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原先正襟危坐地徐三立刻坐了起來,看了眼一副不懂發生了什麽的徐玉,心裏的那點小波瀾便又抑制不住了。
他眼底的精光一閃而過,便做出熱情的姿态開門迎客:“您好兩位同志要不要進來喝口熱茶?我帶你們過去,正巧,我昨個兒中暑,家裏非要我休息。”
在開門瞬間,徐三迅速地打量了下眼前兩位男人的穿着。
兩人穿得都挺低調,都是灰色的列寧服,年輕點的那個穿着的是雙解放鞋衣服看着也要新一些,年紀大的那個穿的是雙皮鞋,衣服洗得有些白。
雖說他們的穿着都不打眼,可還是能和村裏人形成鮮明的區別,那一看就很是濃烈城裏感覺要徐三立刻就有些眼熱,只是他很快将這羨慕壓到了眼底。
“不用喝茶,我們帶着水呢!”年輕些的稍微展示了手裏的那個軍用水壺,笑了笑主動開口,“要是方便,您也可以和我聊一聊村裏當前的養殖情況,比如說規模有多大,負責養殖的人員數量資歷等。”
他旁邊的男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可也沒直接批評,只是看了眼徐三笑着補充:“他就是想知道村裏現在養了多少豬,養豬的人專業不專業。”
徐玉光明正大地站在其中,絲毫沒有自己在偷聽的感覺,她的餘光能瞧見一見着陌生人就抱着掃帚膽小地躲在旁邊的徐珍,心裏只是感慨一句有的人性子太弱,見識不了大場面。
這下看徐三不說,她便童言童語地開了口:“村裏以前是翠花奶奶養豬的,可是翠花奶奶現在不養了。”
豬圈活剛交接給寧振濤的時候,她便去豬圈看了一回。
大河村的豬圈搭建在村裏的舊房子那,那房子是早年建的,用的雖然是講究的石磚,但早就随着時間的流逝變得殘破不堪。
這年頭的豬種并不夠溫順,有時脾氣躁起來若是欄杆不夠高不夠結實便能直接被撞破,畢竟那百斤左右的肉可不是開玩笑的。
村裏的人當時便把那圍牆拆了又改,重新糊了泥在上面,至于下方的地,他們倒沒做什麽修整,只是将那土壓得實了一些。
徐玉當時一過去,就被那股臭味給熏到,一路跑了好一段距離幹嘔半天都沒能停住。
最後她是直接按記憶裏摘了有些香氣的花捏做一團糊在鼻子下面,壓着心裏的抗拒才勉強去豬圈那巡視了一圈。
看到那髒亂臭又黑的環境,那瘦得可憐的豬,徐玉就知道自己的決定有多正确,在這種環境下就是沒有豬瘟,這豬看着也養不好,再說了,她小叔也不像是能吃這種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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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苦還是能寧家人去吃去吧。
自那以後,徐玉便也沒再去過豬圈,村裏的人都知道那兒味道重——一是養豬,二是旁邊積着肥,平日裏都會打這繞開。
徐玉印象裏倒沒有這一遭,不過她不介意扇一扇自己的蝴蝶翅膀,她這繼承了徐玉身體的人,自然也要和她同仇敵忾,凡是能讓寧家人不好過的事情,她完全不介意幹一幹,只可惜等等沒理由去圍觀,倒是看不到寧家人的臉色。
一聽到這話,對面兩人立刻交換了眼神,覺察出些許不對來。
年長一些的是縣裏畜牧站現在的站長老李,他不緊不慢地問,好似這事并不重要:“那可真可惜,我們這回來也是想互相學習的,要是有機會能見一見這位翠花奶奶就好。”
年輕的那位是縣裏被派出來支援畜牧站工作的小王,他很懂怎麽和領導打配合:“不過這翠花奶奶養豬養得好,怎麽就換了人呢?”
徐三故意沉默了一會才接上:“沒什麽,翠花奶摔傷腿了,就換了個人來。”
“新換的是我們村寧家的小兒子,人讀過書,也年輕,還沒二十,有把力氣,這不更方便幹活嗎?”
李站長臉色不大好看了,他心立刻沉了下去。
要知道這回重點發展農村養殖産業那可是國家、省裏一起在推進的重要政策,之前他去市裏開會的時候上頭的領導還說了,要是農村有特別優秀的人才,可以酌情提拔。
這消息他沒往外說啊,別是讓人知道了,這才偷偷來個換人!
李站長也不是完全憑一面之詞就定人罪責的人,可是集體養殖和家家戶戶的小規模養殖還不太一樣,否則早就人人靠養殖發財。
這種崗位經驗比什麽都要重要。
剛剛徐三那話裏的關鍵詞他聽出來了,又是小兒子,又是讀過書,還沒個二十歲,這樣的人,真的能幹得來活嗎?
以他的經驗來說,已經基本能确定這就是臨時換上來頂崗的,想混功勞的!
想到這,看不慣這等不正之風的李站長便起身,稍微催了催:“你看,要不就送我到豬圈那看看,要是方便,要不時間來不及,我們晚些時候還要趕車走呢。”
李站長眼裏的淳樸老鄉徐三頂着自己的那張憨厚樸實臉起身,心情很是愉悅地帶起了路。
這寧老三長得細皮嫩肉的,天生就曬不太黑,再加上那懶惰性子,能把活幹成個什麽樣?
再說了,他前幾天還聽見媽說呢,寧老三嫌棄村裏在豬圈臭,非找了好些理由,和大隊長磨着換地方積肥,說要把豬換成上下圈,要單獨圈個地方積肥。
他當時一聽差點沒笑出聲,這麽些年來人翠花奶奶養得好好地,怎麽一到了他寧老三就能想出這麽多幺蛾子?
徐三心裏急切,也沒注意自己走得飛快,李站長當年當過兵,倒是能跟上,文員出身的小王就走得有些累了。
落在最後的小王抹了把汗,往旁邊一看,這才瞧見個頭上紮着小揪揪的女孩在離他們有段距離的地方往前走。
她頭上的小辮子紮得仔細,用的頭繩是紅色的布料,看着就顯眼,雖然隔着挺一段的距離,可也能看出小姑娘那白皙的皮膚,這就是在小王以前在的辦公室裏,也少有這麽白的。
而且這小姑娘還怪有趣,走路不像是別的小孩蹦蹦噠噠的,雖然一直保持着差不多的速度前進,可就是給人一種悠悠哉哉的感覺。
“小王,你跟得上嗎?”李站長一回頭才瞧見滿頭汗唇色都有些發白的小王。
“行,我緩過來了。”小王忙加速跟了過去,不想示弱的他很快提速跟上,再回頭時,那小姑娘已經有些距離了。
“我就送你們到這了,家裏的飯還沒煮呢。”離豬圈還有段距離,徐三就果斷地停住了腳步,雖然吧這想看熱鬧的心是真的,可他并不想和寧家人發生直接沖突。
不說別的,就那寧老大的碗大的拳頭,可是在他們徐家出了名的!誰讓他們老徐家還真有個受害者,他親大哥就被寧振偉打過呢?
李站長道了聲謝,記下了翠花奶奶家的位置,目送着徐三離開,便帶着小王繼續往坡上去。
“李站長,你說這大河村能行嗎?”沒外人小王便也忍不住了,“之前還說,大河村這地理條件不錯,這幾年交糧也準時,可這村裏要是這麽搞哪行?”
他們特地來考察,是要選定幾個重點關注的村落,對于那些個自己口糧都保證不了的村落再要人養豬,那不是害人家嗎?
如果條件好的村落,縣裏就打算給一定的支持,市裏畜牧站馬上要送過來一堆豬種,是從其他地方運來的,聽說是引進的國外品種,肉多還好吃。
“且看看吧。”李站長也同樣投以苦笑,他們今天早上到現在已經去了三個村子了,可以說見到情況都不容樂觀,實在不行,他們也只能從零到一。
小王比李站長還着急,他趁着還沒到豬圈,熟練地從前兜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紅色鋁管,小心地轉開後是已經露出了底的白色膏體,這一轉開,那股讓人精神起來的清涼味道便出來了。
“來點?”小王熟練地往鼻子下額頭和兩手手腕都抹了點,這才放松了些。
他不是不能吃苦的人,可他依舊記得自己剛調到畜牧站第一次進入的慘狀,那一腳下去又軟又硬,低頭一看是豬糞混土的噩夢感油然而生,再聞着那味道,之後就是全交給意志力了。
李站長擺了擺手,也不介意小王的這“嬌氣”行徑,外人總以為他們這一行輕松,可這天天和動物打交道,哪能輕松呢?這也是為什麽他對小年輕總不信任。
小王收着東西跟上了李站長的腳步,李站長看到那圍牆便已經開始喊養殖員,小王臨拐彎時才看到山腳。
他好像看到那小揪揪了。
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寧振濤一臉驚喜,以為是寶貝侄女的他才剛起身,就聽見那聲聲入耳的中年男人叫聲。
對方還叫得聽客氣,喊養殖員,自打他上任以後,也就寶貝侄女會這麽尊敬的喊他,害他有時候都沒什麽成就感。
“來了來了!”
李站長喊了沒兩聲,就喊來了主角,看到寧振濤的瞬間,他心裏那點不多的期盼一下就消失了。
這誰能有信心呢?
出現在眼前的寧振濤,細皮嫩肉,比他身邊的這小王看着都還要年輕不少,而且最關鍵的是那身上和手上,那叫一個幹幹淨淨,一看就不像是幹活人。
“我就是大河村的現任養殖員寧振濤,負責集體養殖工作的,您二位是。”寧振濤将事先準備了好幾次的自我介紹先丢出,疑惑地看向這兩位。
李站長雖然已經不抱希望,可還是介紹了下自己和小王:“我們是縣上來考察工作的,想看看村裏在養殖上有沒有遇到什麽問題,您叫我老李,我旁邊這位是小王。”
得,這也就走個過場吧,他連前兜裏的本子和筆都懶得拿出來。
他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面前的寧振濤露出一臉驚喜的神情,越過他們接住了一個奔跑來的小“炮彈”,寧振濤一把把小侄女抱起來,雖說他很懶,可抱個小侄女還是輕輕松松:“您好您好,阿星,和兩位同志問個好。”
“叔叔們好。”寧知星看見兩人的模樣和神态心裏就有了猜測,剛剛徐三和這兩人走在一起還往豬圈這來,她就覺得不對勁了。
剛剛還有些走神的小王看到了剛剛他瞥了好幾眼的小揪揪,這小揪揪比他想得還要可愛許多,長得玉雪聰明,這讓剛結婚的小王忍不住生出了無限對未來孩子的期待。
有了這麽個插曲,剛剛李站長和小王心裏的不滿也放了下來,跟着寧振濤往裏走。
本以為接下來要看到的是可怕現場,可當眼前的場景出現的時候,李站長和小王對視一眼,都是滿滿的不可思議。
眼前的豬圈是他們見過最“亮堂”的一個,雖然依舊是暗的,可起碼能清楚地看到最裏面的牆。
土地上撲了一整片壓過綁好的幹草和樹葉,看上去便有了整潔的感覺。
豬圈裏的十只豬并不肥,還是略微瘦弱的樣子,可卻能給人一種幹淨的感覺,就連平日裏吃飼料拱牆最容易髒的位置也是幹淨的。
小王吸了吸鼻子,趕忙拉了李站長一把,示意了一番的李站長也回過神,發現了他們剛剛因為偏見沒有關注到的部分。
這裏竟然意外的不是很臭!雖說還是免不了豬獨有的味道,可總的來說,甚至可以說是幹淨得有些過分。
甚至比他們看過有些在自家院子裏放養雞鴨的規整得還好。
寧知星趴在寧振濤的肩頭,這個高度正好能讓她把兩人的眼神看得清楚。
剛剛在過來的路上她仔細琢磨了好一會,甚至換位思考,也不覺得徐三有太多可以挑刺的地方。
“小叔,你今天給翠花奶奶送柴了沒有?”
寧振濤輕輕地拍了下侄女的背,覺得好像在人家面前說這些不好,不過看李站長他們沒在意,他便也耐心和侄女分說:“送過去了,還送了點野菜,早上割豬草的時候割到的,家裏也有些,中午讓你奶炒了給你吃。”
翠花奶奶由于一直孤身養豬,在村裏一向獨來獨往,這回摔傷了腿,便也只能在家休息,好在她存下了不少工分,口糧不缺,寧振濤原先沒有要去探望對方的意識,可寧知星一副心疼翠花奶奶的眼神,他便頂不住慫恿,去送了幾回柴火。
而這一來二去,翠花奶奶便也就和寧振濤熟悉起來,雖說寧振濤長相看着就不太能幹活,可在長輩間還是挺讨喜,現下兩人已經結下了師徒緣分,翠花奶奶就差沒把養豬的知識傾囊相授,就今早寧奶奶還在家裏說,尋思讓寧振濤認個幹媽。
“也不知道翠花奶奶什麽時候能好。”寧知星低落道,“以前奶奶身體可好了。”
“所以晚上起夜要小心。”寧振濤趁機教導小侄女,家家戶戶自己搭的茅廁都挺随意,每年摔在那的都有不少,“你看你翠花奶奶,傷筋動骨一百天,現在還拄着拐不能出門呢,你別和你哥學,蹦蹦噠噠的,摔壞了就不好。”
以前小時候他比寧知中還愛玩,可現在有時候看到寧知中和孩子們一起玩什麽跳高高,他看着都心驚膽戰,生怕孩子給摔了。
聽到這,李站長心中的又一個偏見便去了,看來這還真是個巧合,不過等等還是得去求證一番。
“同志,您和我說說您這豬呗?”李站長掏出了兜裏的筆記本和夾着的鋼筆,就準備開始記錄。
他看人不行,看豬行,這些豬看着就養得精細。
一見着這副模樣,寧振濤就有些緊張,感覺回到了被二哥壓在家裏逼着讀書的時候,他開口又閉上:“要不您問我說吧?要我自己說,我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他這副有些笨拙的模樣反倒是讓李站長失笑,做畜牧這行,不怕太老實,就怕太精明。
寧振濤抱着侄女,稍微出了點汗,可被問着問着,他那股天上地下舍我其誰的自信又來了。
還真別說,這李站長問的還沒有知星平時好奇寶寶般問的多呢!
寧振濤是個給點陽光就燦爛的人,被問到了最後,他反客為主,侃侃而談,反倒是将自己平日裏記錄的數據一個個補充:“豬的重量不好估量,我就用家裏的布尺量長寬,平日裏除了處理飼料呢,最重要的就是衛生問題,像是小豬呢,還得要剪牙、斷尾……”
他指點江山還不忘來個現場展示,無情地把小侄女放下便進去撈豬。
他這平日裏給豬量身洗澡倒是練了出來,抱豬動作利索又熟練,寧振濤點着豬的名字分別給兩人介紹起了豬的情況。
李站長記着記着不禁莞爾,一方面是沒想到寧振濤這麽大人還有點童心,沒只豬還編號取名,另一方面則是想不到寧振濤養豬的工作做得這麽精細,絲毫不像是個沒有經驗的年輕人。
寧振濤三不五時地還要蹦上兩句他和小侄女一塊瞎琢磨的術語:“我其實也沒什麽技巧,我就尋思和養孩子一樣養,能養得好孩子,就能養得好豬。”
他做好總結,李站長和小王便立刻鼓起了掌。
寧知星笑彎了眼湊到了小王身邊,剛剛偷偷開啓改造值系統的她已經看到了自己蹭蹭往上升的改造值了:“我小叔幹得好吧?”
這就是及時雨了,她小叔最需要的正反饋!
小王看着寧知星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立刻就豎起了大拇指:“你小叔幹得實在是好,我們走那麽多村,還沒有人比你小叔幹得認真的呢!”
寧知星笑了笑,露出了深藏功與名的笑容。
李站長本子上已經記得滿滿,他站起來伸出手和寧振濤握手,絲毫不因為剛剛寧振濤在豬圈晃了一圈有所躲閃:“聽君一席話,勝似十年書!”
“哪裏哪裏,還是要交流學習。”寧振濤很得意,非常得意,尤其是看到寧知星的崇拜時。
他今天就要讓他二哥知道,誰才是這個家最讓知星崇拜的人!
李站長有些感動,他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正在不斷貢獻着改造值,他看向寧振濤的眼神裏盡是欣賞:“今天我非常觸動,我們縣畜牧業的發展,就是需要更多像是你們這樣即使第一次接觸,也努力鑽研的人才!”
他甚至為之前的懷疑感到愧疚。
看着那張臉上稍微沾了些草葉,滿是青年人鬥志昂揚的臉,李站長難得沖動的給出了承諾:“我覺得你們大河村的畜牧業大有可為!我們從外地引進了一批上好的豬種,這樣,我就給你們……”
他不假思索:“給你們大河村安排十只!”
有人送禮!
寧振濤下意識地開始道謝:“謝謝領導對我們大河村養殖業的支持,我會更加……”
等一下?
這是禮物嗎?
要他養二十頭豬?
“我小叔一定會更努力的,一定把這些豬都養得白白胖胖,對吧小叔!”寧知星當機立斷,興奮地握拳承諾,伸出小手拉了拉小叔。
寧振濤的眼前走馬燈的閃過他的夢想。
偷懶、不曬太陽、每天摸魚……
最後畫面定格在寧知星的信賴和剛剛那一句又一句“養殖之光”的誇獎,還有眼前李站長那滿是感動的眼神。
“對,我會努力的!”寧振濤點下了頭,他感覺他的偷懶人生,好像就在這瞬間揮揮手和他說了再見。
作者有話要說:寧振濤(蹲在牆角):這和我想的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