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人是瘋了不成?
婁一竹揚了揚眉,又後退了幾步。
“你以為你無所不知?”李滿将目光甩在了婁一竹身上,眼底閃過一絲嘲諷,
“那你可知那混蛋他不舉?哈哈哈,不舉的小混混我那傻婆娘也能瞧得上眼…”
不舉的不是李滿?
婁一竹擡了擡眉,李滿話說到這裏她哪裏還不明白,李滿妻子精神出軌啞巴的弟弟,肚子裏卻懷上了李滿的孩子。
她靜靜地看着李滿邊笑邊哭,擡手從衙役手上拿過原本為她準備的茶水,遞到了李滿面前。
“你将那人供出來,我保你妻兒平安。”婁一竹擡起眼簾,沉靜地說道。
李滿嘴唇上結滿了幹燥死皮,也不知多久沒喝到一口水,他接過茶水,一股腦地倒進了嘴裏,多的水就從嘴角落下,染濕了昨夜刑審留下的傷口,他疼得嘶了一聲,一雙混濁的眼看了看空掉的杯子,又轉頭看了看禁閉無光的牢房,神情木然。
良久,李滿緩緩将視線投在她的臉上,嗫嚅道:“好,我告訴你,你要把我的妻兒帶出上京城,找到一個僻靜之地,讓她們安家。”
婁一竹有些失聲,她本做好了李滿不說的打算,畢竟讓李滿這樣為了聲譽不惜殺人的人放下聲譽,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眼下她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只能點了點頭。
李滿坐回地面,像是吐了一口氣,背穩穩地靠在了白牆之上,無波無瀾道:“動手殺.人的,是那混混的哥哥,在城門口開馄饨鋪子的啞巴。”
什麽?婁一竹怔愣住了,瞳孔猛地一沉,眼底的情緒一絲絲的褪去。
不能說有多驚訝,只能說想不明白。若兇手真的是啞巴老板,那她之前一切的推論都能成立了。
婁一竹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啞巴那張憨厚老實的臉,以及鋪子上下展露出的對生活的熱情,到底是為了什麽,能讓這樣一個人犯下殺.人之罪,自我了斷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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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巴的弟弟左邊臉上是否有顆紅痣?”婁一竹捕捉到最後一個矛盾點,恢複了工作時慣有的冷靜。
李滿擡眼睨了她一眼,幹笑了一聲:“你們還真被他給騙到了,我也不例外。”
話說到一半李滿又直起了身子,臉色乍黑乍白,言語中透着咬牙切齒的怒氣:“那日,他非要割下他弟的頭顱,偏說只有這樣衙門才不會查到我們身上,還用一種沒見過的紅墨在他弟左臉上點了一顆痣。原本我還不知為何,直到昨日我才恍然大悟,這只不過是掩蓋他殺了張家少爺的一種手段罷了,他當真是個喪心病狂的瘋子,我是怎麽就被他迷了眼!”
婁一竹用指尖揉捏着鼻梁,一點一點的在腦海中梳理這些信息。
紅痣是假的,那現在已經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閉環了,婁一竹定下心神,站起身來。
身旁的縣令連忙叫衙役将門打開,放郡主出去。
“等等,”李滿突然出聲叫住了她,言語中還帶了一絲期冀,“我妻子出牆之事,能否不宣揚出去?”
婁一竹頓足,側過臉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搖了搖頭。若是隐瞞此事,那就是在欺騙百姓。
李滿眼底劃過一絲悲涼,嘴角挂上苦笑,向後仰身将背又靠回了牆面,閉上眼狀似呢喃道:“罷了,罷了,她們娘倆日子能好好過下去也罷了…”
婁一竹收回目光,健步如飛地往外走,既然啞巴殺人已成板上釘釘的事實,那抓捕他便刻不容緩,今早啞巴見了她定然會起疑,不排除他收拾東西跑路的情況。
縣令已去安排衙役,時間緊迫,婁一竹等不及,就打算帶着傅骞和小盈先行一步去啞巴的家中。
婁一竹要想快些趕到,騎馬是最快的選擇,不過先不說她的靈魂是個二十一世紀新時代女性,就連芸熹本人從小到大也沒自己騎過馬。
婁一竹看了一眼小盈,小盈雙手顫抖地握着馬的缰繩,眼底充滿着恐懼,但她仍是堅定道:“小姐…我可以的。”
餘光中瞥見小盈打顫的雙腿,婁一竹嘆了口氣:“你先回府,我和傅骞去。”
她想起昨日傅骞帶着她飛過,心裏瞬間燃起了這個念頭,不過距離很遠,不知道傅骞能不能帶她飛。
婁一竹轉頭看向傅骞,眼睛裏多了一絲請求的亮光,她軟下嗓子,溫聲溫氣問道:“傅骞,你能帶我飛過去嗎?”
傅骞垂眸看向婁一竹很自覺伸來的手臂,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他擡起眼皮,點頭。
下一刻,手臂一緊,傅骞帶着她破開風幕,腳底懸空,耳邊是風的呼嘯,眼前的景色就像快進的電影一般,變成了一幕幕的殘影,紅的,白的,婁一竹腦子裏迷迷糊糊地,除了風聲和心跳聲什麽都聽不見。
這回和上回不一樣,上回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落地了,這回她一直都在上天,每隔五秒傅骞都會在房檐上點一下,身下的行人飛快的被他們甩在身後。
倏的,一個毛絨絨的東西擦過婁一竹的指尖,她吓得一個驚呼,不自覺地在半空中掙紮起來。
她下意識地緊緊摟住身邊人的腰,把頭死死地埋進他的懷裏,傅骞的腰精仞有力,肌膚間的溫熱漸漸撫平了她的恐懼。
“是鳥。”傅骞的聲音透過他的胸腔穿進她的耳朵,語氣頗為生硬。
婁一竹這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的身子根本不受她的意識支配,仍死死地環住傅骞的腰身不肯放手。
下地的時候婁一竹才重獲身體支配權,連忙從傅骞的身上彈開了,婁一竹只覺得臉上微微發熱,她含糊不清地解釋道:“我方才碰到那鳥,頗為害怕才…啊,此刻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抓人要緊!”
婁一竹話鋒一轉,随即換上一本正經的表情擡頭看向傅骞黑沉的雙眼,然後轉身提着裙擺,踏上臺階敲響了啞巴家的大門。
良久,沒有人應。
難不成人都跑了?婁一竹轉身朝傅骞颔首,傅骞走上前,一腳利落地踹向大門。
“哐—”的一聲,門開了,随即響起的是一陣驚天的哭聲,門後是一婦人緊緊摟着懷裏的小孩,小孩頭埋在婦人肩頭,一雙圓滾滾的眼偷偷地看着他們,嘴裏不管不顧地大聲嚎哭。
“你們是什麽人,私闖民宅,當心我報官!”一約莫二八年歲的少女沖上前來,将婦人和小孩死死地擋在身後,話雖說的擲地有聲,眼皮卻戰戰兢兢地打着顫。
婁一竹從傅骞的身後走出來,低頭看着臺階下的三人,語調平緩:“你父親可是城口賣馄饨的老板?他殺了人,我要帶他回衙門審問。”
話音一落,少女和婦人的臉色唰的一下白了,她們啞聲相視,沉默不言,一片死寂中,婦人的眼角逐漸染上了紅。
“你是壞人!我爹爹不殺人,我爹爹昨日才帶我看了小狗!”婦人懷中的小孩突然尖叫了一聲,猛地掙脫出來,不顧婦人的叫喚,他呲牙咧嘴地朝婁一竹沖過來,一張嘴長得老大,正欲咬婁一竹的手,卻不料咬在了傅骞擋來的劍柄上。
“嗚哇—”小孩下口太重,直接蹦壞了半顆乳牙,他捂着嘴,大聲啼哭起來。
少女和夫人連忙上前拉過小孩,将他圍在中間,少女替小孩抹去了臉上的淚水,哽咽着深吸了口氣,轉身定定地看着婁一竹。
她瞪着一雙倔強的眼,眼底風雲暗湧:“你憑什麽抓他?”
婁一竹舔了舔嘴唇,把具體的方式省略掉了:“他殺.了兩個人。”
少女聞言,頓了一下,随即眼淚在眼眶中急劇翻湧,她緊緊咬着牙,瞪着婁一竹。
啞巴家人的反應不正常,她們知道是啞巴殺.的人。婁一竹暗暗打量着眼前三人。
少女在原地沉默良久,像是被激到了極致,忽然歇斯底裏地吼了一聲:“你們這些當官的,只在這種時候跳出來口口聲聲地要抓壞人,那個混蛋下毒害死奶奶,拿着我家所有積蓄去賭去哄女人,被錢莊追債,将家裏砸的無處落腳的時候,你們在哪?錢莊打手上門拿着那混蛋賣我的賣身契,扒我衣服,要我給六七十的老頭做通房的時候你們又在哪?從頭到尾只有我爹爹,我爹爹把我們護在身後。”
少女說着忍不住蹲下身,雙手掩面大聲痛苦起來:“我爹爹天生有疾,本就生活不易,奶奶從小不管他,錢都花在那混蛋身上,到頭來只有我爹爹勞累苦工替奶奶治病,不過憑什麽呀,他憑什麽要為那個混蛋承受這麽多!”
婁一竹眼中浮出了一絲恸然,她走下臺階,彎腰面對着少女蹲下。
只見一縷一縷的熱淚順着少女布着繭的指縫流下來,打在膝前的布料上,她身上穿着最樸素的布衣,上面還打着好幾塊陳年布丁。
“你可以去報官。”婁一竹柔聲安撫道,伸手将粘在少女額前的濕發撥到耳後。
少女抽泣聲一頓,像是聽見了什麽好笑的話,她放下捂在面上的手,冷聲笑了一下:“報官?誰會管我們?”
婁一竹下意識地想說她會管,什麽事都會管,但話剛到了嘴邊,才想起她已經不是以前的職業了。如今的衙門也不是現代的局子,法.規.條律皆不完全,哪裏會事事都管呢。
“無論如何,這也不是你爹爹殘忍虐.殺兩個人的理由,他對弟弟有恨,所以動了手,那他和張家镖局的少爺又有什麽愁怨?”
婁一竹壓低了嗓音,伸手将少女拉了起來,餘光瞥見傅骞暗暗拔刀,她眉眼閃動了一下,“你爹爹去了何處,我信他不會棄你們于不顧。”
哐啷一聲,院子的偏門角落掉下了一把锃亮的刀,一個人影緩緩地踏進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案子到尾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