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9
深秋。
天氣轉涼,南中的校服也由夏季制服被統一要求換成秋冬的制服。南中雖然是公立學校,但是由于學風和教學建築特色的原因,定制的校服是西式的制服。
全套的西式制服雖然好看,但是對于這個年紀的男高中生來說,領帶和皮帶,以及易皺的襯衫完全就是運動時的束縛。因此體育課的時候還得多帶一套衣服,或者在襯衫底下穿上T恤打底。
無聊枯燥的語文課總算落下尾聲,我伸了個懶腰,活動一下有點酸澀的胳膊,順便擡眼看向窗外:烏雲密布,天色陰沉,恐怕一會兒就會多雲轉雨。
下一節的體育課大概是要泡湯了。
本來以為能去打球的我自然是有點郁悶,抽開了領口因為起晚而打得有些匆忙胡亂的領帶,心不在焉地重新系一遍:虧我還特意在襯衫底下穿上T恤了……
“羅卓薇,這些拜托你送到篤學樓的年級辦公室。”
班主任的聲音從後座傳來,随後是羅卓薇如平時一樣溫柔的答應聲,然後我就看到羅卓薇有些吃力地抱着一大疊書本從我座位旁路過。
那摞看着就重量不輕的書簡直數量驚人,一直層層疊疊地砌成大型疊疊樂,最頂上的那本書已經快要擋住羅卓薇的視線。
領帶抽緊,我起身的同時伸過手把羅卓薇懷裏的書搬過大半,然後跟在她身後走過座位之間狹小的過道:“去篤學樓?還挺遠的。”
“臣航?”羅卓薇似乎是有些驚訝,慢半拍地回過頭看向我,那雙漂亮的眼睛先是流露出一絲意外,随後便和她綻放的笑容一起變成了讓人心癢的彎彎的形狀,“謝謝你。”
“沒什麽。”該說高嶺之花不愧是高嶺之花嗎,羅卓薇笑起來的樣子讓我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我空出手摸摸鼻子,然後先她一步推開教室的門,用手肘抵住示意她先出去,“班主任也是,怎麽能讓女生一個人拿這麽重的書搬去那麽遠的地方。”
羅卓薇這次沒回話,她只是又微微地揚了揚嘴唇,稍稍側身從我面前先出教室。
她高高紮起的馬尾在她腦後輕輕的甩着,側身而過的那個瞬間,我感覺我似乎又聞到了那天在球場上感受到的、羅卓薇身上的那種女生特有的甜甜的味道。
同時我還看到教室內,男生看我的表情不外乎都寫滿了“區區狗比臣航也膽敢偷跑”這幾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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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尴尬地關上門,明明是幫助同學舉手之勞的小事,由于羅卓薇出色的容貌的緣故,我現在的行為站在男性的角度,好像怎麽解讀都是心懷不軌獻殷勤。
幾步追上站在遠一點處等我的羅卓薇,我甩甩腦袋丢掉多餘的想法,随意地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聽她被閑談內容逗樂時輕盈而又矜持的笑聲。
#10
暴雨。
沿海靠南的城市總是會在秋季迎來間歇不停的雨,空氣也因此變得格外濕潤,流動起來變成的風也帶着偏涼的水汽。
而伴随着淅淅瀝瀝的雨聲的是被雨水放大了幾倍功能的感官細胞,空氣的味道之中除了潮濕的水汽還有隐約的植物的味道,那是一種生長和腐朽皆具的味道。
以及。
我盯着遮雨棚外細密的雨簾,餘光不自覺地往自己身邊瞟,落在羅卓薇白皙的側臉上。
她也和我一樣正盯着下得傾盆的雨幕,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打下小小一扇陰影,偶爾像是雨水掉落地面那般,随着她垂眼的動作微微地顫動。
……以及,我能夠感覺到某種融入氣氛之中,不能夠被言語形容,但是在官能感覺上卻非常明顯的“味道”。
也正是因為敏感地察覺到了這種微妙的氛圍,我條件反射地抿緊了原本想要說點什麽的嘴,不知為何,我就是覺得,如果我此時開口說點什麽的話,會有某些東西松動失控。
但彼此無話的後果的是,有一種無端的感覺在悄然滋生,明明性質如這場雨水一樣溫涼潮濕,卻又正大光明地盤踞在神經末梢。
在這種飽含水汽的環境之下,我竟生出了幾分難以言說的尴尬。
心頭那種仿佛撞死了一頭小鹿的慌亂讓我下意識側過臉,決定和羅卓薇搭話,打破當下這種稱得上是莫名其妙的氣氛。
卻沒想到和對方四目相對。
羅卓薇大概是被風中夾帶的雨水吹濕了面龐,有幾根黑發濕漉漉地貼在她的額上和臉側,但這并不有損她的美貌,反而增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脆弱感。
尤其是她那和我對上的雙眼,她清澈的目光在這樣子的環境之中看起來意外的朦胧,而這種變了味的朦胧讓她的目光生動得幾乎像是有水在實質性地流動。
那個被放縱滋生的感覺在這未到3秒的對視之中把我撼住,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到它的本來面目是什麽。
是暧昧。
無端滋長的,暧昧。
#11
羅卓薇沒有想過她和臣航會以這種情況獨處。
在她和臣航把班主任拜托的資料送到篤學樓後,原本還只是陰沉的天色轉為烏黑,随着陣陣雷聲,很快便下起了瓢潑大雨。
她和臣航都沒有帶傘,而南中很大,篤學樓和高二三班所在的教學樓相隔得有些遠。再加上下一節的體育課已經改為自習,于是兩個人都決定在這裏等雨小一點再走。
提供避雨處的樓梯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兩個人之間隔着的距離也介于生疏和熟稔之間,多一分就是逾越,而少一分又顯得疏遠。
一臂之隔的空隙像是一道無形的界限,但在雨聲和無言以對的寂靜之中這道界限顯得分外脆弱。
昨天在課室課間小憩的夢則是可惡地抓住了這份這轉瞬即逝的脆弱,張牙舞爪地在腦海裏發酵成災。
夢中那個熱切的吻的主人就在身旁。
熱度,沉湎,缺氧,迷蒙。
那虛假卻又真實的妄想是青春期的幹柴烈火,現實這簇火苗把一切點燃。
這太糟糕了。
羅卓薇努力壓抑着自己想往臣航身上看去的視線,企圖盲目地盯着面前的瓢潑大雨。
可是青春期的心緒對于背叛自己的想法得心應手,越是克制則越是放縱,那種隐秘的渴望是心癢難耐的爪子,一下下抓在心上。
細細密密的癢,就像這雨水。
一眼。
就一眼。
餘光悄悄注意到臣航似乎也只是盯着雨水發呆,羅卓薇最終是敗給了心底裏那陣奇怪的慫恿。
不會被發現的。她這麽小心翼翼地想着,自欺欺人地閉着眼微微轉過臉,再睜開的時候,卻對上了對方的視線。
“!”
暴雨帶來的微涼感在這場雙方都感到意外的對視之中被瞬間蒸發,冰解雲散後的燥意不可控制地湧上了羅卓薇的臉。
完了
腦內早已拉響警報,告誡自己趕緊錯開目光,結束這種很有可能會暴露所有思緒的視線相接。但偏偏身體的本能卻選擇不去逃避。
羅卓薇面上還維持着沒什麽表情的冷靜,可是只有她自己感覺得到,右手的手心已經被下意識攥緊的手指掐得微微發麻。
以前她從來都不知道:視線是如此有實質感的東西嗎?
若不是如此,那為何她會這麽清晰地感覺到,臣航的目光有些無措地停在她臉上,随後慢慢下滑,戛然而止在她微顫的肩膀上。
于是這種黏膩而又僵持着的怪圈被打破了。
臣航的聲音在雨聲中更顯清脆:“是覺得冷嗎?”
羅卓薇只穿着一件長袖的校服襯衫,雪白的袖口包裹着她在男生看來過分纖細的手腕,臣航理所當然地把那種微顫理解成了感到寒冷。
其實不是的,她并不冷。
羅卓薇低下頭:“嗯,有點。”
得到這樣回答的臣航沒什麽猶豫地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羅卓薇這才發現臣航裏面的襯衫居然是短袖的,透過薄薄的料子,能夠隐約看到內襯還穿着一件貼身的黑色T恤,袖口很短,接近無袖。
他把外套都遞到了自己面前,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還沒有詢問她的意願,慌忙補上:“呃,抱歉……那你需不需要?”
心口有什麽松動了。
羅卓薇看向他的眼睛,笑了起來:“謝謝你臣航。”
“沒事。”臣航也跟着笑了一下,上挑的唇角遮不住他尖尖的小虎牙。
接過來的外套上還殘留着主人的體溫,其實羅卓薇一直不喜歡觸摸到來自他人的餘溫,但是這與其他不同,臣航并不在所謂他人的行列。
她沒有像一般女生受到男生的關懷那般只是客氣地披在肩膀上,她道謝完以後直接穿了上去。
臣航在看到她的舉動時有那麽點片刻的迷茫,但很快就因為打開的話匣子而被忘至腦後。羅卓薇也配合地不去戳穿,輕聲細語地和臣航聊着天,等待雨勢變小。
這樣子同學之間的談天是最好的保護色,羅卓薇下意識地就借着偶爾才會目光相交的空隙打量着現在的臣航:脫下了西式外套的臣航幹脆連領帶也松開來,松松地挂在衣領之中。
而短袖襯衫的紐扣也被他解開,在此時被當作外套一樣随意的穿着,內裏的黑色體恤有些貼身,勾勒出平時絕不輕易外露、纖瘦卻又蘊含力量感的輪廓。
臣航他,也是男生。
性別意識這種理所當然的事實在平時之中總被忽略,但卻又會在不該意識到時候清晰明朗地出現,在舉止和外貌和行為等等方面流露,刻意刺激着正值青春期的高危神經。
這種無意識的荷爾蒙便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臣航的個子挺高,他的外套穿在羅卓薇的身上顯得有些暧昧的過長,她稍稍把會遮到手心的袖口挽起,任由外套的下擺蓋到了她的大腿。
其實這種穿着男性寬大外套的畫面是很容易刺激到血氣方剛的高中生的,羅卓薇也并非不明白這點,但是耐心地找話題和她搭話,不讓氣氛變尴尬的臣航看起來正直過頭了,似乎完全沒有把她的樣子往旖旎的方向想。
“雨好像小一點了。”臣航說完後看了看手表,确認了一下他倆在這裏耽擱了多久,“就現在走吧,不然趕不上下課前班主任來查人。”
羅卓薇點點頭:“好。”
話音未落,她便感覺有什麽輕輕罩在她的頭頂,未待她反應過來是什麽以後,肩膀便被一道小心翼翼的力道輕推着,以至于雙腿下意識地跟着這股外力小跑起來。
失去了遮蔽物,綿綿細雨吹落在她未被裙擺遮蓋的小腿上,而罩在她頭上的襯衫很好地為她遮去了本會淋濕她頭發和臉龐的雨,還有一只手牢牢地隔着襯衫按在她腦後,不讓這件臨時的保護傘被奔跑帶起來的風吹走。
怦怦。
時間恐怕是被上天放慢了100倍速,不然她怎麽能夠如此緩慢卻又清晰地記得此刻的每一秒,視網膜中的畫面比那些蒙上粉紅濾鏡的戀愛電影還要美好,每一幀都是臣航。
他被雨打至微濕的前發,沒入他領口的水珠,彼此因為奔跑急促的呼吸,他耳骨上閃閃發亮的水鑽,還有那比上述所有都要熠熠生輝的黑色眼珠。
原來是這樣
注意到羅卓薇不知為何有些失神的目光,對方立刻善解人意卻又會錯意地解釋道:“啊,如果是我衣服上有味道的話就暫時忍耐一下吧!”
她喜歡臣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