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等了很久嗎?”
林燃第一句便是問這個。
進入餐廳落座,桌面擺飾的小燈熒熒在一邊發亮,擱在旁的水晶瓶裏擺着淡雅素淨的花。花瓣交疊,與她身上的毛衣顏色很相近。
将菜單遞還給服務生。林燃直着背,與身後複古镂空的椅背隔開些許距離,低垂的視線掠過陸嘉杭幹淨修長的手,一副沉靜安然的模樣。
他說他也不過剛到。
“其實之前就想過請你吃飯,但好像一直因為這樣那樣的事耽擱,結果就推到了現在。”
她擡起頭笑道,語氣平淡,卻聽得陸嘉杭一怔——這似乎與他想象中的發展有一些不同。
“你說,之前就想請我吃飯……我是做了什麽自己都不知道的好事嗎?”他握拳在嘴邊思忖,笑中掩飾不住那一點出乎意料的新奇。
“之前在柏遠大廈,也許你不太記得。”林燃一只手貼上盛水的玻璃杯,室外的陽光透過白木框窗玻璃,投下自杯底延伸出的一小片波光一樣的碧影,清亮得很好看。“那個時候,你有請我吃過飯。”
“啊……”
陸嘉杭作出一副不甚驚訝的恍然模樣,原來如此。可以肯定地說,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有別于他的想象,而難免不會有失望。
但由這一點失望之中,他的目光落在林燃溫和的眉眼上——端看太過突兀,未免顯得不大禮貌,更何況她的模樣他早已記在心上,只是再多看幾眼,又會多出些與衆不同的好來。
“快到年底了,最近會很忙嗎?”暫停下手中的刀叉,陸嘉杭擡頭看向對面。
“嗯還可以,總歸都是各種計劃和報告,每年都差不多。”
他低頭笑一笑,驀地聽林燃有些驚訝地感嘆:“這裏的黑胡椒裏脊很好吃诶。”
她睜圓了眼,一副被驚豔到的模樣,眼睛更亮了,和他對視一眼,一本正經地建議:“要試一試嗎?
“還有旁邊的蘆筍——”
陸嘉杭規規矩矩聽話就着跟前的空盤嘗了一口,一邊吃一邊感到滿足,不乏驚喜,點點頭對上同樣看過來的林燃的視線,贊同說:“很好吃。”
透明杯底置上桌面的聲音很輕,林燃呷着白葡萄酒,陸嘉杭看她一眼又移開,默然間開口道:
“什麽時候你想出來,我請你看場電影吧。”
林燃手上的動作一頓,像是對于這樣的提議感到突然,且完全沒有準備,不知道回應什麽,便只好笑笑。
蕭蜀說得對,她實在在家呆慣了,以至于面對邀約的第一反應,往往都是下意識的拒絕。
“怎麽樣,你不是很喜歡看電影?”他專注的目光在她身上,耐心而有餘地。
“嗯……”林燃漫聲應道,當下卻要避開他的眼睛,放低了聲音,“改天吧。”
“好。”
陸嘉杭笑應了聲,沒有再追問。
臨近年末,各類大大小小的活動盛典接二連三,雖然也拿到了好幾份伴手禮,可這樣連軸轉的日子着實叫人心累。蕭蜀面對電腦趴下去,無言地哀嚎了一聲,埋進手臂眼前一黑,頓時起了當場眯一會兒的心思。
“快起來啦。”
隔壁同事拍一拍她的肩,感同身受之餘,還是催促提醒:“沒聽見剛有人說在樓下看到Lisa的車了嗎?趕快起來開工啦。”
“嗯?她出差回來了嗎……”蕭蜀迷蒙着一雙眼,嗓子幹啞得快要破音,幾根發絲懶洋洋貼在臉上,有種短暫經歷了睡眠的錯覺。
拍拍臉拿過她為了督促自己喝水特地買的超大水杯灌一大口,蕭蜀動一動肩膀振作起精神,隔壁同事正忙于收拾桌面,放眼望去,除開好幾個已經出去做采訪的空工位,各種翻頁打字聲,專題讨論聲,一時之間,整個辦公室裏工作氛圍滿滿。
搶眼的紅色跑車駛入停車場,左拐進去,直奔熟悉的停車位地點。
“對,已經到了。我等你把照片發過來。”
幹脆挂掉耳邊的電話,雙手把上方向盤,兩邊的停車位都已滿,吳悅注視着跟前越線停靠的一輛SUV,眼神掃過那輛車旁明顯過多的空間,臉上自然沒有什麽好表情。
深色的墨鏡鏡片映出突然起身出現在汽車後擋風玻璃的一對男女,吳悅明顯愣了一下,跟着摘下墨鏡,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像被沖擊到一般脫口而出:“Jesus!”
車窗被利落敲響了三下,接着又是三下。
見裏頭沒有人回應的動靜,吳悅心生不耐,剛要再擡手敲上去,就看車窗緩緩降下,探出一張又肥又黃的男人的臉,同樣很不耐:“什麽事啊?”
他拖長了聲調,講話帶點口音,露出一部分光裸着的厚肩,估計是沒穿衣服,摸着窗沿邊笨拙探出來,光線下微眯起眼,仰頭向上看。
“這位先生。”吳悅目不斜視,只泾渭分明與車窗隔開些距離站着,簡單明了地表明來意,“你占了我的停車位。”
男人被打擾了情趣,兩片色澤暗淡的厚唇不開懷地抿在一起,似乎責怪于對方的小題大做,眼色十分不爽:“占一些些車位而已嘛,又不是占了你老公。這位女士,停車場這麽大,你随随便便找一處空地不行嗎,這麽急敲我車窗,我要是受到驚吓,ED了怎麽辦?”他用指節連叩兩下車窗,言語不遜,“小心我告你人身傷害啊!”
吳悅一個挑眉,在他一番連珠炮的言論下深感荒唐到張嘴說不出話。甩頭扯過一個嘲諷的笑,她深呼吸,交叉起手臂,故意展現出一副抱歉的口吻,慢條斯理道:“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以為我已經給夠你充——分——的時間了。”
“什麽?”
男人斜眯着眼挑眉看她,回過味來,舒展開肩膀,立刻變了臉色放聲道:“你什麽意思啊!”
躲在後面的女人正手忙腳亂低頭找褲子,聽兩人快要吵起來的架勢,又忙不疊偷摸拉扯了兩下身前人的手臂,示意他別惹這麽大動靜。
男人沒功夫理會她,只半遮掩靠在車門後,抻着短粗的脖子,矮半截卻沒有好氣,喋喋不休擱那兒放狠話:“我說,不要以為你是個女人,我就不敢對你怎麽樣——”
吳悅一臉的無動于衷,中分的短直發一側別在耳後,眼神犀利自有一股氣勢。男人被盯得莫名,心中愣是一怵,撂在座椅上的一只手悄悄往後摸索,抓到件衣服又悄悄挪回來,覆在光裸的身上,才稍覺得安心些。只看她紅唇微抿淡淡一笑,優雅又從容:
“我想你誤會了,我不跟動物打架的。”
等李磊備好花趕到蕭蜀公司樓下的時候,恰逢吳悅從停車場走出來。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暗紋套裝,點綴的唯一一抹亮色便是系在提包手柄上的亮橙色絲巾。
他慢下腳步,方顯得游刃有餘些。
嬌嫩的花瓣在明朗日光下看起來清新可人,李磊低頭整了整衣襟,且聽那高跟鞋踩地的噠噠響越來越近,愈發清晰。
他從大衣口袋裏伸出手,食指輕蹭過鼻尖,一副成竹在胸的挺拔姿态,再擡起臉,視線裏就只有迎面而來的款款身姿。不斷靠近他、走向他,然後經過,在他驚愕的餘光裏,定格成瞬間深刻的畫面。
“粉紅玫瑰的花語是——”
清朗的男聲戛然而止。
李磊目光向前,嘴角還停留着紳士般的微笑。他寬平的肩側,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是吳悅神情冷淡的一張臉,同樣目不斜視,正微微低着頭,擡手戴起墨鏡。
風中隐約有玫瑰花的香氣,拂過絲巾最邊緣的一角,然後再也接觸不到。
身側空出一片灰白的景,李磊回過神,跟着轉過頭去,自然只看見一個不留情的背影。
意識到吃了癟,他收回目光,單手倒拎過花束,原地徘徊兩步,想了又想,不肯放棄似地,又轉過頭揚聲喊了句:“喂!”
高跟鞋的聲音越來越遠,愈發模糊。
李磊皺眉瞟兩眼周圍,嫌棄地再看一眼手裏的花,徹底洩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