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過了兩天忙裏偷閑的日子,生活又回到了正軌。劉璃瓦上上課、複複習、做做小組作業,抽空再寫一寫畢業論文,而陳馳星繼續埋頭做畢業設計,每天和各種圖紙打交道。
有時候陳馳星會突然發個視頻給劉璃瓦,也不說話,就在視頻那邊看着她,過了那麽幾天劉璃瓦就習慣了,接了視頻就把手機放一邊,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有時候她一擡頭,發現陳馳星也做他自己的事去了,有時候一擡頭發現陳馳星趴在鏡頭前睡着了。
他要是睡着了,劉璃瓦就會仔細看他的耳朵,因為打了半邊耳洞,只能用另外半邊趴着睡,劉璃瓦也問過他耳洞怎麽樣,陳馳星總說還好還好,但劉璃瓦的耳洞沒多久就發炎了,要室友幫忙擠了膿又擦了好幾天藥膏才好,她對陳馳星大咧咧的話不太相信。
有時候看他睡得很沉劉璃瓦也會趴在桌子上看他那麽一會,不久,就三五分鐘,用手指碰碰屏幕,仿佛在他頭頂上摸了摸。
以前是能摸到的,後來陳馳星越長越高,劉璃瓦踮起腳都快摸不到了,得要陳馳星彎下腰,她才能踮腳摸到。
那三五分鐘,劉璃瓦覺得自己想了很多,又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想,等陳馳星睡十幾二十分鐘爬起來的時候,劉璃瓦已經開始低頭繼續複習了。
劉璃瓦的臉很小,五官都是秀氣精巧的,沒有聲音只看畫面也很賞心悅目。
陳馳星最開始發出去視頻是手誤,但劉璃瓦接通了,他也就不想挂了,那些用文字能逼逼叨叨說出來的唠嗑,用視頻反而說不出來了,好在劉璃瓦也并不非讓他說話不可,他們心照不宣地保持着這樣一種默契,心照不宣地……思念着對方。
回頭看看覺得真不可思議,他們過去竟然有四五年沒有太多聯系過了,有時候想問問她最近怎麽樣,但時間隔得越久,有些話就越不好開口,陳馳星想借節日祝福和劉璃瓦聊幾句,但每次收到她官方的回複又覺得洩了氣。
她發的朋友圈總是很積極陽光的,好像生活充滿了無限樂趣,她也确實是這樣的樂天派性格,她拍過深市的天,拍過和她擦肩而過又回頭看她的小狗,拍過自己創作的蛋包飯番茄醬畫。
有一年暑假,陳馳星其實是去過深海大學的,但沒有告訴她。暑假人多得摩肩擦踵,天是蔚藍的天,海是廣闊的海,但沒有和她相遇過的小狗,也沒有遇見她打卡過的餐廳。
陳馳星走在那一條條或蜿蜒或寬廣的路上,有時候會想這是不是她走過的路,又或者,他會不會在下一個拐角遇見她。
但都沒有,于是那一切的風景和熱鬧都索然無味了,他找了一處人少的沙灘,用小木枝在沙灘上寫下星與瓦,他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大海,不知道大海有沒有替他轉告過。
過去的那些日子他不是沒有想過要回去找她,高三那年他想回小院去住,但父親不同意,認為他的所有時間都應該放在學習上,為此甚至不惜每天先送他上下學再去上班,父親對待他好像還是對待一二年級的孩子,在他面前說一不二。
陳馳星不知道父親是想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對他缺失近十年的父愛,還是單純認為他只要學習,總之平靜不久的日子很快就在父子的重重摩擦矛盾和沖突裏變得洶湧起來。
叛逆期和更年期碰上,也不知道是誰在傷害誰,但那段時間陳馳星每天都想從那個家裏逃出去,他每天都在想高考完就要離他們遠遠的,最好再也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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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的沖突在陳馳星摔門而出并在紋身館做了紋身後戛然而止,可能是被他氣過頭了,他父親反而冷靜下來了,終于和他坐下來,好好交流交流了,他對陳馳星提了兩個明确的要求:一、把紋身洗掉。二、考上好大學。
只要他做到這兩點他父親就再也不管他的事了。
高考陳馳星确實考得很好,他也去把紋身洗掉了,并也達成所想的,離家裏遠遠的了。
他上大學的第一個寒假回家,發現以往精神幹練的父親蒼老了很多,頭發長出了白發,走路也不再和往常一樣健步如飛了。母親說是爸爸的舊疾犯了,早些年去山區工作滾下山摔斷了腿,後來雖然接好了,但還是落下了病根,除此外還有長年坐辦公室的腰肌勞損和肩周炎,那段時間總是母親給父親上藥,家裏滿是紅花油活絡油各種混合的味道。
陳馳星原本的規劃是有出國的,但母親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委婉地想要他留在長市,不要走遠了。一邊是理想一邊是父母,在大三那年父親因為回家晚,上樓梯的時候沒走穩從樓梯上摔了下去後,陳馳星放棄了天高地闊的理想,答應留在了長市。
抛棄理想的确是很痛苦,但很多事情可能早已是冥冥中的既定,不然怎麽會兜兜轉轉,兩個錯過四年的人又相遇了呢?
比起相遇更巧合的是他們有着相似的目标——考回長市。
少年時期恨不得長出翅膀逃得遠遠的,青年時期卻又想回到了故鄉。
人生的很多事都還沒開始,往後誰又說得好,至少當下,他沒有什麽遺憾了。
跨年的前一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九號,劉璃瓦打包好了行李,十二月三十號一大早劉璃瓦就出發,去往機場。
機場的人很多,劉璃瓦跑得暈頭轉向,為了紀念她第一次去首都,劉璃瓦還特意在路上拍了Vlog,從上渡輪到上飛機,這是她第一次跑那麽遠去見另一個人。
忐忑、興奮。
飛機徐徐升空,看着窗外的天,或者俯瞰越來越小的地,劉璃瓦比第一次坐飛機時還緊張。
她不停地看時間,從還有三個小時到還有兩個小時再到還有一個小時。
最後廣播提醒旅客飛機正在下降,系好安全帶時,劉璃瓦的心已經先飛機一步降落在首都了。
下飛機,過廊橋,劉璃瓦拖着箱子要跑起來了。
她小小的個子在高大的北方人裏并不顯眼,只能費力張望陳馳星在哪。
“劉璃瓦。”
她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劉璃瓦回頭去看,看不到臉,但那條熟悉的,在視頻裏見過無數次的棕色千鳥格圍巾,劉璃瓦認出了他。
陳馳星向她張開手臂,幾乎想也沒想,劉璃瓦拽着箱子飛奔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下飛機時很冷,劉璃瓦盡管做好了來北方禦寒的準備但還是被鋪面而來的冷風掀了個倒仰。
陳馳星摘下圍巾,替她圍在了凍紅的臉上。
沖動過後理智回籠,劉璃瓦讪讪地松開手,陳馳星卻恍若未覺地拿過劉璃瓦的行李箱,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因為隔着兩雙手套而不顯得太過親昵。
陳馳星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連酒店也都訂好了。
出機場後,劉璃瓦先去酒店放行李。她發現首都不僅是冷,路還滑,盡管行人常走的路會有環衛處理積雪,但結起的冰卻無法清除,乍然從四季如春的深市到首都,劉璃瓦一下就被這冰天雪地給威懾住了。
如果不是陳馳星拉着,劉璃瓦一出機場就已經摔好幾跤了。
劉璃瓦埋怨道:“陳馳星,你只說你們這裏冷,你沒說你們這還這麽滑呀!”
陳馳星笑她:“你不是想看雪的嗎?現在夠不夠看了?”
劉璃瓦捂在圍巾裏的聲音悶聲悶氣地說:“這能一樣嗎?美學上還有個距離的概念呢,好比大海裏的一艘船,我遠遠地看它在激烈的海浪裏翻騰,肯定是覺得很壯觀的,但如果我是船上的人,那我肯定只想喊救命,哪還管什麽美不美。”
陳馳星笑起來了,握着劉璃瓦的手也一直在抖。
劉璃瓦很怕地拉住他,小心翼翼走得像只企鵝,生怕腳底一滑他倆就摔個四腳朝天。
還好酒店有車來接,就在離機場不遠的地方。
劉璃瓦來之前還是做了功課的,特地查了這個季節有哪些好玩的地方,推薦最多的當然是故宮、北海還有一些胡同,也有說不怕風雪就去爬長城的。
想到這,劉璃瓦問他:“陳馳星,這個天氣還能爬長城嗎?”
陳馳星看了她一眼,說:“你要想去,下刀子也能去。”
劉璃瓦弱弱道:“很難爬嗎?”
陳馳星說:“市區海拔只有四十多米,我們走的坡度大概是十多度,而長城最高海拔八百多米,最大坡度八十多度,你爬上去五米可能要往下溜二十米。”
劉璃瓦老老實實說:“……那我還是明年開春再去長城吧,今天去哪玩呀?”
“你不是想來燕湖看一下的嗎,那就先去學校走走,晚上……”說到這,陳馳星頓了一頓。
劉璃瓦低着頭将手套摘下來,她道:“晚上你要回學校吧?”
“和輔導員請過假了,晚點去看一場演唱會。”
“真的?是哪場?”劉璃瓦驀地擡起了頭。
陳馳星側頭看着她,笑着說:“晚上你就知道了。”
劉璃瓦支着下颚,看着窗外的雪景高興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