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04 “你怎麽就知道……
04
春晖路46號,是家修車行。
修車行裏很安靜,仔細聽能聽得到修理區懸空半米的汽車底下發出細碎聲響。
正值七月盛夏,烈日剛冒出個頭,沒有空調的修理區已經顯得有些悶熱。在忙活的人透過汽車底盤和地面的空隙,瞥了眼從外面進來的人,雖看不全全身也看不到臉,但已經足夠辨認出對方。
初芮沒在修車行裏看到人,修理區似乎也沒有什麽人影。剛想拿手機打電話的時候,被汽車底下突然鑽出來的頭吓了一跳。
“大早上的你怎麽過來了?”
師音平躺在汽車底盤下面,就露出個頭,沖着初芮笑。
初芮稍稍站穩,捂着胸口說道:“你突然鑽出來,吓死我了。”
“這都能吓到你。”師音笑兩聲,爬出來。
她紮着高馬尾,額上沁着層汗。身上深藍的工作服沾滿烏黃油印,剛剛在修車,手和臉也都有些髒,不過不難看出年輕女孩秀氣的臉。
師音把手上的扳手丢進工具箱,瞧見初芮的臉色不大好,詢問着:“臉色怎麽這麽差?”
又看到她帶過來的行李箱,不由得疑惑:“帶這麽個箱子,準備去哪兒?”
初芮嘆氣:“投奔你。”
師音:“啊?”
·
初芮和師音是高中同學,現在在同一所大學,不同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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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韻白出了這樣的事,初芮完全沒有一點準備,這會兒也根本沒別的地方可以去,只能來找師音。
修車行是師音家的,師音從小在修車行耳濡目染,一些簡單的修理她也能做。這兩天她爸媽出門旅游,就留她看店。
一側的小型接待室,空調緩緩吹送着冷氣。透明隔簾外,是粲爛的日光,有些晃人眼。
初芮吃過退燒藥,靠在沙發上緩神。
有點兒困,有點兒倦。
師音重新給她端來一杯熱水,還是抵擋不住內心的好奇,問道:“所以,你那個哥哥,是真的要跟你結婚?”
“他不是我哥。”
初芮不想跟江寒郁扯上關系,接過師音遞來的熱水,小口抿着。
她剛剛把昨天夜裏發生的事都跟師音說了,說完的時候,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那至少曾經差一點就是了。可是好奇怪,為什麽啊?你們不是沒有接觸嗎?”
“誰知道啊,昨天他突然這麽說的時候,我都被吓到了,第一反應就是他是不是有病。”
“或許……”師音雙眸忽然盈滿狡黠,手指輕輕點了點初芮微微發燙的臉頰,笑着:“他不是有病,就是單純看上你了呢。”
“——”
初芮脊背忽地僵硬,差點被熱水燙到舌頭。
師音收回手指,笑嘻嘻地看着初芮:“上個月你滿二十周歲了吧,到法定結婚年齡了噢。”
初芮:“……”
“說不定那個差點成為你哥的人,早就等着這一天,他可能很早以前就對你一見鐘情了。加上現在你媽跑了,你們不會成為一家人,這不就是給了他機會麽。”
師音說的頭頭是道,好像事實就是這樣似的。
那些讓初芮覺得想不通的地方,一瞬間也有了非常合理的解釋。
可是——
“他對我一見鐘情?這不可能吧……”
“這有什麽不可能的,你瞧瞧你的臉,瞧瞧的你身材,這非常有可能。”
初芮忽然想起江寒郁說過的,他等這一天等了很久,又想起他那句“這麽漂亮的身體,落下疤該多可惜”,不由得起雞皮疙瘩。
她默默拉上小毯子,将自己身體蓋了個嚴嚴實實。
應該不是師音猜測的這樣吧?
像江寒郁這樣的天之驕子,見過的女人不可鬥量,漂亮的比比皆是,怎麽可能會看上她呢?
再說,一見鐘情不成立啊,他們頂多兩年前見過一次,那時連一句話都沒說過……
“如果不是對你本身感興趣,那他可能就是真的有病。或許是小時候被綁架留下的心理創傷,心理變态了。”
綁架?
初芮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顯得有些吃驚:“什麽綁架?”
師音也露出吃驚的表情,“不是吧,你們都差點成為一家人了,你還不知道這件事?當年這件事可謂是轟動全城,報紙新聞每天都是頭條。”
初芮懵然搖頭,她完全沒聽說過。
師音最喜歡講故事,馬上娓娓道來:“大概十幾年前吧,我當時還在讀小學,有一段時間每天晚上吃飯晚間新聞都在播放江家獨子被綁架的最新消息,找了一個來月都沒找着。綁匪拿了贖金也不交人,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撕票了。結果,你猜怎麽着?”
“怎麽着?”
“結果,在距離我們市幾百公裏的小島上,找到了半死不活的你哥。聽說被裝在編織袋裏,丢在沙灘上。被發現的時候只留了一口氣,慘不忍睹,滿身都是傷。那幾天幸好退潮,不然你哥早被淹死了。”
初芮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表面看上去風光無限的江寒郁,少年時期會有這樣一段經歷。
她不禁又想到些什麽事,陷入沉思。
末了,她心不在焉地撇清:“他不是我哥。”
師音忍不住笑:“行,我知道了,他不是你哥。”
看初芮的臉色越來越白,她嘆氣,說:“唉,你還是先好好睡一覺吧,這段時間就先住我那,其他的事情就先別想了,反正你已經走了,難不成還要有人過來把你綁走麽。”
初芮輕輕笑了笑,是啊,她都已經離開了江家,其他的事情還是不要再想。
她跟江寒郁不會再有什麽關系。
等睡醒,再想辦法去找梁韻白。
師音從初芮手中接走水杯,外面有人過來,她出去做事,留下初芮在沙發上睡覺。
四周變得安靜,初芮緩緩閉上眼,可能是藥效上來了,眼皮愈發沉重。
意識也開始變得混沌。
有清淺模糊的說話聲從外面傳來,也有馬路上的汽笛聲,它們一起跟着入了夢,那麽遙遠,又那麽近。
再醒來,已經是夕陽西下。
睡了一覺,初芮的燒退了,精神也比早上好了不少。
只是一天沒吃東西,腸胃空空,餓得有些無力。
師音提早關門,準備帶初芮回她家。
橘色晚霞彌漫半個天邊,盛夏傍晚的風微微帶着燥意。
修車行的鐵拉門被砰一聲拉下,揚起一片的灰,在光影中彌漫。
初芮等師音鎖好門,推着行李箱往前走,兩人手挽着手,談論着晚上吃什麽。
可是幾步之後,初芮驟然停住腳步。
師音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擡頭順着初芮的視線方向看去。
前方馬路邊,停着一輛黑色的車,穿着規整西裝的中年男人沖初芮微笑,很主動地替她打開後車門。
看起來是在邀請她上車。
車內似乎還坐着一個男人,隐約能看見他被筆挺西褲包裹着的長腿。
師音默默看向初芮,看到她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隐去,不由得猜到什麽。
“初芮,他……”
“他是江家的司機。”
初芮以前見過很多次,托梁韻白的福,也坐過幾次這輛車。
昨晚,就是這輛車,送江寒郁過來的。
現在裏面坐着的那個男人是誰,已經不言而喻。
後車門開了許久,初芮都沒有上前,也沒任何動作。大約僵持了幾分鐘,初芮拉着師音掉頭走。
可她剛轉身走了五步不到,身後就傳來清緩的一聲——
“初芮。”
單單兩個字,就叫初芮不受控地停步。
她就知道,她沒那麽容易走掉的。
他始終會找來,只是時間的問題。
初芮微微閉眼,做好心理建設後,才回頭,去面對那個男人。
落日之中,他的身影高瘦颀長,一側襯着暖色餘晖,一側陷落陰影。
狹長的眸平靜如湖,無法分辨地,漾着暗湧。
他靜靜看她,表情平和,斯文平靜,沒再言語。
卻是料定了,她一定會走向他。
如他所料。
初芮走向了他。
·
師音和初芮的行李箱在道路一側等,司機也識相地走到不遠處,留給江寒郁和初芮單獨說話的空間。
鹹蛋黃一般的落日已經開始往山下墜,光影跟着稀疏,天邊逐漸被青灰覆蓋。
初芮跟江寒郁站在車前,隔着一定的安全距離。
她緊盯着他,幾乎是咬牙:“你到底想怎麽樣?”
江寒郁沒應,也沒提出芮早上離開的事,只靜靜端倪着她的臉,過了會才淡聲說:“氣色好多了,退燒了?”
初芮呼吸一滞,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你——”
江寒郁神色平淡,慢條斯理地說着,“跟你朋友告個別,我們回家。”
“回家?那不是我家,我也不會跟你走。”
“那是你家,以後,那就是你家。”
初芮憋着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冷靜。
“我現在站在這,就是要跟你說明白,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江寒郁眸色未變,輕應一聲:“是麽。”
“是的,就是這樣。請你別再提結婚,這件事任誰聽了都覺得可笑。我們又沒感情,你不愛我我也不愛你——”
“你怎麽就知道呢。”
江寒郁看着初芮,眸光倦淡又柔和,輕着聲重複,“你怎麽就知道,我不愛你呢。”
初芮怔滞住,剛才想了一大堆要說的話,突然都被噎在嗓子眼,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呼吸似乎也跟着停頓。
他剛剛……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