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1)
夙墨在一片虛無和黑暗中靜靜閉上了眼,等待着最後的時刻。
至少,在他的意識徹底消失之前,他想要全心全意的想着沈折玉。
他對世界無比的留戀,對沈折玉也無比的留戀,但他無法停下這一切。
唯有來世可期。
這時,一道純淨的琉璃光在一片黑暗中閃現,像是利刃劈開混沌,犀利果決的切開了重重魔氣,直指夙墨的心口。
“夙墨!夙墨!”随之而來的是那個熟悉的略帶哽咽的聲音,“回答我!”
這聲音好像丢給行将溺水之人的稻草,讓夙墨從快要混沌的意識中清醒了幾分。他喉結動了動:
“折玉?”
“是我!”只聽見沈折玉簡潔的回答,随即,夙墨感到有什麽東西涼涼的、帶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溫柔,嵌入了胸口。
魔氣迅速的被那東西反吸了回去,夙墨體內原本已經失控的力量逐漸安定下來。他重新找回了身體的五感,神智也越來越穩定,他這才來得及低眸看向胸口,竟是晶瑩剔透的琉璃心!
“折玉,”夙墨急切道,“住手,快住手!”
——沈折玉獻出了他的琉璃心來幫助自己抗拒魔力的侵襲,這怎麽可以?!他會像青竹那樣迅速衰老嗎?還是會喪失記憶和心智,忘記自己、忘記一切,變成廢人?
哪一樣夙墨都接受不了,尤其接受不了沈折玉忘記他。
“你閉嘴!”沈折玉的身形已經一閃而至,就落在夙墨對面。他以靈氣将手中的琉璃盞與夙墨心口的琉璃心相連,以更快的速度抵消着魔氣的侵蝕。
琉璃心迅速的被污染,由至純至淨變得黯淡,再變得墨黑。
夙墨想要運功阻止沈折玉,但他才剛剛找回意識和五感,身體還暫時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琉璃心越來越污濁。
“折玉,我不準你這樣做!你聽到沒?!你若是不聽,我便……”夙墨急躁萬分,忍不住怒吼道,“我便立刻與你解契!”
之前,沈折玉在氣頭上提過多次解契,他都絕不答應,如今他憂心沈折玉,竟口不擇言的主動以解契相逼。
沈折玉周身一震,手裏的動作卻一點也沒停下。他冷冷瞥了夙墨一眼,咬牙道:
“解契?行啊,現在就解!但我絕不可能看着你像無歸一樣去送死!”
夙墨怔了怔:“……你、你都知道了?”
沈折玉眼圈頓時紅了,他微微張口,好一陣才顫聲道:“是。”
“你……知道多少?”夙墨難以置信,試探着問。
沈折玉擡眸:“全部。”
沈折玉徐徐轉動琉璃盞,将更多的魔氣吸入琉璃心中,繼續道:“月老君給我看了全部。所以我方才便猜到你打算與無歸一樣。我不準!”
夙墨急道:“但……”
“你閉嘴。”沈折玉決然道,“若是我沒有得知一切,你是不是就打算這樣獨自承擔一切,從我面前永遠消失?”
夙墨沉默一會:“……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沈折玉有些失控的哽聲道:“連一個告別都沒有,是嗎?你、你……真是可以的,夙墨!”
“折玉……”
“閉嘴!”
最後一片琉璃心也被污染了,同時夙墨周身澎湃的魔氣也終于得到了控制。沈折玉手中的琉璃盞顫抖着,眼看就要轟然碎裂。
夙墨無法想象,琉璃心如果碎裂了,會是怎麽樣的後果?那是沈折玉安身立命的根本啊!萬年前無歸失去青竹的絕望與悲傷回憶又翻湧上來,刺得他痛不欲生。
他反手将琉璃心中的魔氣倒吸回體內,想要避免琉璃心碎裂,沈折玉蹙眉:“夙墨,你放手!”
“不行!”夙墨只來得及說出兩字,便被反噬回來的魔氣激得氣血翻湧。他再一次拼死聚氣,将魔氣凝聚在掌心,直接運功引爆。
“夙墨,你住手!這琉璃心是……”沈折玉窺到過無歸的記憶,怎會不知道他的打算——他是想要想像當年無歸那般引爆魔氣自裁,保住琉璃心!
沈折玉來不及說完,也急急的将手中的琉璃心迅速引爆。
“轟——”污濁的琉璃心整個裂開了。
與琉璃心一起碎裂的,還有夙墨掌心的魔氣。他如同當年無歸一樣引爆了自身的魔氣,但由于沈折玉中途阻止,他只進行到一半,肉身還并未消亡。
“夙墨!”沈折玉疾步沖上前去接住了他。
“夙墨,你怎麽樣了?”沈折玉失控的喊出來。夙墨沒有死,卻昏睡過去了,就像已經死去一般,甚至感覺不到他的魔氣波動。
沈折玉心裏驚駭無比,只覺得四肢冰涼,腦中嗡嗡作響。他凝目望着懷裏夙墨蒼白如雪的面容,絕望和恐懼席卷了他。
“夙墨,這琉璃心是溫燭衣的,不是我的啊!”沈折玉摟緊了他,嗚咽道。
這個傻子,他到底懷有多深的恐懼和愧疚,到底有多怕自己像當年的青竹一樣,才會這般焦急,連自己的話都來不及聽完,便趕在前面保護自己?!
·
沈折玉只身進入夙墨的魔氣漩渦中後,蕭離等人焦急的等在外面。片刻,黑色的魔氣逐漸褪去,周圍的震蕩也終于平息下來。三人擡眸一看,在一片彌散開來的黑氣中看到了夙墨和沈折玉,匆匆趕上前去:
“龍首!魔尊!”
他們見到的,是摟着夙墨一言不發的沈折玉。他緊緊握着夙墨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鼻尖無力的埋在他脖間,無聲無息的流着淚。
“魔尊……怎麽樣了?”龍淵心中一緊,有了很不好的預感。
沈折玉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巨大的沉默将整個空間壓得很低、很低。
“……”蕭離上前一步,顫抖着伸手想要撫在沈折玉肩上,遲疑了許久,最終又默默收了回去。
許久,沈折玉才哽聲輕輕道:“他為了救我,像無歸一樣給自己下咒。雖然我及時引爆了溫燭衣的琉璃心保住了他的性命,但現在不知道他能不能醒過來……”
衆人啞然,面面相觑,氣氛越發凝重起來。
“我想一個人靜靜……”沈折玉啞聲道,“你們都先退下吧。”
說完,他再不擡頭,只是緊緊抱住夙墨。此時此刻,即使再有天大的事,也無法引起他的半分注意了。
龍淵看看二人,又回頭看看南宮魚和蕭離:“我們……先離開吧。”
蕭離眉間顫抖,目光一刻也舍不得離開沈折玉。但他沉默許久,最終垂眸掩住了眸中劇烈的傷痛。
“嗯。”他只說了一字,便轉身默默離開。
龍淵與南宮魚跟上了他,南宮魚見他大受打擊的模樣,有些于心不忍:
“蕭島主,你還好吧?”
“我沒事。”蕭離極力壓抑着情緒,“龍首應該也想與魔尊單獨呆在一起。”
“……”南宮魚被他的隐忍和癡情打動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幾人離開鏡面之城,重新回到了地面。只見魔石堆已經被夙墨失控的魔氣炸得東倒西歪,魔界很多城鎮也受到波及,房屋倒塌、江河泛濫,随處可見,料想正道疆土也受到了影響。好在沈折玉以琉璃心停下了一切,避免了更大的災禍。
但想到夙墨現在昏迷不醒,大家心裏都很沉重,完全沒有劫後餘生或是大戰告捷的喜悅。
龍淵在高處眺望了一番,側頭對二人說:“蕭島主,阿魚,魔尊的虛無殿就在附近,我料想也多少受了些波及,打算立刻回去看看。你們二人可先與我一同前往,等沈龍首帶着魔尊出來了,我們再一同去正道疆土查看情況,如何?”
蕭離只淡淡“嗯”了一聲,表示同意。南宮魚點點頭,突然反應過來,急道:
“你你你叫我什麽?!”
“阿魚啊。”龍淵不解的打量他一眼,“有什麽不對?”
南宮魚惱道:“你——你怎麽能這麽叫……”
“怎麽不行?”龍淵挑眉道,“咱們都一起經歷過大起大落,換句話說也稱得上是死生契闊了,難不成我還要直呼你的全名?”
“死生契闊”四個字讓南宮魚臉上頓時飛起了紅雲。
“誰、誰要跟你死生契闊!”他小聲抗議道,卻在默默垂眸之時唇邊掠過了一絲笑意。
蕭離淡淡看了二人一眼,眼角的陰霾消散了幾分。他眼波流轉,又情不自禁的回頭望向夙墨和沈折玉的方向,帶着無限的眷戀。
折玉,我現在別無所求,只求他能醒來陪在你身邊,一切安好。
·
沈折玉抱着夙墨許久,才緩緩起身,帶着他從鏡面之城的廢墟離開,回到了地面。此時已經入夜,一輪圓月懸挂半空,皎潔的照耀着一切。
他有些茫然,不知該往哪裏去。片刻,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虛無殿的方向。
“夙墨,我們回虛無殿吧。”他喃喃道,“無歸一直想要帶青竹回去,你不也一直想帶我去看看嗎?”
懷中的人睫毛低垂,毫無反應。
沈折玉低頭凝視心上人的睡顏,自嘲笑道:“正好你我已經解契了,就當你再次入贅琉璃宮之前,我前去求親可好?”
龍首抱着他已經解契的道侶,隐入了月色之中,轉瞬消失在天邊。
沈折玉将夙墨帶回了虛無殿。龍淵已帶屬下确認了虛無殿的情況,并盡職盡責的修繕了損毀的地方。他向沈折玉提出,目前正魔雙方都受害不淺,難免有人會搞不清楚狀況産生誤解,他申請與蕭離和南宮魚一同向正魔雙方各家各派解釋緣由、說明天道與清安君的圖謀。
他說:“沈龍首先安心照顧魔尊便好。有我和蕭島主在,想來應該能說服衆人。”
沈折玉同意了,向正道發出靈訊,再親自頒發了帶有琉璃朱印的檄文交由衆人,由他們離去。
偌大的虛無殿,便只剩下沈折玉和沉睡的夙墨二人。
沈折玉寸步不離的守在夙墨身邊,不論白天黑夜,不肯離開一刻。他每日為夙墨運功調息,然後一眼不眨的凝望着夙墨的睡顏,安靜且持久。夙墨毫無蘇醒的跡象,但呼吸和心跳都還正常。
沈折玉不知道到底要多久、以及要采用何種法子夙墨才能醒來,但他願意等,無論多久。他也願意試,用一萬種方法。
他甚至作好了等待萬年的準備,畢竟,要真論起來,他與夙墨三世的糾葛也有萬年了。
所幸他沒有等太久。
第三日,夙墨便醒了。
當時沈折玉本來正守在榻前,有些心不在焉的擺弄着面前的炭火。夙墨自從昏迷不醒之後,身體冰涼如雪。沈折玉便給整個虛無殿點起了炭火,把房內弄得溫暖如春。
他往火盆裏添了一塊新碳,聽到身後有動靜。
他回頭,看見夙墨斜靠在榻邊,正一手半撐着頭,一臉玩世不恭的打量着自己。
“夙墨……”沈折玉太過驚喜,手裏的炭火鉗“啪”的掉在地上。
哪知夙墨開口便來:“背影這般倩麗多嬌,真容更是傾國傾城,本尊可真是大飽眼福!你叫什麽名字?是新來虛無殿的嗎?”
“……”沈折玉瞠目結舌,一時沒反應過來。
——夙墨這是、這是把他認成虛無殿的侍從了?!
“夙墨!”他皺眉上前兩步揪住夙墨的衣領,“你在說什麽?你睜大眼睛看清楚我是誰?!”
夙墨一怔,低眸看了看他抓緊自己的手,眸中略有一絲震驚,立刻轉為贊許和調侃:
“性子還挺烈?很不一般呵……”
他邊說邊柔情的握住沈折玉的手,再用力一拉。沈折玉并未防備,一個踉跄栽到了他懷裏。
強大的氣息籠罩過來,寶石般深紅色的眼眸迅速逼近:“但本尊就喜歡你這樣的。本尊看上你了,今夜留你侍寝……”
“喂!”沈折玉惱火至極,“你瘋了嗎,夙墨?你不認得我了?!”
“嗯?”夙墨狡黠的眨了眨眼,“認得,誰說不認得?前世有緣、夢中瑤臺相會、或是昨晚一夜春風悱恻纏綿,你說是哪一種?”
“……”沈折玉如遭當頭棒,目瞪口呆的盯着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夙墨醒是醒了,但又再度失憶了!?
“你……”他将唇咬得發白,“你不認得我了……”
夙墨無奈笑笑:“不妨礙本尊從現在這一刻開始認識你。”
沈折玉不死心:“那你記得自己是誰嗎?”
“當然記得,本尊乃魔界之主。”
“記得這裏嗎?”
“這裏是本尊的虛無殿。”
“那……唯獨不記得我?”沈折玉死死盯着他,顫聲問。
夙墨俊美的一笑,一指擡了他下巴,将唇湊過來:“你怕什麽?你是即将成為本尊道侶的人。你放心,既然留你侍寝,本尊絕不會不負責任,明日便與你結契如何?”
沈折玉心中一陣疼痛,不禁怔怔的流下淚來。
“哭什麽?”夙墨疼惜的捧了他臉,“你不願意?”
沈折玉又氣又難過,一把推開他:“我已與你解契了!”
夙墨怔住:“解契?你竟然不惜搬出這種借口,也不願意接受本尊嗎?”
“!!我……”沈折玉百口莫辯。
“罷了。”夙墨霸道的再次拉住他,“本尊不急,本尊有的是時間和耐心慢慢等到你願意……”
“你放手!”沈折玉将他推開,起身疾步離去,背後是夙墨懶洋洋的“你還沒告訴本尊你的名字”,他心裏難過得不行,加快了步子。
于是,龍淵等人回來的時候,便看到沈折玉冷冰冰的走在前方,夙墨一臉調侃的跟在後面。沈折玉周身都是殺氣,夙墨略有些不耐的追着他:
“啧……你到底要如何才願意說出你的名字?本尊已經答應與你共享這虛無殿,也共享整個魔界疆土……”
沈折玉冷冷道:“我不稀罕。”
夙墨眸中燃起一絲征服欲,仰頭大笑道:“你越是這樣,我越覺得有趣!不過你既然口口聲聲說你我已經解契,卻又留在虛無殿不肯離開,是不是舍不得我?”
“我……”沈折玉很心酸,一時啞然。
“……”衆人也驚呆了。
從夙墨的神态可以看出,他雖然眸中熱情濃烈,但也是真的完全不認得沈折玉。
“沈龍首,這是怎麽回事?”龍淵第一個耐不住,提出了會心一問。
南宮魚拽了拽他衣角,示意他別多嘴。夙墨眸中一亮:“原來你就是沈折玉?”
蕭離皺緊了眉頭:“魔尊這是……失憶了?”
沈折玉欲言又止,最終眸中不争氣的泛起淚光,沉默不語大步離開。
·
是夜,沈折玉獨自躺在榻上,輾轉反側。
門輕輕開了,夙墨熟悉的影子緩緩靠近。他坐到沈折玉身邊,屋內沒有點燈,一片銀白月光柔和的照出他俊朗的側顏。
“沈龍首,他們把事情原委都告訴我了。”他沉聲道,“或者,我應該喚你折玉更合适些?”
沈折玉喉頭發酸,淡淡道:“你我已經解契,不必如此親密。”
他極力做出毫不在意的樣子,只偷偷垂下睫毛擋住了淚。
夙墨沉思一會道:“這也是我最不理解的地方。照龍淵他們所說,你我結為道侶共同對付天道歷經九死一生,為何卻又解契了?”
沈折玉沉默一陣道:“因為你騙了我。”
——是的,你說過你會一直都在,你騙人。你把我忘了。
夙墨訝然:“我騙了你?那麽,忘記你算是對我的懲罰麽?”
他有些悵然,又有些不安,深紅的眸子裏閃動着觸動和自責。沈折玉心裏一動,脫口道:“不是。”
——你雖然忘記了我,但也是急着救我。
夙墨沉吟道:“罷了,從前之事怎麽樣都好,我只想問你,現在你對我是怎麽想的。”
沈折玉沉默不語。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他對夙墨的心從來都沒變過,但夙墨現在什麽都記不得了,二人之事還是從旁人口中得知,這讓他怎麽辦好?
他也有點委屈,明明夙墨其他事情都記得,為什麽就偏偏忘了自己?
為什麽兩個人明明經歷了三世的波折,到頭來還要經歷失憶的折磨?
沈折玉不語,夙墨靜靜的等了一會,突然貼近了他,居高臨下的凝視着他。
“不要緊,”他灼熱的氣息噴在沈折玉面上,“我會想起來一切,然後再來問你。給我些時間,不需要太久……”
他口氣裏誠摯滿滿,沈折玉心跳加快了半分:“想起來又如何?你我早已解契。”
夙墨微微一笑,月色下,他的臉多了一分昳麗。
“那你說了可不算。”他輕輕勾了勾唇角。
·
事實證明,夙墨是鉚足了勁要恢複記憶。他不厭其煩的問周圍的人關于沈折玉的事、關于與清安君和天道戰鬥之事,從大背景到小細節,事無巨細。他也來詢問過沈折玉很多次,關于二人相識、相戀及結契的過程。
他甚至閉關三日,力求運功促使記憶的恢複。
然而,不管他多努力,他的記憶沒有恢複的跡象。
那些事情即使他從旁人口中聽說了上百次,他也不能感同身受。
只是,他凝望沈折玉的目光變得越來越深沉,也越來越溫柔。
每次,沈折玉假裝不愛搭理他時,他會別過臉去,微微一笑。
每次,沈折玉半賭氣的說出“反正你我已解契”的時候,他總是忍不住笑出聲,緩聲哄着他“好好好”。
每次,沈折玉黯然轉頭離開的時候,他會在他背後輕輕嘆氣,眼裏落滿了疼惜。
這天夜裏,沈折玉和夙墨一起待在房內。
今天夙墨也問了他三次關于二人在三魔城初遇的細節,沈折玉不覺得煩,一遍一遍上瘾般的回答他。聽完第三遍的時候,夙墨恍然大悟:
“哦——”
“怎麽?”沈折玉見他的表情不同與往常,心裏悄悄燃起一點希望:他是不是想起什麽了?
夙墨卻說:“關于前任龍首清安君的話本,我這裏收藏了好幾本。折玉,你要不要看?”
這幾日,他已經逐漸開始習慣稱呼沈折玉的名字,不再叫他龍首了。
沈折玉心裏失落:他連這麽細微的小事都記得,偏偏不記得自己。
夙墨:“你等我,我去找給你。”
“不用了,我沒興趣。”沈折玉意興闌珊,低低的道,随即翻身上了榻。
“我累了,想歇一歇,你出去吧。”他背過身去,不再看夙墨。
“哦。”夙墨有些茫然的起身,又坐了回去,輕輕用力去掰沈折玉的肩頭:“折玉,你生氣了?”
“沒。”沈折玉偷偷擦了擦眼角,強作鎮定。
“折玉……”夙墨俯下身貼近了他,“你看着我、看着我……”
他語氣中都是不安,還有一如既往的寵溺。那一瞬間,沈折玉産生了一種強烈的感覺:這是他的夙墨,他熟悉的夙墨,那個全心全意愛了他三世也記了他三世的夙墨。
他順着夙墨的力道轉過身去,一把攬住夙墨的脖頸,猝不及防的吻上他。
他真的很想他!這些天他從擔驚受怕的憂慮夙墨會死去、到驚喜的看着夙墨醒來、再到無可奈何的接受夙墨再次失憶,心裏已經有太多焦急和苦楚,現在他只想稍微放開一切,耽溺于眼前這幻覺一般的時刻。
夙墨愣了愣,随即摟緊了他,熱情的回應他。兩人緊緊擁着,難舍難分的吻着,夙墨最終難耐的将沈折玉按倒,一口咬住他柔軟的耳垂。
沈折玉周身顫抖了一下,擋住他:“記得嗎?曾經你也是這樣吻我的。”
他拉過夙墨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記得嗎?你曾經跟我有一個賭約,你想告訴我,歷經磨難的感情比天生完美順遂的更難得……”
夙墨微微喘息,眸子裏閃動灼灼的情/欲,他被這樣從未見過的沈折玉牢牢吸引着,恨不得一口吞掉他。
沈折玉又道:“賭約你贏了,你是對的。那次之後,是我們、我們第一次……”
他臉有些發燙,說不下去。此前,他還未幫助夙墨回憶過兩人的□□,但他現在顧不了這麽多了。
夙墨再這樣什麽也不記得,該如何是好?!
然而,不說還好,一說到這裏,二人之間許多美好的、親密的、甜蜜的片段便湧上心頭,讓他忍不住喉頭一陣發酸。
“哦?”夙墨眸中栩栩生輝,“再多說一些,折玉,再多說一些……”
他邊說邊溫柔的吻着沈折玉的側臉,從他優美的下颌線慢慢到眼角眉梢。突然,他的嘴唇嘗到一股熱熱的、鹹鹹的液體。
“折玉,你哭了?”夙墨一瞬間只覺得心如刀絞。不知怎的,他萬般見不得沈折玉落淚,一看到他的兩行清淚,他就覺得心都要碎了。
“你先出去吧。”沈折玉搖了搖頭,低聲道,“我……今天說不下去了。”
“折玉……”夙墨狠狠的抱緊他,“你別哭,是我不好。我一見你落淚,我……”
他難受得嗓子發幹,卻是頭一次這般語言匮乏,竟不知道該怎麽樣安慰沈折玉。
“你沒有不好。”沈折玉也反手抱緊了他。
兩人默默相擁,許久,夙墨開口道:“折玉,現在的我也心悅你。”
沈折玉點頭:“我知道。”
夙墨輕輕放開他,将一旁的被褥拉過來給他蓋上。
“你歇一會。”他柔聲說。
“嗯。”沈折玉雖然不用睡覺,但此刻卻覺得十分疲倦。他真的需要好好歇息歇息。
夙墨起身離開了,房內又安靜下來。沈折玉側頭望向窗外的明月,夜空晴朗無風,銀色的月光如流水般,将虛無殿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恬靜美麗的光。
沈折玉對着月光發了一會呆,然後開始迷糊起來。做了許多奇怪的夢,也不知過了多久,好像過了一個時辰,又好像只過了一瞬,房門突然“砰”的又被推開了。
夙墨急急的奔了進來。
“折玉!折玉!”他三兩步沖到沈折玉身邊,一把将他清瘦的身子抱到懷裏,“我的折玉,我回來了!是我!是我!”
“夙墨……”沈折玉腦子還有些混沌,軟綿綿的推了推他,“你做什麽?”
“我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夙墨的嗓音激動得有些發抖,“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麽久……”
沈折玉的瞳孔微微縮緊了。
“你想起來了?!”他一把捧住夙墨的臉,“你都想起什麽了?”
“全部……”夙墨已經難以自控的順勢吻住了他,“我們之間的全部。無歸與青竹的、玄曦與溫燭衣的、還有你與我的……”
“……”沈折玉一時呆住,巨大的喜悅來得太突然。
“夙墨!你……”他與他吻着,情難自禁。是的,這是他熟悉的夙墨,氣息、味道、那霸道又不失溫柔的方式,還有他溫熱的指尖和呼吸。
兩人被狂喜籠罩着,不知不覺已衣衫散亂。沈折玉臉頰發燙,畢竟,他已經很久沒有與夙墨這般親密了。
“你竟然忘了我……”他有些委屈的咬唇道。
夙墨輕輕吻他的纖長睫毛:“是我不好。我當時生怕你的琉璃心毀掉,便本能的用了無歸的做法,被咒術吞噬了記憶。”
“代價便是關于你我的記憶?!”沈折玉有些惱火,他現在總算知道夙墨為什麽會失憶了。
無歸當時下咒所求的是二人生生世世的緣分,代價重到付出了生命。好在夙墨只求保住琉璃心,又有沈折玉半途阻止,并沒有喪命。但誠然如此,他付出的犧牲也讓沈折玉痛苦了好一陣子。
“對不起,對不起……”他柔聲哄着沈折玉,指尖溫柔的撫着他淡粉色的唇瓣,“其實你不用擔心的,折玉。你忘了無歸的咒術嗎?不管任何時候,我只要再見到你,都會無條件的再愛上你。”
“但是、但是……”沈折玉流淚道,“即使是那樣,我也不希望你忘了我。”
“我知道,”夙墨見不得他哭,連連哄着,“其實,我耍了個小聰明,絕對會重新想起你的。”
“什麽小聰明?”
夙墨淺笑道:“我情急之中給自己設定了破咒的秘方。忘記你之後,只要我再看到某樣特定的東西,便能重新恢複記憶。”
沈折玉驚了一驚:“還能如此?那萬一你之後找不到這樣東西該怎麽辦?”
“不會。”夙墨神秘的笑笑,“也許不會馬上找到,但是遲早……它會重新出現在我視線範圍內。”
“到底是什麽?”
夙墨突然有些尴尬,他微微愣了一下:“呃,這個不重要,折玉。”
“?”沈折玉滿頭問號,夙墨已經重新吻上他的唇,急切的去拉他身前的腰帶。
“等下。”沈折玉擋住他,“你說清楚。”
夙墨無奈的笑笑:“真的不重要。你只要知道,那是一件關于你我的特定之物便可以了。”
“所以是什麽?”
“沒什麽,微不足道的東西而已。”夙墨眸中閃爍不定,“折玉,你就別……”
他話音還未完,沈折玉已經冷冷瞥他一眼,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化身成一道七彩琉璃光,鑽入了他的眉心。
“折玉!”夙墨萬萬沒想到,在他心不在焉轉移話題的時候,沈折玉這般雷厲風行的以琉璃心法抓住空隙進入了他的魂識!
“完了……”魔尊失落的獨坐在榻上,吐了口氣,“這下完了。”
一片寂靜沒有持續太久,沈折玉重新從夙墨心口飛出,變回了人形。
“夙墨,你——你——”剛剛讀完夙墨記憶的他臉一陣紅一陣白,“你給我說清楚,那個、那個……”
夙墨像哄小孩子一樣輕輕執了他手:“折玉……”
沈折玉氣得發抖:“那個欲/海沉、沉、沉……是怎麽回事?!”
他憋了半天,還是沒能說出那本該是從世上消失了的話本名,忍不住氣喘籲籲,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他雙目紅紅的泛着水光,可憐又可愛的瞪着夙墨俊美的臉。
“你用來破咒的,竟然是這狗屁玩意?!”
夙墨心知要完,只得幹笑着道:“我不是故意瞞你……”
“騙子。”沈折玉怒道,“當時在書攤,你明明說已經不準他再販賣,卻自己偷偷讓人家送來虛無殿藏起來?”
夙墨自知理虧,強行挽尊道:“虧得如此,才讓我能破咒不是麽?”
沈折玉冷冷道:“你給我出去。”
“不要。”強勢的魔尊怎肯這個時候出去?他好不容易恢複了記憶,他想沈折玉想得發瘋。
“砰——”一道七彩琉璃光向他襲來,他連忙閃開,沈折玉已經迅速在自己跟他之間布下了一道結界。
“你我已經解契,不宜這般親密。”沈折玉擲地有聲的下了結論。
“折玉,”夙墨苦笑道,“別這樣,我錯了還不行?”
沈折玉不語,直接送他一盞琉璃盞,将他整個人往門外推去。
“折玉——”夙墨還來不及繼續分辯,門已經“哐當”一聲無情的合上了。
“……”夙墨站在門口,一時無言。
他想了想,半開玩笑的高聲調侃道:“折玉,真趕我走?那我這樣上天入地難得一見的道侶可就沒咯?”
屋內沒聲,他又道:“折玉,我知道你很生氣,你一定覺得我哄騙了一次又一次,惱我惱得不行,是不是?但我真的很好奇那話本是如何寫我們的,所以才偷偷留了下來。你也有些想知道的,對不對?”“砰!”有什麽砸在門上,他微微往後一退,唇邊又勾起一絲笑意。
“折玉,”他貼着門坐下來,“我也知道,你氣我忘了你,害你這些天受了這麽多苦。但是……我一恢複記憶,就發瘋一樣的想你,想要立刻見到你,把我所有的心情都告訴你。我就不信你不是同樣如此……”
屋內鴉雀無聲,沒有回音,也沒有再砸東西過來。
夙墨嘆了口氣,胸口微微發酸:“三世了,我同你花了三世、萬年的時間才好不容易解開了一切。即使今生你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我也還是嫌與你在一起的時間不夠。所以……”
他頓了一頓,繼續輕聲道:“所以不管你此刻多麽生氣,我都不會離開半步。你要怎麽才肯消氣?只要你告訴我,我一字不漏的照辦……”
屋內依然寂靜,夙墨側耳等了很久,見沒有回音,已經放棄。他抱臂往門柱上一靠,長腿往前伸去,打算就這樣守在沈折玉房門外。
這一刻,他突然想起當時玄曦被罰一年不許見溫燭衣之時,眼巴巴又焦急難耐的守在房門外的心情。
那時,玄曦也是這般失落焦慮、思念成灰卻又無怨無悔。
這麽一想,他平靜了一些,微微合上眼。
——大不了等上個一年半載的,上輩子也不是沒經歷過。
這時,旁邊的門卻吱呀一聲開了個縫。
“折玉?”夙墨欣喜的起身,快步進了屋。
沈折玉瘦瘦的身子正背對着他躺在榻上,顯然還在生着悶氣。不知怎的夙墨突然覺得他那單薄的肩頭看上去脆弱極了,讓他心疼得要死。
“折玉、折玉……”他喃喃喚着,躺到他身邊,從背後牢牢擁住了他。
“騙子,把手……拿開!”沈折玉有些悶悶的說。
夙墨剛剛的話戳中了他的心,他也想夙墨想得發瘋。
“不。”夙墨嚴詞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