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在沈折玉進入琉璃心之後,清安君狂笑着與夙墨大戰了三十回合。
月老君安危未确定,夙墨不能心無旁骛的與他一戰,只好以防守為主。
折玉,你快些找到老頭子、快些回來。夙墨只能在心裏默默祈願。
龍淵在一旁全神貫注的觀戰,且時刻注意護着南宮魚,防止清安君出手偷襲。
突然,南宮魚雙臂抱住了身子:“唔,不好……”
“你怎麽了?”龍淵轉頭緊張的看着他,只見他臉色蒼白,好像很冷似的,整個人哆嗦不已。
“月老君、月老君……”南宮魚斷斷續續的道。
“老頭子怎麽啦?!”龍淵連忙扶住他,“喂,你又怎麽啦?!”
“冷、我好冷……”南宮魚渾身顫抖。
龍淵大手一伸,握了他手指,果然冰涼如雪。龍淵蹙眉,發現他魂魄動蕩不安,好像馬上就要魂飛魄散一般。
南宮魚本該去投胎輪回,但接受了月老君的委托,才停留在世間,這中間當然少不了月老君的靈力支撐。如今,月老君魂體消散回歸本體,支撐他的靈力自然也就沒了。
“喂,你別怕!”龍淵急了,火熱的龍息澎湃在周身,然後他牢牢擁住了南宮魚。
“唔……”南宮魚受到他的魔氣和龍息庇佑,頓時舒服了許多。
“好點沒?”龍淵并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留住了南宮魚,還頗有些擔憂。
“嗯。”南宮魚感受到他的關切,心裏微微一動。
“抱緊我。”龍淵半命令道,“你要是冷,便抱緊我。”
“……”南宮魚欲言又止,埋在他胸口的臉微微泛紅了。
龍淵看不到他的表情,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有事,便伸手想擡起他的臉來看情況:“喂,你怎麽樣?!”
南宮魚哪敢讓他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一頭牢牢紮在他胸前不肯擡臉:“你、你別動!我還很冷呢!”
“哦。”龍淵見他沒事,放心了幾分,便任由他抱着。眼見他瘦弱的身子在自己懷裏逐漸安定下來,他突然覺得一陣安心。
——這小小的鬼魂,像只粘人的貓一樣,還挺可愛。
過了一會,南宮魚緩緩擡起頭來:“月老君……已經不在了。”
龍淵聽了,一字未發,頗為遺憾的嘆了口氣。
“另外……”南宮魚抿緊了唇,“我大概也很快會消失了。”
龍淵愕然:“為什麽?”
南宮魚淡淡笑着:“我本是受月老君所托來幫助尊主和魔尊,現在任務已經完成,他老人家也已仙逝,我便該去投胎轉世。”
龍淵愣了愣:“那……以後我見不着你了?”
“……嗯。”南宮魚極力掩藏着胸口的酸意,強作鎮定。
“我呸!”龍淵下意識的反駁,“魔尊命我護你平安,我不準你消失!”
南宮魚心裏微微一甜,眸子又暗下去:“那怎麽行。”
“怎麽不行?!”龍淵摟着他換了個姿勢,“我看你這麽半天也沒消失嘛!”
南宮魚笑了笑,心想:那是因為你的龍息暫時護着我。但是,你不可能這樣護着我一輩子的。
這時,琉璃心中飛出一道七彩琉璃光,倏然落地,沈折玉的身形回到了衆人面前。
“折玉!”夙墨見他出來,心放下了七八分。
沈折玉緩緩擡眸,神色與進入琉璃心之前已經大有不同。他沉聲說:“夙墨,盡快将師尊的魂體從島主體內驅逐出來!”
夙墨點頭,魔劍重新變得淩厲狠絕。清安君大怒:“折玉,你不管月老君的生死了嗎!”
沈折玉忍着淚道:“月老君不想拖累大家,已經主動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回歸本體了。師尊,您現在威脅不了任何人了!”
魔劍呼嘯着帶起層層魔氣,再次牽動清安君魂體中的魔印。清安君慘叫一聲,再也無法抵禦魔印的力量,魂體從蕭離體內轟然被拉出。
蕭離的身子晃了晃,歪倒在一邊,沈折玉連忙接住了他。片刻,他眸中的混沌消散,有了焦距:
“龍首……”
“島主,你沒事了。”沈折玉很欣喜。
蕭離眸中幽幽閃動,片刻後确認清安君已經從體內離開。他如釋重負,幾乎一把握住了沈折玉的手:
“多謝!”
沈折玉寬慰的笑笑,扶他靠在一邊歇息。此時,清安君的魂體脫離了蕭離的身體,在空中盤旋尖嘯。
“沈折玉、夙墨!你們惹火我了!”他惡狠狠的聲音回蕩在四周。
沈折玉還未說什麽,突然聽見大殿深處傳來巨大的轟鳴聲。
周圍的一切都震動起來,青竹的房間內的物件也跟着搖搖欲墜。房間中央的那把古琴顫動不已,琴弦發出嗡嗡的聲音,好似在急切的訴說着什麽。
沈折玉蹙眉:“大家小心!”琉璃盞飛出,在衆人四周布下透明的琉璃結界。
幾乎是同時,周圍一切四散碎裂了。布置精美的房間、以及方才衆人經過的寬敞大殿、殿內雕龍刻鳳的石柱、蕭離坐過的那張王座……全都化為了片片碎玉,往四周迸裂。
現在幾人漂浮在半空中,往下一望,竟是如鏡面般清澈透明的湖水,往四周無限蔓延,一眼看不到邊界。乍一看還有些像月老君在琉璃心裏的居所鏡湖。
清安君的魂體如同一陣輕煙,迅速紮入了湖面,消失不見。
夙墨挑眉:“呵……裝神弄鬼。”一面收了魔劍道:“我的魔印還烙印在他魂體上,他跑不掉。”
衆人望着幽深的湖水,還未來得及作出反應,便感到湖面傳來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們用力拽向下方。
沈折玉與夙墨嘗試運功抵抗,但毫無作用,下墜的速度加快了。
“切——”夙墨嘲諷的笑笑,“罷了,聽天由命吧。我不信這湖水還能要我們的命!”
沈折玉“嗯”了一聲。他知道必然是清安君在搞鬼,心裏已經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
蕭離此刻已經緩過來,抱拳道:“我願與龍首并肩作戰。”
龍淵也毅然道:“屬下也誓死追随魔尊!”
衆人一同默然往湖中墜去。
沒入水面之前,南宮魚緊張得閉上了眼,龍淵噗嗤一笑,灼熱的龍息将他裹住。夙墨情不自禁的伸手,正好感到沈折玉纖細的手指也伸了過來。
兩人都一怔,四目相對,随即緊緊十指相扣。
“我們都不知道水下是什麽。”沈折玉遲疑了一瞬輕聲開口,“總之,一切小心。”
夙墨“嗯”了一聲,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了一句:“折玉,我一直都在。”
沈折玉愣了愣,突然覺得喉嚨發熱發痛。方才他從月老君那裏得知的一切,其實他還沒來得及仔細消化。他側頭望着夙墨,望着他俊美的五官、堅毅的輪廓、和他始終帶點玩世不恭的戲谑表情,只覺得內心翻湧。
夙墨還不知道他已經得知了一切,并且看樣子他也沒打算說。
他只是默默背負着所有,按下了心中的焦慮、委屈和不甘,只是很平平常常的說着一句“我一直都在”。
他從來都是這樣,很少辯駁、很少解釋,但是他的行動從來都果斷而忠誠。
“夙墨,你傻啊。”沈折玉顫聲喃喃道。
“什麽?”夙墨凝眉。
“沒什麽。”沈折玉搖頭,眼裏發酸。
他有許多話要跟夙墨說,但此刻卻來不及。
“??”夙墨眸中閃爍疑惑,就在這時,衆人一起沒入了湖水之中。
并沒有感覺到湖水的冰涼和窒息感,卻好像是突然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和空間。沈折玉
猛的睜眼,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很熟悉的地方。
——琉璃宮。
“……”沈折玉不解,這裏的一花一草,他都太熟悉了,正是他自幼長大的琉璃宮。
怎麽回事?
沈折玉保持着警惕,緩緩擡步往前,穿過一道道熟悉的回廊。宮中很安靜,似乎一個人也沒有。和煦的陽光透過樹葉在地面落下影子,微暖的風吹過他鬓角的發絲。
終于,他聽到前面隐隐傳來人聲。
一個溫和的聲音飽含誇贊:“對,就是這樣,你學得很快、也很好,折玉。”
沈折玉心裏一跳:這是清安君的聲音!
然後他馬上聽到另一個稚嫩的聲音欣喜的答道:“多謝師尊指點。”
沈折玉難以置信,加快速度向前幾步,繞過一座花藤,看到了一副奇特的景象。
少年時期的自己正在廊下,并不熟練的運行着琉璃心法。而清安君側身站在一旁,滿臉和藹,悉心的從旁指點。
“折玉,你才學習琉璃心法一日,欲速則不達。今天便到此為止,你可以歇息了。”
少年沈折玉有些不甘:“師尊,我還可以的。”
“不急。”清安君和顏悅色的上前牽了他的手,“過來歇歇,跟師尊聊些別的可好?”
“好吧。”少年沈折玉最終笑了。他明眸善睐,笑起來的樣子已有傾國之态。
沈折玉緊張的從旁看着這一切,不明白這一幕到底是什麽意思。他隐約猜到這是清安君要他看的,但卻猜不透對方的用意。
清安君牽着少年沈折玉坐到一旁的白玉雕欄上,柔聲問:
“我聽說,前幾日七夕那天,你與浮華島的少主蕭離玩得很熟?”
少年沈折玉想了想:“是,因為他總戴着面具,我好奇得很。”
“那你覺得他這個人如何?”
少年沈折玉笑了:“我覺得他很好,雖然看着兇巴巴的,但其實脾氣不錯。除了不肯摘下面具,他什麽都聽我的。”
“是嗎?”清安君也笑了,“我還聽說,你說願意與他結為道侶?”
“是啊,”少年沈折玉天真的點了點頭,“師尊您說過,人不該在乎皮囊美醜,而要看品性。旁人因為他容貌醜陋嫌棄他,但我不會。”
“容貌醜陋?”清安君忍俊不禁,“誰告訴你的?”
“不是嗎?”沈折玉大眼睛閃爍疑惑,“那他為什麽一直戴着面具啊?”
清安君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笑了好一陣,才溫和的摸了摸少年沈折玉的頭:“好好好,那師尊就如了你的願,讓你跟他做道侶,好不好?”
“好呀。”少年沈折玉其實對“道侶”還沒有太多概念,他以為就跟親密一點的朋友沒有區別,于是滿口答應下來,轉頭便忘了此事。他看見院中有只受傷的蜻蜓,立刻起身跑過去,聚起靈氣為那只蜻蜓療傷。
清安君看着他小小的身影跑過去,在背後捏緊了衣袖,眼中閃動複雜的光。
“青竹,你若是真與他有緣,不如就成全你?”他嘆了口氣,“總比你再遇到無歸強吧。至于我……”
旁觀的沈折玉心中一動,他想起來了,在他學習琉璃心法的第一日,似乎确實發生過這樣的對話。他本已忘了具體的情形,但此時此刻重現當日的對話,他實實在在的想了起來。
清安君面目和眼眸中都是對自己的疼愛和憐惜,一點都不像是假的。即使今時今日沈折玉已經清楚他的真面目,也能看出他的真心。
這時,清安君突然轉頭來,對着真實的沈折玉道:“折玉,我自幼一直都疼愛你,你也知道的對不對?”
“師尊……”沈折玉心裏雖然警惕,但知道他說的是實話。
幼年的時候,不管清安君包藏了什麽居心,他一點一滴的教育、方方面面的照顧,并不是假的。
那時候的他,就跟月老君一樣,是真的辛苦栽培自己、養大自己。
清安君繼續低聲道:“所以,你能不能原諒師尊——原諒我做的一切?”
“……”沈折玉愕然,清安君的善意是真的,但他的惡意也同樣不假。這……要如何回答?清安君見他不語,有些急切的蹙眉:“折玉,哪怕你心裏有一絲絲的原諒便夠了。你……能不能救救師尊?”
“這是何意?”沈折玉不解。
清安君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沈折玉感到他的手在劇烈顫抖。
“救救我,折玉!”他幾乎用哀求的語氣道,“縱使我有千錯萬錯,我也并非真的想要害你!”
“師尊,這到底……”
沈折玉還未說完,清安君的嗓音突然多了一絲奇特的回音,同時他聽到有另外一個聲音,似乎來自遙遠的地方,在聲聲喚着他:
“折玉,折玉,你清醒一些!”
是夙墨的聲音。
沈折玉瞳中猛然收縮,清醒過來。周圍的一切都變了,溫暖晴朗的天氣沒有了,如昔日般的琉璃宮沒有了,而清安君的身影還在面前,他的手也還握着沈折玉的手。
但這次沈折玉看清楚了,這裏不是琉璃宮,四周一片荒蕪,清安君面露痛苦,緊緊拽着自己的手。而他後半個身子被不知名的巨大花朵吞入,只剩上半身還露在外面。
夙墨、蕭離、龍淵和南宮魚都在一旁。夙墨一手攬着沈折玉,另一手拔出了魔劍,逼向清安君的眉心。
“這是怎麽回事?”沈折玉問,“師尊這是怎麽了?”
夙墨冷笑道:“我們剛沒入水中,他便在這裏了。他應當是被天道困在此處,方才我見你意識模糊,渾渾噩噩的朝他走去,便知道是他又在耍花招!”
“不是的!”清安君面色慘白,已經沒有嚣張的模樣,“折玉,救救我!我不想就這樣與天道重新融合,我不想失去我自己!”
“這是何意?!”
夙墨冷笑道:“清安君,你又在耍什麽花樣?”
清安君的聲音驚恐而絕望:“我沒有!我本想逃回去求助于天道,但他此前被月老君偷襲所傷,現在想要用這巨花将我吞噬,與他同化療傷。若是讓他得逞,我就會完全消失,你們也逃不掉。救救我,折玉,念在你我師徒一場的情分上……”
沈折玉驚訝極了,他沒想到當時耗盡心力為自己和夙墨解圍的竟是月老君——此刻已經魂飛魄散的月老君。
清安君聲嘶力竭,苦苦哀求,沈折玉默然了。他現在明白過來,為什麽清安君要讓他看到方才那一幕回憶。
是想提醒自己,他也是真心疼愛過自己的,希望自己能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想辦法救他。
沈折玉此刻還不能原諒清安君的所作所為,但他想,無論清安君是虛情假意還是真情實感,讓天道恢複傷勢都是不妙的。他立刻祭出琉璃盞,将磅礴的靈氣攻擊這能食人的巨花,然而任憑他如何運功,那巨花都巋然不動,一絲也沒有松開清安君。
“夙墨,幫幫我。”沈折玉回頭請求夙墨。
夙墨不耐的“啧”了一聲,但他也清楚不能讓天道複原,只得不情不願的操作魔劍斬向那巨花。但即使是魔劍斬上去,那花也毫發無傷,甚至吞噬清安君的速度還加快了一點。
“不行,”沈折玉搖頭,“看來,必須先打敗天道,才能救出師尊了。”
這時,四周傳來野獸般的低吼聲,又好像隆隆雷聲,引起劇烈震動。
“夙墨、沈折玉,你們膽大妄為,難逃天道的懲罰!”
随着這雷霆之怒般的聲音,一個修長的身影飛落在衆人面前。他一身白衣,乍一看有些像清安君,但只需凝神稍作觀察,就會發現他并不是。
他背後是一座金色的巨大幻象,呈現金尊佛像的模樣,彰顯着他強大的功力。
沈折玉皺眉,他聽出來了,這個聲音正是剛剛入城之時的那個神秘聲音。
月老君說過,那個神秘聲音是天道的一部分,留在這裏監視清安君的。他的力量,沈折玉和夙墨之前也領略過,但他當時好像被什麽人所傷遁走了,現在居然又出現。
“天道——”沈折玉厲聲道,“你想怎麽樣?!”
白衣人大笑,然後輕狂道:“沈折玉,你口氣不小,竟敢質問天道?即使是無歸,也被我的天雷劈得頭破血流。你是哪來的底氣?!”
沈折玉還未接話,白衣人又瞥了一眼旁邊的清安君,怒道:“你這個叛徒,未能将魔化後還保有純潔的混沌之物帶來,又分化出月老君傷我,現在居然敢向敵人求救!你活該落得個被消融的下場!”
清安君面白如紙,咬牙切齒:“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天道狂笑:“今日不光是你,這裏所有人都會走上窮途末路!”
“天道!”沈折玉沉聲道,“你已經高高在上運籌帷幄一切,為什麽連這樣幾個人不足為道的命運都要操控?!”
他的琉璃盞與話語一同而出,襲向那白衣人。
與此同時,夙墨的魔劍也在空中呼嘯着,帶起渾厚的魔氣一起出擊。
“折玉,不必多說!”繼承了無歸記憶的夙墨比任何人都清楚天道的本性,“即使今日便是末路,也不妨礙我等全力一戰!”
蕭離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也振作精神,雪劍凜然而出。他身形漂移,禦劍沖向白衣人。
龍淵陡然化出真身,變為巨龍,一只爪子将南宮魚牢牢圈好,龍身盤旋着噴吐炙熱龍息,直指白衣人的眉心。
白衣人怒道:“狂妄!”雙手一揮,數道靈氣迸發而出,且道道都帶着金光佛手印,自上而下壓向衆人。
這是一場罕見的大戰。
整個修真界最為頂尖的人都到齊了,并且他們的對手還是天道。
普通的修士們大概做夢都想親眼目睹這一戰。
但實際上,沈折玉等人立刻感覺到了對方壓倒性的力量。
四人的攻擊似乎不痛不癢,被白衣人精準的彈開了,就好像丢入海水中的石子,沒有激起任何波瀾便消失不見。而白衣人周身震蕩出的強大靈氣,使他們如同身處泥沼之中,四肢乏力之外,更有一種有力使不出的違和感。
就像是大地的引力突然變強了,每一個動作,每一次聚氣都變得異常艱難。
天道被月老君所傷,尚且有這麽強大的力量,他若是将清安君融合後複原,還不知道有如何通天的本事。
片刻之後,龍淵的龍身多處鱗甲受損,他怒吼一聲,從真身恢複了人型。他一手攬着南宮魚落到地上,微微喘息。
南宮魚見他手臂、背部多處受傷,連額角也沁出血跡,知道他是由于要顧着自己才處于這般劣勢:
“你先不必管我,盡全力一戰!”
“那哪行?”龍淵一口回絕,“我要是不看着你,你會立刻被這妖孽的靈氣震碎的。”
說罷,他一手開了火紅的龍盾,從方才的積極攻勢轉為了防守。
“……”南宮魚胸口發熱,擡手凝起一股青色靈氣,輕輕放到龍淵的傷口上。
龍淵只覺得傷口一陣溫燙,随即便迅速開始愈合。
“你還會這個?”他驚訝的扭頭看着南宮魚。
“南宮世家以馴靈術為長,”南宮魚道,“我生前的靈獸是啄木鳥,我與它朝夕相處,從它治療樹木的本事中也參悟了治愈靈術。”
他一邊說一邊盡全力為龍淵治療,很快,龍淵肩上的傷逐漸愈合,只剩一道淺粉色的疤痕。
“你……”龍淵看着他皺着眉頭、一臉認真的模樣,心裏沒來由的一跳。
“龍将軍,你護着我,我也……我也護着你。”南宮魚堅決的說。
龍淵怔了怔,随即噗嗤一笑。
“等這裏的戰鬥結束,你就當我的醫師吧!”他朝南宮魚擠了擠眼睛,笑得燦爛明亮。
這時,沈折玉三人已經戰得十分辛苦,清安君的求救聲還不斷傳來,但已越來越微弱。他的身子也逐漸被巨花吞噬,只剩肩膀之上的部分還露在外面。
沈折玉隐約感覺他們來不及在這麽短的時間救出清安君。而天道複原之後他們該怎麽辦?
伴随着一聲铿锵,蕭離的雪劍在白衣人的靈氣之下瞬間折斷,他本人也被彈出數丈遠,落在地上。他伸手,掌心再度凝鑄出雪劍的影子,但重鑄雪劍需要時間。
只剩沈折玉和夙墨二人,琉璃盞和魔劍都在對方強大的靈壓下嗡嗡作響,難以支撐。沈折玉只覺得雙耳刺痛,如同耳鳴一般難受不适。夙墨的魔劍劍身也顫抖不已,似乎馬上也要斷裂。
劣勢已經越來越明顯了,已經無力回天了嗎?
夙墨正咬牙苦撐,突然聽到清安君迸發出一聲癫狂又絕望的笑聲。
“夙墨你這沒用的東西!”清安君憤懑的罵道,“你跟無歸那個自私懦弱的家夥一樣,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不住!三世了,三世你都是同樣的無能,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你放屁!”夙墨雙目赤紅,“你已窮途末路,廢話這些還有何意義!”
清安君嗓音沙啞:“你要是還想挽回一切,就好好想想,無歸當時是怎麽做的?還是你要再一次等着折玉先為你犧牲?”
“住口!”夙墨怒道,但眸中的神色陡然變得複雜了。
“師尊,您別說了!”沈折玉急道。
清安君吐出一口鮮血:“折玉,我已死到臨頭,但還是希望你能活下去。無歸和玄曦保護不了你,夙墨也一樣!你愛錯了人!”
說到這裏,他神智已經恍惚,喃喃念道:“青竹、青竹……你怎麽就看上這樣一個無能的東西?!我明明更有能力護着你,但我、我……”
“師尊……”沈折玉嘆了口氣,突然心中對清安君的恨意和不解都消散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清安君雖然老謀深算,心機深重,但他骨子裏到底還是滋生了一個月老君出來,一個對沈折玉全心全意維護、只希望他幸福的化身。
這也正是他自身矛盾的地方,他一方面機關算盡想要利用沈折玉重歸天道,又因某種奇特的嫉妒想要拆散他與夙墨,另一方面卻不自覺的被沈折玉吸引,想要對他好。
一如他最初誕生時,便對天道有着小小的反叛和疑惑。這股質疑的本能始終留在他靈魂深處,使他深陷兩難卻不自知。
而到了最後的時刻,他念念不忘的不再是算計,也只不過是沈折玉的安好。
這時,巨花将他整個吞了下去,他的最後一縷青絲輕輕一蕩,也最終落入了巨花的口中。
這便是清安君的末路,已成定局不可更改,如同他曾經作過的惡,以及施加過的善。
“師尊,您……走好吧。”親眼目睹了清安君最後的慘烈結局,沈折玉已經無法再怨恨或是苛責,只能如是說。
“啧……”此刻的夙墨也目睹了一切。他嘴角咬出血絲,內心在瘋狂的掙紮。
他知道清安君說得對。現在衆人根本不是天道的對手,唯有夙墨像當年無歸黑化時那樣魔力全開,才有足夠的實力與天道一戰。
當時若不是青竹的魂魄及時阻止,無歸險些就在污染了整個修真界之後再直接炸飛了清安君和鏡面之城。
而今夙墨若是能達到當時的狀态除去白衣人,那大家就還有一線生機。
但夙墨一旦魔力全開,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子?他本人會徹底成魔?正道的修士會全部死光或者入魔嗎?
沒有人知道,畢竟當時無歸也只進行到一半就停止了。
但夙墨現在沒有時間去思考和猶豫這些。
生死存亡就在這短短一刻。他深知他們不能等到天道徹底複原。
他伸手,魔劍從掌中飛出,急速的與白衣人的靈氣在空中交戰。然後,他緩緩合上了眼睛。
——好好回想一下,無歸力量達到巅峰時的感覺。
——雖然很難,但并非無跡可尋。只要沉心靜氣的去尋找,它就烙印在塵封已久的記憶之中……
“夙墨,你要做什麽!?”沈折玉看他的情形,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折玉……”夙墨張口,似乎想要說什麽,但猶豫片刻,他最終只是微微吐了口氣。
“我說過,會一直在。”他沉聲說,随即周身魔氣全盛。
黑色的魔氣如同噴火的火山,迅速籠罩了他。空中的魔劍感受到了如此巨大的力量,也興奮得發出轟鳴,更激烈的與白衣人的靈氣交戰。
“夙墨,你……”夙墨隐隐聽到沈折玉的呼聲,但很快他就被絕對的黑暗和寂靜籠罩。
身體似乎不再是自己的了,意識也無比的模糊混沌,只有巨大的力量不斷噴湧。一切都似乎不再重要,不再有意義,只有破壞眼前的一切,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原來、原來當時無歸的感覺是這般孤獨和絕望嗎?
失去了青竹的他,原來是這樣的心情嗎?
只在記憶中看到這一切,和親自體驗的感覺截然不同。夙墨情不自禁的流下淚來,現在他完完全全的與無歸感同身受了:後悔、絕望、悲傷、以及一切都已經無所謂的虛無……
只是,他和無歸不一樣。他心裏還有那樣一個牽挂,那樣一個白璧無瑕的人。
為了那個人,他即使死去也在所不惜。
總得在一切還來得及的時候先保住那個人,不能再像從前的無歸和玄曦一樣無能為力了。
“折玉,可能要說再見了。”夙墨緩緩閉上了眼,任憑魔氣從體內肆意湧出,準備迎接最後的飛躍。
只是一瞬,他達到了當時無歸的境界。在他逐漸模糊的視線和意識中,他隐約看見對面白衣人雪白的衣衫和金色的佛印。
現在,在他眼裏,對方的力量已經不是那麽強大了,那種受制于人的感覺也完全消失。
“劍來!”他喚道,聲如雷霆。
魔劍聽到主人的召喚,迅速切碎了所有的金光佛印,穩穩回到了夙墨的手中。
白衣人驚怒道:“你——你竟然……”
夙墨的周身都是魔氣,只一對如紅寶石的眼眸灼灼發光。
他揮劍斬向白衣人,白衣人祭出身後的巨大金色佛像,佛手的拈花指接住了魔劍,雙方僵持不下,四周的一切都為之顫栗。
但此時,沈折玉和蕭離也一同攻向白衣人,面對琉璃盞與雪劍一左一右的夾擊,白衣人不得不分心招架。
就是在這一瞬間,魔劍“轟”的一聲劈裂了金色的佛像,無數金色光點向四周綻開。
“你——”白衣人還未來得及說什麽,便被魔劍一劈為二,身形徹底消散。
與此同時,整個空間如同地震般晃動起來,最終跟那金色佛身一樣,砰然碎裂,化為點點碎片漂浮在空中。
魔劍發出滿足的嘆息,但此刻夙墨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雙手了。魔氣無法控制的從他體內湧出,穿過這一片遺骸,直接突破了地面的魔石堆。
他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停下來,很快,他的意識也會遠離,他最終會化為徹底的魔物。
但至少,他保住了沈折玉的性命——他不必像青竹那樣再犧牲自己,也不必像溫燭衣那樣為了抵抗入魔自行了斷。
這一次,他終于做到了不負沈折玉。
“折玉,快走……”夙墨最後只喃喃說出一句。
他隐約有種想流淚的沖動,但這種情緒很快消融在了魔氣中。
還好,還好,無論如何還有下一世。他這樣安慰自己。
折玉,下輩子,我還是會找到你、愛上你的。
你別怕,等我來。
作者有話要說: 清安君退場QAQ
他雖然很複雜但還是洗不白的
下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