛剛丁未翔帶她上來的時候不過幾個眨眼的工夫。
正想着,一條精巧的索鏈“啪嗒”一聲扣在她腰間。
肖南回擡眼,正對上丁未翔面無表情的臉。
方才丁未翔就是靠這個帶她上來的?她就說嘛,怎麽可能有人輕功好到可以平地跳起五層樓的高度呢?還不是要靠些外力。
“飛梭鏈只有一條,這個給你了。我帶我家主子從那邊下去了。”
說罷,那人轉身走向鐘離竟,後者若有若無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帶着點笑意,然而還未等她看真切,兩人便齊齊躍下、徹底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了。
肖南回呆愣在原地,提起腰上的索鏈左右看了看。
這玩意......怎麽用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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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未過,卯時未至。夜之将盡的時候,偏偏夜色最濃。
今年的朱明祭真是不同尋常,不僅見到了兩個“祭司”同臺對打,還在最後大典上出了人命,看熱鬧的人群比往年都要早得回了居所,孩童們心中無事玩鬧過後便累得睡熟了,徒留憂心忡忡的大人們依舊點着蠟燭,竊竊議論着剛剛發生的一切。
一座石橋相隔的另一邊,穆爾赫老城區內一片寂靜。
黑壓壓的破舊房屋中,零星幾點亮光也像鬼火一般。
肖南回将發黴潮濕的燈芯剪掉一截,重新換上燈油,這才點亮了這屋裏唯一的一盞燈。
她舉着燈四處看了看,除了牆角那張快要散架的床榻,這裏幾乎空無一物。那人說這裏以前是個茶館,但她實在看不出這裏有半點茶館的樣子。
郝白倒是看起來已經在這裏等他們很久了,屋裏連張椅子都沒有,他正搓着手坐在一塊搬進來的石墩上。
“伯勞呢?還未到嗎?”
郝白笑嘻嘻應道:“我托她辦了些事情,可能要耽擱一會,估計也快來了。怎麽樣?東西拿到了嗎?”
鐘離竟向丁未翔使了個眼色,對方會意,走出門去望風了。肖南回慢條斯理地将那盒子掏了出來,示意郝白将這屋子裏唯一的一張“臺子”騰出來。
郝白顯然已經用屁股将那塊地方捂了很久,好容易捂熱了,現下是一百個不願意。
肖南回走上前,直接将他提了起來放到一邊。經歷了這一天曲折,她如今耐心早已用完,話都懶得說上半句。
這一日似乎格外漫長,所有人都顯得格外沉默,三人圍在那石墩旁,注視着其上那方方正正的盒子,一時卻沒有人動作。
誰也不傻,那鄒老爺先前半死不活的前車之鑒還在那擺着,誰也不知道這盒子中是否有機關,機關又在何處。
過了許久,卻是鐘離竟率先開了口。
“二位若是不介意,便由我來吧。”
郝白咽了咽口水:”你确定要這麽做?“
鐘離竟面上無波:”無妨。“
無妨?這也無妨?
”等下。“肖南回下意識地一把抓住了鐘離竟的手腕。
對方的手腕有些涼,肌膚卻十分細膩,令她下一秒就趕緊松開了。
鐘離竟揚了揚眉看向她,肖南回有些支吾地開口道:”雖說你能搞到那舍利子,但此毒着實怪異,我瞧着郝公子也只是依照家中祖傳藥方制藥,恐怕也不能保證十人十愈。你瞧那鄒思防那樣慘,萬一......我是說萬一醫不好,豈不搭上性命。“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脫口而出這些話,這人知曉她的身份,或許是個威脅,但她只是覺得不能有人輕賤性命。
一旁的郝白少見地沒說話,卻算是默認了肖南回的說法。
房間裏有片刻的安靜,鐘離竟打量肖南回的眼光有些異樣,片刻後才收回來:“我看姚公子先前奪花時的氣勢,何嘗将性命放在心上。如今又何必勸我。”
肖南回被噎的說不出話,對方不再理會她,已經将手伸向那平平無奇的盒子。
銅鎖扣被“咔嗒”一聲打開,盒蓋“吱呀”一聲開啓。
肖南回屏住呼吸,卻見無事發生。
那盒子內靜靜躺着一枚瑩白如玉的方形玉玺。
玉玺,是玉玺。
鐘離竟瑩白的手将那玉玺拿起來,放在手裏靈巧地轉了個圈。
“看來,咱們還是晚了一步。”
肖南回愣了片刻,有些摸不着頭腦:“什麽晚了一步?”
一旁的郝白似乎并不驚訝,托着腮接道:“晚別人一步拿到這個盒子呗。”
肖南回有些不可思議,盯着對方手裏那無暇美玉不敢移開視線:“難道,這個是......”
鐘離竟語氣依舊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失算的沮喪。
“沒錯,這個是假的。”
肖南回一把抓起石墩上那裝玉的盒子上下查看:“不可能!我親自從鄒思防手上接過來的。一直到丁未翔來找我,這期間,我的手都沒離開過這盒子......”肖南回一想到自己今天為這小盒子吃過的苦頭就一臉崩潰,除非......
“除非那鄒思防一早交到我手裏的玉玺就是假的!”
肖南回被自己的推斷驚呆了,原來這鄒老爺還是沒想明白呀!這是背地裏藏着私心呢,他們險些被耍了。
鐘離鏡卻看向有些神游天外的郝白,突然出聲問道:“郝公子以為呢?”
郝白似乎沒想到自己會被點到,含糊道:“祭典上人多眼雜,這種事誰也說不準。”
“我不是問你它是如何被掉包的,而是問你是否也覺得這玉玺是個假貨。”鐘離竟頓了頓,随即垂下眼簾,“不過現在來看,郝公子倒是一早便知道了。”
郝白一愣,随即察覺自己着了道,想了想覺得此時一說也無妨,若是不說反倒容易引人生疑。
“我确是知道那塊玉玺不是這般模樣,所以方才盒子一打開,我便察覺這個是假的。”
這話聽在肖南回耳朵裏,有幾分睜着眼說瞎話的味道。
”你才多大年紀,便是你□□爺爺也未必見過那玉玺,遑論是你?“
郝白臉上又浮現出那熟悉的糾結神色:”這便說來話長。這實物我确實是沒見過,但祖上是有人見過的,而且我見過記載這玉玺樣貌的文字,其中有幾項都與眼下這個不符,所以......“
祖上有人見過?他不是個江湖郎中?為何一個江湖郎中的祖上會見過傳國玉玺呢?
肖南回正覺得有些奇怪,門口傳來響動,丁未翔随即走進來,後面跟着個人影,卻是伯勞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