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四月二八
第29章 、四月二八
程延看過四月的許多面。
她也曾有過爛漫明媚的時刻,?把自已的全部都捧出來,送到他的面前。
也曾有過針鋒相對的夜晚,恨不得把他的心剜出來,?看看是紅的還是黑的。
這卻是程延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林四月。
這種情緒叫遷怒。
當他看到她走進包廂的身影,按耐地聽着酒店服務生的八卦,?然後尋着她的蹤跡,來到這裏。
看到她氣急敗壞地大喘氣的樣子,?程延遠遠地看着,?甚至有點苦中作樂地覺得久違的可愛,他有那麽一刻,?很想伸出手,抱抱她。
像他們從未分離過一樣。
可是那樣荒唐的念頭在出現的一瞬間就被掐滅。
然後,他聽到她帶着些許惡劣的話語。
這是程延第一次,?被她遷怒。
因為曾經,?他從來都是被林四月護在身後的那一個,?林四月會用這種情緒對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除了他。
大抵人在被偏愛的時刻,是從來不會感受到這個世界有多麽的寵愛他。
那個時候的林四月即使被他的學姐周月婷面試羞辱,?被奧佳拒之門外,受過那樣的打擊與為難,都不曾因為任何事情遷怒于他。
她只會把臉埋在他的心口,小小的身子窩在他的懷裏,然後哭得眼睛鼻子都紅了,?然後哼哼唧唧地對他說:“我好委屈的,?你疼疼我呀。”
程延後來總是想,為什麽他會依然板着臉,只是撫過她的長發,?不曾将細碎的吻落在她的發頂。
不曾在還未離散的時候,對她更好一點。
該對她多笑一點的,該溫柔細語地對她說話,該多陪陪她,該比這個世間所有的男人都要愛她。
因為她,是那麽的愛他。
如果那樣,在這一刻到來的時候,他至少不會那麽的痛苦。
眼睜睜地看着她離開,看着她将全部的愛意收回,看着她退出他的世界,頭也不回,把所有濃烈的情感都變成恨意。
如果再對她好一點。
至少不會愧疚和自責在這一刻淹沒他的大腦,不會看着她卻連往前多走一步都不敢。
沒用了,他不再被她偏愛了。
程延知道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在夜晚的涼風裏被吹亂的頭發,看着她眼裏難以平息的火氣,以及她紅彤彤的臉頰。
他的聲音像是注滿了鉛,帶着暗啞與無盡的深重:“四月。”
好像只能叫她的名字,多餘的任何話語都是那麽的蒼白無力。
他伸出手,想要将手裏的水遞給她,四月卻只是瞥了一眼,并沒有接下。
林四月看着他投射在地上的一大片影子,覆蓋着她的,像一對恩愛纏綿的戀人。
她平靜地看着他,開口說道。
“我不想聽你叫我的名字。”
她說。
“我不喜歡。”
她看着他的目光裏一片貧瘠,像是這世界再無交集的平行線。
“我讨厭你。”
她歪着頭,眼睛都被酒意熏得通紅,因為情緒的翻滾,而讓今夜的她顯得格外的嬌氣。
她明明在說着讨厭,卻像是隔了數年時光而來的嬌嗔,像是一定要他哄一哄才能好的當年明月。
程延一言不發地聽着,那些小小的抱怨的,是他已經許久不曾聽過,甚至不敢回憶的曾經。
冬夜的冷風沒有把林四月吹醒,她小聲地說道:“程延,這個世界上沒有比你更壞的人了,我不喜歡你叫我的名字,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記得你的名字。”
她仰着頭,看着夜晚明亮的月亮,突然輕聲地念道。
“如果…我沒有喜歡你就好了。”
如果。
程延不知道該用怎樣的情緒或者表情來對待這一句話。
如果她沒有喜歡過他。
那些他從未想過,也不敢去想的假設,她居然…
她怎麽能夠。
那是比所有的冷酷言語都要深刻的刺透,那不是彎刀,而是無數綿綿密密的針,紮進他的血肉裏。
就像是什麽東西要從他的身體裏分離,除了記憶,他僅剩的、與她一起的記憶,也要生生地被剜去。
直到這一刻,程延才意識到,他到底失去了什麽。
他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他的身體好像難以支撐他直立,他用盡所有的理智逼自已一動不動地站好,看着面前的女人。
他的指尖捏得發白,握着沒有送出去的那瓶水無力地垂在身側,良久,他才開口。
“林四月,沒有那種如果。”
他像是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人,即使同歸于盡,也不容許她放手或者忘記。
他努力地讓自已冷靜下來,緩慢也艱難地說道:“不論你情願與否,你都已經遇見過我,所有的一切都已經不能回頭,現在再來說這種如果,很可笑,四月。”
他就是那個最犟的孩子,永遠不會低下他的頭顱。
林四月聞言,被酒精支配的大腦有了一點清醒的感覺,她看着他,終于慢慢地站起了身子。
花壇邊的路有弧度,她站在比他高的地面上,能剛巧與他平齊,她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每一點眼神的變化。
良久,她撇開眼睛,輕聲說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程延沒有動,他甚至有些不解。
然後,他聽到他的女孩說道:“你還是那樣,一句軟話也不肯對我說,程延,我以前總是覺得你就是那樣,那就是你,不言不語是你,鐵面無私是你,你和別的人都不一樣。”
她側着臉,月光撒下來襯得她皮膚如雪:“不一樣就不一樣吧,就算別的人都和我們不一樣,就算所有人談起戀愛都和我們不一樣,只要你的身邊只有我,我就覺得很滿足了。”
程延的身子僵直,他開口的聲音沙啞到不行:“那現在呢?”
林四月的指尖輕輕觸過他的臉頰,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她垂下頭。
“現在我知道了,你之所以和別人不一樣,是因為你不愛我,因為不愛我,所以不會在意我是不是難過得要死掉了,也不會在意,我是不是很孤獨和我會不會離開。”
她一觸而過的冰涼指尖,像是她眼角的淚珠一樣讓人心悸,程延的心像被人沖去一塊,奔騰的水流湍急,把他想要珍藏的東西沖到了不知名的角落裏。
有人在他的心裏挖啊挖,每挖出一塊,都要看看那塊血肉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林四月。
程延的眼睛通紅,他的眼角帶着脆弱的神色,像是被什麽不應該存在于他身上的情緒沾染,難以自持。
是不是告訴她就好了。
告訴她,他真的很愛她,告訴她,他在每一個失去她的夜晚輾轉,被丢在不知名的無人之境徘徊。
告訴她,心口那塊已經泥濘不堪、血肉模糊的地方,真的叫做林四月。
從來沒有其他人進去過,她也從未離開。
然而下一秒,他聽到她說:“所以啊,程延——”
她擡起眼睛,眼角亮晶晶的一片,像是今晚的星星在閃爍,她用着最天真無邪的腔調,宣判了他的死刑。
“我不要你了。”
她看向他的目光平靜而安寧,像是在敘述分隔的時光裏發生的一件小事。
“我不要你了。”她重複,然後看着他眼裏壓抑到快要決堤的痛苦,輕聲說道:“很感謝你那天晚上給我的一夜溫存,帶我溫習了一下我的初戀,這一次,我搶在你前面,甩掉你了。”
她的高跟鞋抵住他黑色的皮鞋,像是那一夜春宵開始的那個晚宴,她從他口袋裏摸出那顆草莓軟糖的時候一樣的嬌俏。
可是她的紅唇,卻在一張一合地說着最誅心的話。
“所有的東西我都拿回來了,我給你的愛情,不管你是否想要,我都要收回了;我和嘉程科技有關的一切,也已經結束了;當初是你不要我,現在,輪到我對你說了——”
程延的心口收緊,他的潛意識告訴他,不能讓林四月說出口,他的手剛觸到林四月的後背,就被她抵住。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将他推開,然後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你走吧,我不想再要你了。”
“程延。”
……
“你走吧,我不想要你了。”
“林四月。”
“我真的很累。”
“……”
是誰在說話啊。
是他。
現在是她。
人的心到底有多少塊呢,程延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一刻,他被人狠狠地拎起,又狠狠地摔下,她曾用最溫柔可愛的笑容走進他的心裏,現在她轉身回頭,給他一記絕殺。
那把刀插在他的正心口,再也無力回天。
真狠啊,他的四月。
四月是春天啊,春天哪裏只有春暖花開,哪裏滿是姹紫嫣紅,是他忘了,春天還有春寒料峭。
他迷茫地睜開眼,想要去拉她的手,卻被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她冷淡地眉眼與記憶裏的他如出一轍。
在他的記憶坍塌之前,他看到——
一個少年找了出來,他穿過一條小路,走到了他們的面前。
少年帶着淺淺的梨渦,将外衣披在林四月的肩頭,他将手中的水瓶擰開蓋口,送到林四月的手中。
她接過了。
然後他朝着林四月伸出手。
林四月将手,放進了他的掌心。
……
那一瞬間,程延感覺那把刀,刺穿了他的心髒。
作者有話要說:??火葬場第一彈。
小程的頭在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