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沈折玉疏遠的拒絕道:“不必。我與夙墨之間的一切,我心中自有定數。”
那聲音略提高了一絲:“包括他遲遲不肯告訴你的?”
“……你到底是誰?”沈折玉默然片刻再次問道,“師尊,是你嗎?”
那聲音停頓了片刻,似乎很意外,但又很快淡淡道:“我并非你的師尊,你的師尊卻只能是我。”
“這是何意?”沈折玉不太明白。
聲音道:“你不需要明白,還是先來看看你心裏最在意的事吧。”
“等等……”沈折玉只來得及說出兩字,周圍陡然變暗了。
再次亮起來的時候,他已不在鏡空寺。
周圍一片厮殺聲,空氣裏充滿了血腥的氣息。太陽懸挂在天邊,如同鮮血般火紅——烈日焚天,這是極為不詳的征兆。
沈折玉看清了,這是戰場,血肉橫飛的戰場。
正道與魔界的修士們混戰在一起,厮殺了無數個日夜,魔界的火紅旗幟與正道的雪白戰旗都燃燒着,迸發出觸目驚心的烈焰,硝煙彌漫。無論正魔都死傷慘重,數千具屍體陳列沙場。
沈折玉被眼前的景象刺痛了,他大聲喊道:“住手!住手!”
沒有人回應他,他順着戰火一路追至一處高崖,在那裏,他看到了永遠無法接受的一幕。
面前的另一個沈折玉和夙墨對面而立,沈折玉的琉璃靈氣貫穿了夙墨的胸口,夙墨的魔劍也穿透了沈折玉的身體。兩人的衣衫都被鮮血浸透,目中透出死氣。
“夙墨!不要!”沈折玉想要沖上去,卻怎麽也無法靠近懸崖上的兩人,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從崖頂墜落,落入萬丈深谷。
同歸于盡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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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折玉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雖然明知道這是幻象,卻依然被這過于真實的畫面震到失語。
“看到了嗎?”那個淡漠的聲音再次問道,“這本該是你們二人的結局。正魔不兩立,你們注定要互相厮殺,直到最後一口氣,這才是天道。”
沈折玉怒道:“滿嘴胡言!若這是所謂天道,我寧可逆天而行!”
他凜然回首,琉璃般透徹的眸子冷冷望向茫茫的四周:“我不管你是什麽人,但我不會受你的蠱惑。告辭!”
他語畢,決然掉頭喚道:“夙墨!夙墨!”
他記得方才夙墨跟自己一同跌入鏡面了,他現在只想找到夙墨,與他一起離開。
那聲音幽幽笑道:“你要找他,但你可知他現在的狀态,并非是能與你心平氣和離開的狀态。”
“你對他做了什麽?”沈折玉駐足,眸中透出了罕見的殺意。
“我什麽也沒做,”那聲音依然不緊不慢,“是他自己做了虧心事,深陷心魔。”
“虧心事?”
“你看。”面前的畫面改變了,像是透過一層水晶球面,沈折玉看到夙墨的身影出現在球面中央。夙墨似乎身處另一場幻象中,緊皺着眉頭,手中的魔劍淩厲決斷的斬向四周,氣喘籲籲猶如困獸。
“青竹……青竹……”他口中混亂的喚着,眼神也有些迷亂了。
沈折玉心中一跳。
夙墨看到了什麽?一向冷靜自持的他,為何情緒如此混亂?
“夙墨,不要看!”沈折玉直覺,夙墨現在正在經歷的,正是上上一世他與青竹之間的過往。
也是自己一直想要知道的那段過往。
·
沈折玉猜得沒錯,夙墨現在正陷在過去無法自拔。
他不像沈折玉有琉璃心法,能夠一直清醒的保持在旁觀者的位置。剛剛跌入鏡面的時候,他還尚且可以自控,但很快,他便被周圍的幻象牽引着,墜入了過往。
這也不能怪他,畢竟他所見所聞,都是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實,既清晰又熟悉。一旦身處其間,便很難分清真實和虛幻。
那一世,他與青竹邂逅,但二人之間的一切,都是他不堪回首的、難以啓齒的過往,他絕對不願意沈折玉知道的過往。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萬年前,修真界還未完全成形,也還未有正道與魔界之分。天下修士自由修行,正與魔也不過是個人選擇。
彼時的夙墨,有另外一個名字:無歸。
無歸在修煉上天資卓絕,只用了三十年的時間便達到了大乘期,飛升指日可待。這樣驚人的天賦不但在當時、在往後萬年的修真史上也是絕無僅有的,他憑此成為了修真界第一人。
為了追求極致的效率,無歸修無情道,不為世間萬事萬物所動,心無旁骛的一心求道。他不但天賦異禀,也十分勤奮。
他最終的目标自然是飛升。他已将整個修真界探究到了極限,若要更上一層樓,只能是飛升之後才能繼續。
然而,在飛升這一終極理想上,他遇到了不小的阻礙。
明明修為已經到了大乘期巅峰,渡劫的天雷也降下來過數次,但他就是飛升不了,次次失敗。每次到了突破的臨界點,他都會被活生生的打回來。
遭受天雷卻不能飛升的痛苦非常人所能想象,不但修為受損,全身更要體驗撕裂般的痛楚。無歸為此既憤怒、又無奈。第十次被劈回來之後,他決定閉關,潛心參悟不能飛升的原因。
他獨自一人堕入忘我之境參悟數年,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在冥冥之中聽到了天道的指引。
天道如是說:“你的修為亦正亦魔,飄忽不定,若無法定性,你便永遠無法飛升。你要去找到能讓你的道行定性之物——要麽是世間至純至淨之物,要麽是最為暗黑的魔物。”
無歸從忘我之境醒來,總算摸到了一點方向。但……
至純至淨?最為暗黑?到底是指何物?
無歸身為一等一的高手,自然才思敏捷。他領悟到,天道是要他在正與魔之間選一邊,而這恰恰是他之前不想選的。在他心中,大道本無情,且終究殊途同歸,是正是魔又有何區別?
他一直不想以正魔的條條框框來限制自己,也正是因為這樣,他的修煉速度才那般快。
但現在,他卻不得不做出選擇,偏向一方了。
他仔細思慮了一番,立刻前往魔幻之森,從那裏得到了最強魔力的魔石。他将魔石帶回了自己的住所供奉起來,想日夜吸收魔石的力量,盡快入魔飛升。
受到魔石的影響,他的居所變得陰森寒冷,方圓十裏內寸草不生,條件十分惡劣。但他并不介意,索性将被魔石影響的區域圍起來造了一座宮殿,取名為虛無殿。他自己寸步不離虛無殿,每日每夜的憑借魔石修煉。
然而,即使做到這等地步,他還是遲遲不能入魔。
入魔之人,需要有貪欲或是妄念,對某些事物求而不得的心魔,但無歸沒有這種東西。
他修煉無情道,理智和禁/欲到了可怕的程度,也早就看透了世間萬事萬物。這世上無論是名利、金錢、情/欲……沒有一件是他所求之物。
他唯一的理想只是飛升、是對更高更強力量的好奇與求知欲。但這理想似乎太過于正義,無法将他引導到魔道之上。
無歸不得不改變策略,最為暗黑的魔物他得不到,那至純至淨之物又是什麽?
心懷疑慮和苦惱,無歸又孤獨的度過了五十年。五十年中,他一刻不停的尋找着至純至淨之物,卻一直無法找到。
——若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麽,又該如何去尋找?
逐漸陷入絕望的無歸發現自己的修為境界開始倒退了。就好像物極必反一般,他抵達大乘期巅峰太久,修為溢出過多,最終反噬回來開始吞噬他本身的修為。
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若是再無法突破飛升,怕是會持續境界倒退,最終隕落。
他倒不是懼怕隕落,只是覺得不甘心。
他明明離更高更遠的世界只有一步之遙,若就此失敗,怎能甘心認輸?
就是在這時,他邂逅了青竹。
那天,他途徑一處山清水秀之地,不免被景色吸引,禦劍飛行慣了的他索性落下來徒步前行,漫步在滿天的飛花落葉之中。
竹葉的清香透過微風緩緩撲面而來,前方是一片翠綠的竹林,竹葉沙沙作響,竹影搖曳生姿。
再走了三兩步,無歸聽到前面傳來人聲。一個蒼老的聲音急促的說:
“所以說,這位小友,只要你買了我這消災符,今晚的禍事保證消失得一幹二淨!價格嘛看在你我有緣,我只收五十兩銀子!小友你還在猶豫什麽呢?”
一個少年青澀的聲音道:“可是……”
無歸擡頭望去,只見翠竹前,有一瞎眼老人死死拖拽着一清秀少年的衣袖,忙不失疊的推銷着他的消災符。那少年一身淡綠衣衫,烏發挽了個簡單的發髻,以竹釵固定,樸素淡雅。
少年面若桃李,卻是滿臉羞澀,似是不習慣被人這般親近的拉着衣袖。但他頻頻望向那老人的目光,又充滿了同情和善意,故而并不忍心将這老人推開。
無歸一眼看出,這老人并不眼瞎,是裝的。大概便是為了扮演一副孤苦殘疾的模樣來博取同情、尤其是像這青澀少年的同情。
再凝目一看,那所謂消災符也是假的,只是随意在黃色的符紙上亂七八糟畫了些不知所雲的記號就出來招搖撞騙。
這時,老人帶了幾分恐吓的語氣道:“小友有所不知,得知有災卻不消除,最終會大禍臨頭、死無全屍!”
少年猶豫道:“那我、我買下了……”
無歸心想,這麽老套的騙術竟然還有人會上當?眼見少年已經伸手去袖中拿銀子,便下意識的朗聲打斷道:
“這麽厲害的符咒?那我全買了。”
說着擡手擲了白花花的銀子到老人手裏,又順便把那一串亂七八糟的鬼畫符勾了過來。
老人一看銀子比五十兩的心理價位還多,心滿意足的道謝,結果太過開心,忘記了繼續扮瞎子,發現無歸銳利的目光瞪着他,立刻落荒而逃。
無歸将錢財視為身外之物,對懲罰騙子也并無興趣,便懶得去追,卻是側眸将目光放回眼前的少年身上。少年還戀戀不舍的望着老人的背影,恻隐中帶了一絲歡喜,似乎是對老人賺到銀子開心得不行。
無歸淡聲問:“若是我不出手,你便會買下他的符咒?”
少年颔首:“是。”
無歸點破了真相:“他并不是瞎子,那符咒也是假的。”
他含笑看着少年,本想再提醒他兩句以後防人之心不可無,哪知少年微微一笑,竟是靜聲道:
“我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嗯第一世的夙墨就是個無情無心的渣攻哈哈哈……
具體怎麽渣的馬上就知道了
明天晚上出差終于要結束了,我好想回家嗚嗚,兩周不在家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