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色晦暗不明，烈陽隐匿在厚厚的雲層後，霧霭重重。紅瓦白牆，巍峨雄壯的宮殿遠看似沉睡的巨人，大有一股壓抑的氣息。
平坦的地磚通向未知的領地，那裏匍匐着危險的氛圍。四皇子發動的叛亂，導致皇宮中人人自危。
她望着緊閉的宮門，暗想道：父皇嬌養我十六載，如今父皇有難，我怎麽能蜷縮在角落躲避禍患？想來我一個尊貴的公主殿下，怎麽能對此事袖手旁觀？縱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我都要闖一闖。
徐徐走向宮門，她竭力穩住心神，強作鎮定。
我不怕，金兒和玉兒都在。
金玉兩人，分別走在她的左右兩側。
“殿下說了，只能公主一個人進去。”傳話的侍衛眉骨一挑，尾聲拖長，用淡淡的餘光瞥向金玉兩人。
明霜霜在袖子中的手捏了一把汗，一絲忐忑浮于臉上，“你們先回府。我自有分寸。”然後，她頭也不回地一頭紮進皇宮。
我不怕，暗衛會保護我。
一走進皇宮，身後的宮門緊緊關閉。
她孤身獨闖，只為探一探虛實。可是，擺在她眼前的是一排屍體。她一眼就認出，那排屍體是自己的暗衛。
他們都......遇害了......那他們傳遞出來的消息就是......
一想到這裏，她震驚得瞪大瞳孔，後脊背直發涼，冷汗冒出。
“皇姐，來了？”四皇子一身紫袍，眼袋浮腫，煞白的嘴唇，削瘦的臉龐處處透着羸弱的氣息。他止不住地咳嗽，捂嘴的帕子上不小心沾染了血跡。
看起來，他是真的有病，且病得不輕。
那麽是什麽促使，一個重病患者去發動宮變？四皇子就算有命奪得皇位，也沒有那麽多陽壽去坐穩江山。
一步步後退，直到後背抵在緊閉的宮門上，她面對的是一群身穿铠甲的士兵，心裏發慌。
已經是退無可退了！
“皇姐放心，我不會為難你的。來人，帶皇姐去見見父皇。”四皇子明藍玉每說一句話，就咳血一次。眼見那一方白色帕子，被浸泡成紅色的。
明霜霜張開嘴，進宮的路上她想了許多說辭，欲義憤填膺批判四皇子。現如今目睹了明藍玉這般病态，是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半天憋了一句話：“你記得按時吃藥。”
四皇子一愣，目光呆滞，兩眼無神。他苦笑一聲，“多謝皇姐挂念。”
——
“霜霜，你怎麽來了？”皇帝驚訝地看到明霜霜的出現，“是不是那個不孝子把你擄來的？”
語氣從驚訝轉化成憤怒。
“這個不孝子，為了逼我退位，他真是不做人了，居然膽敢放肆，還把你擄來。”
明霜霜上前，“不是的，父皇，我是自願來的。父皇，我擔心你的安危。”
老父親欣慰地看着明霜霜，“果然成了親的人就是不一樣，我家霜霜變得懂事孝順了。”
“父皇，都什麽時候了，就別打趣了。說正事吧，皇弟是怎麽想的？”
“還能怎麽想，他這個不孝子就是想當皇帝呗。把我關在這裏，強迫我交出玉玺，傳位給他。”
“父皇，可是我瞧着他模樣憔悴，滿臉病容，不像是長壽之人。就算上位了，也坐不久。或許，皇弟是有什麽難言之隐？他的初衷會不會是別的？”
明霜霜大膽揣測，“皇弟喝藥的次數比吃飯的次數都多，他這般體弱多病，着實難堪大任，想必他自己也是知道的。今日我還看到他咳血了，他怕是命不久矣。我想和他談一談，萬一事情有轉機，那就好了。”
“霜霜別沖動，宮裏都被他的人控制住了。”
“父皇勿憂，我就是單純和他聊一聊。”明霜霜還不至于蠢到一人去對抗千軍萬馬的地步。
——
涼亭中假山邊，花草盎然。
明藍玉倒沒有拘着她，任由她在宮中四處走動。
一支珍珠步搖绾住三千青絲，眉心花钿嬌媚，她身着白玉拖地長裙。靈動的雙眼明豔動人，她風姿綽約，唇紅齒白。輕擡星眸，她一眼望到不遠處參天大樹上守候的白宇，心裏終于是踏實了。
白宇一襲黑衣蒙面，穩穩地站在樹幹上。稠密的樹葉遮蓋下，他的行蹤極為隐秘。那棵大樹矗立在乾坤殿一角，高數十丈，歷史悠久。
兩人對視了一眼，繼而她低下頭，大步流星走向湖邊。
“皇姐，你來了。”明藍玉晃着手中的魚食，投喂湖中的小魚兒。他的臉龐猶如巴掌大小，毫無血色，深陷的眼窩處處透露出憔悴。每撒一次魚食，看似都要耗盡他的心魂力量。湖面的倒影，是那麽的虛弱。
明明是男子，但是他的身高卻和明霜霜差不多。應該是疾病拖垮了他的身子，造成他長得矮的原因。
“你身子怎麽樣了？”終究是有血緣關系的姐弟，她忍不住關心道。
“太醫說，也就是一個月的光景了。”
明霜霜直視他的目光：“為什麽要這麽做，可以和我說說嗎？”高估了，還以為四皇子哥能撐個三年五載，不成想，就剩下一個月了。
她高舉手，揮了揮，“你看，我沒有拿暗器。你是知道的，我不會武功。別怕，我不會暗害你。我就是好奇，想知道為什麽。”
四皇子避開她的視線，看向湖面躍起的紅鯉魚，“我答應過她，我為帝，她為後。”
誰？
明霜霜正納悶，從未聽說過四皇子喜歡誰啊！
四皇子沉聲道：“皇姐，我心悅她。她是我見過最幹淨最美好的女子——盧紫嫣。我們已經私定終身，只要我當了皇帝，她願意嫁給我。”
盧紫嫣！
這三個字在她腦海中回蕩：盧紫嫣！
她反駁道：“盧紫嫣不是威武将軍盧慶國的孫女嗎？”怎麽會，她始終記得那個清麗的女子投向明琦玉懷抱的場景。
有些亂，要捋一捋：首先，盧紫嫣喜歡明琦玉，其次，盧紫嫣是威武将軍的孫女，最後，威武将軍平定叛亂，扶持明琦玉。
“對，我鐘情于她。為了她，我願意背負弑父奪位的罪名。她要什麽，我就願意給她什麽。她要當皇後，我就當皇帝。”
所以，四皇子是為了盧紫嫣叛亂，而盧紫嫣喜歡大皇子。
明霜霜：“你知不知道，盧紫嫣喜歡明琦玉？而且你會失敗，因為威武将軍手下有四萬禁軍，你手底下的三千禦林軍，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最後，你将會成為一顆棋子，被人丢棄。”
剛剛還泰然的臉色一點點沉下去，他眼神暗淡下來，嘴裏碎碎念：“不會的，她說了，只要我當上皇帝，就會和我在一起。”
明霜霜：“威武将軍世代忠良，對皇家是忠心耿耿。聽說威武将軍已經在趕來京中的路上了。一旦他趕到京中，我不說別的，就說那四萬禁軍對三千禦林軍，你有把握能贏？”
這個時候，明琦玉仰仗盧紫嫣，搭上威武将軍這艘大船，勢必能卷土重來。倘若明琦玉憑借救駕之功，那他是有機會恢複皇子的身份。
她拍了拍四皇子那因憤怒而劇烈咳嗽的背部，“別急，別急。”
“我也是不想你被人當做墊腳石，你想想，盧紫嫣每次看你，和看明琦玉的眼神，是不是不一樣？她想利用你，幫助明琦玉奪得太子之位。再者，我說句難聽的。皇弟，你看看你，骨瘦如柴，風一吹就倒的體格，文不成武不就的。盧紫嫣喜歡你什麽？圖你吃的藥多？圖你還有一個月的壽命？難不成她瞎了眼就是單純圖你長得醜？”
下面的話，她都不忍心說了：再看看明琦玉，人高馬大的，玉樹臨風，風度翩翩。一般來說，但凡不傻，四皇子和大皇子中間，都會選大皇子吧。
“我......我。”一口氣沒緩得過來，四皇子暈厥過去了。
明霜霜無奈地攙扶他，嘆息道：就這身子，搶了皇帝的位置，也無濟于事。
“你們過來啊，還不快扶着殿下，我一個弱女子能扛得動？”她沖着不遠處的侍衛喊道。
——
【乾坤殿】
明霜霜将一盞冷茶澆到他的頭上，“醒了？”
四皇子一睜眼就看到父皇和皇姐，自覺有愧，抿着嘴不說話。
皇帝失望地走到一邊。
她悄悄對皇帝說道：“父皇，太醫說他就剩下一個月的壽命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原諒他吧。”
微風習習，靜谧且安寧。
明霜霜拉過皇帝，走到四皇子的面前，“好了，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皇弟，你和父皇道個歉，這事就翻篇了。”
“我錯了。”四皇子是又羞又愧。
他微微顫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整個人瘦弱得像小貓兒一樣。
他豈會不知盧紫嫣的心意，只是一時被喜悅蒙蔽了雙眼。不曾經歷過磨難，以為真心就可以換來真情。要說，就是他太天真。細細想來，一切都是有蛛絲馬跡可以尋的。
盧紫嫣從前何曾用正眼瞧過自己，突然的熱情哪裏就是愛情了。不過是想用自己撲橋搭路，好讓明琦玉上位。
被明霜霜扯住衣袖，皇帝心軟了，面前的兩個人都是自己的孩子。做父親的，哪有什麽磨消不去的仇恨呢，當然是選擇原諒。
他是皇帝，也是一個父親。孩子犯了再大的錯，父親也是能原諒的。子不教，父之過。他深知，藍玉造反，自己也是有一部分原因的。平時朝政上，他和大皇子、二皇子商議。生活裏他偏愛三公主，賞賜給公主的東西都是無價之寶。再者，五皇子是皇後所出，他難免會上心點。唯有四皇子，體弱多病，他疏于關心。
一想到四皇子命不久矣，他這個做父親的，心中是萬般難受。有哪個父親受得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楚？
明藍玉潸然淚下，痛心疾首表示：“兒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原諒，願意接受任何處罰。還望父皇寬恕母妃，她什麽都不知道。”
“好了，就當這件事從未發生過。你好好養病，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吧。藍兒，你瘦了。”皇帝伸手摸了摸明藍玉的肩膀，被病痛折磨而骨瘦嶙峋。
明霜霜奮力扶起他，“好了，你別太自責了。這件事是明琦玉和盧紫嫣串通好的一出戲，他們妄圖操控你叛亂，然後他們唱雙簧，來一出忠心護主的救駕。要我說，最該罰的就是他們兩個。你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你性子最是和藹不過，平時呵斥底下的人都不會。”
果真是應了那句話，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愛上一個人就會喪失基本的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