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随着夙墨的現身,龍淵與南宮魚也從魔氣中相繼出現。清安君惱怒至極:
“折玉,你居然夥同這些人一起對付我!?”
沈折玉面上霜色如冰,篤定道:“是,因為師尊方才那些說辭,我一句都不信。”
清安君怒極而哀:“你為何不信我?!我連我與天道之間的所有關系、燭衣當年隕落的細節、以及無歸的所作所為都告訴你了……”
沈折玉打斷了他:“但師尊還是騙了我不是嗎。從您告訴我青竹是無歸殺死的時候開始,我便知道,接下來的說辭您必然是真假參半的哄騙我,您一定會挑對您有利的角度來說。”
“你、你胡說……”
“無歸絕不可能殺死青竹。”沈折玉側頭望向夙墨,“就像夙墨絕不會加害我一樣。我百分百的相信他,我們之前已經說好了。”
“折玉……”夙墨聽他這樣說,深紅的眸中閃動深情,竟一時濕潤了。
“更何況,”沈折玉再度冷冷望向清安君,“師尊方才說要以靈氣替我除去魔印,實則只不過是想再度像對溫燭衣那樣,将曼陀羅魔花打入我的經脈、引我入魔,不是嗎?”
“絕對不是!”清安君将嘴唇咬得發白。
沈折玉嗓音低了下去,帶了一絲失落:“師尊,您忘了,夙墨的魔印方才就在我體內,使我能感知到曼陀羅魔花就藏在你口中,如果我沒有早一步讓夙墨将魔印轉移到你體內,就該輪到我被曼陀羅魔花入侵。”
他嘆了口氣:“您口口聲聲說不希望我與溫燭衣落到一樣的地步,實則還是想用同樣的法子污染我的琉璃心,助您回歸天道,不是嗎?”
“你……你們……竟敢聯合起來算計我!”清安君望着眼前淡定如水的沈折玉和壓抑着怒火的夙墨,眸中的陰霾陡然加深了。
他萬萬沒想到,方才沈折玉那副順從、溫柔、又無助的樣子,竟然都是演出來的。
“我一定要救蕭島主,”沈折玉口氣決絕,“為此不得不用些手段,否則如何應付心機比海深的師尊您呢?”
“放肆!”清安君勃然大怒,雙目赤紅。他凝神思索了片刻,突然厲聲道:
“月老君,給我滾出來!是不是你這個叛徒教他們的?!”
夙墨凜然揮動魔劍,頓時魔氣大盛。而清安君體內的魔印受魔氣牽引,只覺得全身劇痛,忍不住悶哼一聲。
“你休想加害老頭子!”夙墨森然道,“清安君,你的春秋大夢到頭了!”
魔劍在空中盤旋,描繪出精美又氣勢磅礴的十字紋路,魔氣也越來越盛,牽引着清安君的魂體,使他全身劇痛,馬上就要生生從蕭離體內被分離出來。
“唔——”清安君痛苦的跪下地,捂住頭。衆人都緊張的凝視着這一切,只等他的魂體徹底脫離蕭離的軀體。
一旦他被魔印拉出蕭離的軀體,蕭離便能奪回肉身的掌控權恢複意識。而清安君想要再度奪舍他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然而,就在成敗的關鍵時刻,清安君突然捂頭狂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折玉,你确定要這樣做?!”他邊笑邊癫狂的啞聲吼道,“你可知這樣做的後果?!蕭離确實是痛快了,但另一個人卻會因此而死去!”
“不可能。”沈折玉蹙眉,他根本不信清安君的話,清安君的謊言已經太多。
清安君咬牙,他的魂體被夙墨的魔氣牽引,受傷嚴重,嘴角滲出一絲血跡來。但他眸中卻閃動着興奮又陰鸷的光。
“若是我被拉出蕭離體內,魂體只是會失去栖身之所。”他咬牙切齒道,“我受天道庇佑,魂體并不會消散。但另一個人就難說了,那個人——是你很關心、很在意的人!”
夙墨冷笑道:“事到如今,你還想哄騙折玉?!”魔劍轟鳴着開始了最後的蓄力。
“您在說誰?”沈折玉不解。
清安君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那個人從來都仰仗于我存在着,始終是我的附屬。我若是安然,他也無事;我若是失去軀體,他必會煙消雲散!”
他擡頭,高聲怒道:“你說是不是,月老君?!”
此言一出,衆人都驚住。夙墨原本已經準備給他最後一擊,又硬生生将魔劍收住。
“月老君?”沉默片刻,沈折玉難以置信的盯住清安君,“師尊,您別再撒這種謊了,月老君他怎會是——”
他怎會是您?
清安君陰恻恻的笑了:“你若是不信,大可以立刻拉出我的魂體試試!”
他口氣穩操勝券,沈折玉怔了怔,略有遲疑。
“月老君?”他側身望向四周,“你在哪?快些現身——”
沒有人回答。沈折玉又問龍淵:“龍将軍,方才他沒有與你們一同過來?”
龍淵迷惑的搖搖頭:“沈龍首,方才他借出琉璃心讓魔尊與您通話的時候,人還在的。但現在……不知道去哪裏了。”
方才,正是月老君再度将溫燭衣的琉璃心借給夙墨,令夙墨能與被挾持走的沈折玉暗中對話。
也是他告訴夙墨,想要将一個奪舍未能完全成功的人從原主的肉身剝離出來,給他打上魔印、再利用魔氣将他強行拉出來是個可行的法子。
魔印類似于道侶之間的結契标記,需要二人挨得很親近,最好是在接吻之時進行,就像當時夙墨給沈折玉打上時那樣,月老君還替夙墨和沈折玉想了個法子。
便是讓沈折玉假意相信清安君的話,誘騙他色心大發想要親吻沈折玉,然後夙墨在千鈞一發之際将沈折玉體內的魔印轉移到清安君身上。
夙墨通過琉璃心将一切安排都告訴了沈折玉,并密切的窺探着清安君的一舉一動。最後能一擊制住清安君,月老君功不可沒。
但現在,月老君居然又不見了,也沒有出來對清安君所言進行任何的承認或否認。
夙墨默然一會,沉聲道:“月老君的身份一直是個謎,但他确實是他人化身。折玉,我大約知道他去了哪。”
“哪裏?”沈折玉音色裏多了一絲振奮。
夙墨以魔氣繼續壓制清安君,從手裏抛出月老君借給他的琉璃心——溫燭衣的琉璃心。晶瑩剔透的琉璃心飛入高處,緩緩漂浮在空中。
沈折玉明白了過來,急急道了聲“多謝”,周身幻化為七彩琉璃光,飛入了琉璃心中。
之前他便墜入過琉璃心中,還去過月老君的居所鏡湖。怎麽會忘了此事呢?身為他人化身的月老君,若要長期脫離本體,必得有一處靈氣充沛的栖身地才行。
與上次一樣,沈折玉感到自己往一個無底的深淵墜落,直到緩緩落入涼爽的湖水中。
他睜開眼,還是天水一色的鏡湖風景,還是那處小小的湖心亭,亭中有個熟悉的矮小身影。
“月老君!”沈折玉疾步上前,月老君聽到他的聲音,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緩緩轉過身來。
他的愁容裏帶了一絲陰郁,并不像之前那樣容光煥發。沈折玉很敏銳的捕捉到了這一點。
“師尊說……”沈折玉斟酌着開口,“你的生死與他有關……”
他停了一會,又堅決的補充道:“你不必擔心,若是師尊想以此威脅你……”
月老君輕輕嘆了口氣。然後他別過臉,不去看沈折玉。
“他并不是威脅老夫,”月老君戚戚然的開口道,“折玉,事到如今,老夫也沒有繼續隐瞞的必要了。”
沈折玉愣住:“這是何意?”
月老君語氣果決:“老夫确實是清安君的化身。”
“……”沈折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之前他與夙墨都知道月老君身份不明,但他怎麽看都無法将月老君與清安君聯系起來。月老君性子直爽火爆,清安君陰郁腹黑;月老君事事都是真心為沈折玉好,清安君一直處心積慮。這樣相差迥異的兩個人,怎會是同一個人?!
沈折玉還沒緩過來,月老君繼續開口了。
“折玉,老夫的時間所剩無幾,必須把許多事情立刻告知于你。”他輕輕跺了跺龍頭拐杖,嘆息道。
“所剩無幾?不會。”沈折玉擡眸,“我不會讓師尊傷害你。”
月老君黯然搖頭:“太晚了,折玉。從他說出我身份的那一刻,對老夫而言便是倒計時。”
沈折玉想說點什麽,月老君卻急切的緊接着道:
“你聽老夫說,折玉。老夫确實是你師尊的化身,從他肉身死亡的那一刻,老夫從他體內分化而出,成了獨立的‘月老君’。”
“為什麽會這樣?”
月老君道:“雖然你師尊圖謀良多、居心不軌,但他對你是有真心的關懷的。老夫……就是最好的證明。”
“這是何意?”沈折玉忍不住蹙眉,也逐漸開始意識到,真相比表面看上去更為複雜。
·
萬年前,清安君因為一句質疑的話被貶到鏡面之城。原本青竹對他而言,只是他返回天道必需的道具,但當他見到了宛如行屍走肉卻立場異常堅定的青竹,內心發生了奇妙的變化。
青竹明明應該記憶缺失,徹底變成廢人,卻因為心裏對無歸的那一點點的牽挂,心智中始終還殘留了無歸的影子。
況且,青竹明明逃離了無歸,內心卻依然想念他,為能再見到他感到雀躍。
若是他不怨恨無歸,為何要遠離他?既然遠離了他,為何又還想見他?
這樣的矛盾讓清安君費解,覺得不可思議。
按清安君的邏輯,青竹因為無歸而失去了一切——修為、視力、心智、記憶,還遭到了無歸的懷疑和背叛,他應該憎恨、埋怨無歸才是。
就像清安君自己,被天道如此懲罰,他又怕又恨。只是,恐懼超越了憎恨,他不敢違抗天道,只能屈服于天道。他可不敢暗地裏包藏二心,還想繼續挑戰天道的底線。
而青竹,修為并不高深,性子卻那般執着和堅定,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思念着無歸。
他哪來的“底氣”這般堅持?
身為從天道分離出來的獨立意志,清安君對這種過于俗世的情感始終理解不太好。
清安君開始對青竹充滿好奇心,青竹留在鏡面之城的十年裏,他隔三差五的去見青竹,反複的揣摩他的言行。
慢慢的,他沒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卻越來越在意青竹。
他開始覺得,青竹這個渺小的、幾乎只剩一具空殼的普通修士,為無歸執着的模樣很美。即使他雙目失明、形同廢物,也依然很美。
他那空洞無神卻始終定定的望着某處的眼神,讓清安君莫名的又揪心又焦躁。有那麽好幾次,他甚至想着,幹脆放青竹離開與無歸相聚算了。若不是考慮到青竹是自己回歸天道必不可少的道具,他真的忍不住想那麽做。
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後來,青竹與無歸雙雙隕落,清安君失落到了極點。
就好像是最珍貴的東西像流沙一樣從指縫中溜走,什麽也沒留下。他氣急敗壞,又惱火萬分。
誰允許這樣一塊未經雕琢的美玉從自己手裏溜走的?!
清安君不甘。他耐心極好,靜靜的等着青竹轉世。等青竹變成了溫燭衣,他便不着痕跡的也想法子加入了琉璃宮,成為了溫燭衣的師弟。
溫燭衣心思跟青竹差不多的單純,幾乎不問世事一心修煉。清安君心裏狂喜:即使轉世,青竹也還是如從前一般光華無雙、純潔美好。
到了這個時候,他心裏一邊牽挂着回歸天道之事,一邊開始盤算另外一件事:
——要怎麽做才能将青竹一同帶回天道,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他還沒想到好的方法,溫燭衣便已經與玄曦墜入了情網。清安君為此暴跳如雷,他原本睜只眼閉只眼讓玄曦留在溫燭衣身邊,是因為他有十足的把握,那就是冰清玉潔的溫燭衣絕不會愛上一個魔修,結果他慘重的失算了。
他回憶起青竹對自己的誓死不從,再親眼目睹溫燭衣與玄曦的情真意切,整個人氣到要炸裂,一怒之下用曼陀羅魔花将溫燭衣一步步引誘入魔。他決定,一旦琉璃心被完全的污染,溫燭衣也會徹底失去個人的意識,他會立刻将溫燭衣帶走,永遠的回歸天道。
沒想到溫燭衣寧可自裁也誓死不肯徹底入魔,他再次失算了。
到此時,清安君已經無法容忍自己再失敗。下一次,他必須穩妥的将青竹帶走,讓他永遠屬于自己。
他要尋找新的方法來保證自己對青竹的掌控。
他知道鏡空寺的蓮心座貪生怕死,最不願的事就是隕落,便借着鏡空寺與皇無極的對立,下令讓蓮心座利用死去之人研究永生之術。他将天道的死者複生秘術傳授給蓮心座,命他繼續鑽研。
“你對外只需說,是為了研究對抗皇無極的契約術即可。”他淡淡的囑咐蓮心座,“此事事關重大,絕不可洩露半個字。”
蓮心座苦心修煉一世,自知自己天資有限,飛升無望,眼見有長生不死的機會,忙不失疊的答應了下來。
蓮心座的研究幾乎成功了,契約屍死去之後再度醒來,依然保留了生前的記憶和意識,這讓清安君很滿意。他就是想讓青竹跟契約屍一樣,保留心智卻又不得不依賴侍主而活。這樣一來,只要自己成為青竹的侍主,青竹就一輩子離不開自己了。
然而,就在他與蓮心座都欣喜若狂的時候,研究卻出現了極大的問題。
一部分契約屍在蘇醒大概三十年之後,開始逐漸喪失心智,變成了跟皇無極手下的走屍一般毫無意識的怪物。
清安君對此大發雷霆,走屍怎麽能滿足他要對方自願臣服的欲望?
為了不讓此事洩露,他制定了規則,讓所有契約屍都必須經歷“融合”的過程,妄圖用契約屍的戰死來掩蓋契約術的缺陷。
同時,他勒令蓮心座盡快找到契約術的漏洞。因為此時,沈折玉已經漸漸長大。
為了防止無歸、也即是玄曦和夙墨再度成為阻礙,清安君早早的為沈折玉選好了名義上的道侶,就是少年時便對沈折玉一見傾心的蕭離。相比起夙墨,蕭離要容易控制得多。
清安君安排好一切,自以為已經萬無一失,便閉關與蓮心座一起完善契約術。然而,他萬萬沒想到,他剛閉關,沈折玉就自作主張與蕭離退婚。
還在途中與夙墨一眼萬年,情根深種。
清安君氣炸了。
無歸、無歸、無歸!萬年前害自己從天道堕落,還占據了青竹的整顆心;後來又誘惑了一片冰心的溫燭衣。現在呢,更棒了,把自己辛苦栽培的沈折玉也搶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清安君再也坐不住了,勒令蕭離前去搶回沈折玉。遭到拒絕以後,他強硬的操控着蕭離前去找沈折玉,于是便有了破廟中與夙墨的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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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與師尊對我的真心有何幹系?我怎麽聽都覺得他只是想要滿足自己的獨占欲而已。”沈折玉聽着月老君的述說,面色逐漸慘白。
月老君嘆道:“但他其實多次都狠不下心對你。他本可以在你毫無防備的時候為你種下曼陀羅魔花,但他始終不忍心下手,一直拖延。直到你與夙墨相遇,他才懊悔萬分。”
“……你是說,萬年以來,他對我……逐漸産生了一種摻雜了真心的執念?”沈折玉問。
月老君點頭:“在他肉身死亡的那一刻,他魂體裏對你的關心、牽挂的那一面徹底的分離了出來,那便是老夫。老夫存在在這裏,就是他對你有真心的最好的證明。”
沈折玉眸中幽幽閃動複雜的神色,欲言又止。
他想起來了,月老君一直以來對自己的幫助和袒護。這不是假的,絕不是假的。無論是他為自己和夙墨拉姻緣也好,還是後來一路上各種提醒幫忙也好,都是發自內心的善意。
“所以,”沈折玉喃喃道,“師尊其實也矛盾的希望我能與夙墨善始善終?”
月老君道:“老夫是他的化身,不能比他的本體更清楚他真實的想法。但老夫卻清楚自己的想法,折玉,那便是老夫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開心和幸福,這份心意絕無虛假……”
“……”沈折玉眸中強烈波動,面對這無可反駁的事實,他震撼實在不小。
此時,月老君的身影突然開始變得稀薄。像是靈力被抽走了一般,他像搖曳在風中的燭火,忽明忽暗。
“老夫的時間不多了。”月老君費勁的咳了兩聲,“在我成為清安君化身的那一刻起,他便給老夫定了規則。那便是,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老夫都不可以洩露真實身份。否則,老夫便會回歸本體,世上再無月老君……”
沈折玉驚住了:“你的意思是……”
月老君點頭:“是,老夫馬上便要失去自我意識,回歸他體內了。這是他對老夫一直以來違逆他的懲罰……”
“不,不會的,”沈折玉下意識的搖頭,“一定有什麽法子的。月老君,你神通廣大,快告訴我如何能救你?”
月老君凄然一笑:“折玉,不要白費力氣。在最後的時間裏,老夫還有一件事必須告訴你。”
“何事?”沈折玉揪緊了眉心。
“無歸和青竹隕落的真相,以及在破廟的真相。”月老君和藹的看着沈折玉,“從前,老夫為了多茍活幾天、多照應你幾天,沒有辦法說出來。但現在,老夫已經不必顧忌這些了。”
“月老君……”沈折玉搖搖頭,他還想找到救月老君的辦法。
“折玉,你一定要知道!”月老君用力的握緊了他的手腕,“這對你、對夙墨都至關重要!”
他的身影變得更透明了一些,他目不轉睛的盯着沈折玉:
“這是老夫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折玉。”
作者有話要說: 月老君的身份終于解謎了……
啊啊啊寫到快結尾我才發現,堆了太多前因後果在最後解釋,其實應該分一點在前面的部分逐層解釋比較好的。
完結倒計時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