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魚妖難以置信的望向黑暗中的那個身影:“怎麽可能,你、你……”
夙墨緩緩走出樹間的陰影,踱步到月光下。他不過是随意邁着步子,卻有種說不出的霸氣和沉穩。他眸中的深紅色如同燃燒的火焰,在夜色中灼灼發光。
但他全身的氣息很可怕,黑色的魔氣萦繞在他周身,急速的飛動着。
他在生氣,并且無法遏制怒意。
“我怎麽還好好的站在這裏?”他輕笑了一聲,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以及,我這樣一個低階的魔修為何能一擊打敗你?”
魚妖努力掙紮,扭動身體,想要将那把礙事的魔劍反彈出體內,卻生生耗盡了妖力也做不到,直直從半空跌落到地上,如同擱淺的魚在淺灘上作垂死掙紮。
夙墨這時正好悠然踱步到他跟前。
他握住了魔劍的劍柄往下一按,将魚妖釘在地面,居高臨下的打量他。
“你不配知道。誰讓你動不該動的歪腦筋的?!”他眼中的怒火幾乎能把這魚妖當場燒成灰燼,現在的他就是最可怖的魔物、以及最強大的主宰。
“不要、不要……”魚妖哀嚎着求饒,“我不想死!只要你放了我,這上等的靈食我讓給你……”
他哀求到一半,又突然一怔,語氣中充滿了驚恐:“不!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我再也不敢了!別殺我!別……”
夙墨深邃的眸子閃過一絲極為寒冷的殺氣。
他将手中黑劍凜然一轉,陣陣魔氣像開了閥似的,從劍身周圍飛速彈開。
魚妖連最後的慘叫也沒來得及發出,就被炸成了一堆灰燼,随着魔氣震蕩到空氣中去。
“……”沈折玉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
但他一個字也不用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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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前一秒還煞氣炸裂的身影,已經瞬間收住魔氣到了他跟前。緊接着,一雙溫暖有力的手将他抱了起來,靠在灼熱的胸口前。
——那個胸口的體溫,比自己的略高一點點。
“我不過半日不在,你便混成這個樣子了嗎?”明明是嘲諷的語氣,卻掩飾不住那一絲暗藏的焦急和關切,“你又被我這樣一個心懷不軌的魔修救了,打算怎麽辦?”
“……”沈折玉心中各種情緒一起翻騰。那其中,隐藏着一絲歡喜。
他歡喜夙墨好端端的在跟前,性命無虞。
他歡喜還有機會向對方表達謝意。
他更歡喜——他來救他了。
雖然本能在提醒他:不該這般歡喜,這人是魔,終究與自己勢不兩立。
但從未體驗過的安心卻如同藤蔓,層層纏繞上他整顆心,讓他不想再那般戒備。
這魔修……可以稍微信任他一點點的吧?
沈折玉抓緊夙墨的衣襟,嘴角浸出血絲,勉強吐字:“你怎麽……會來……”
夙墨聽到這提問,松開緊皺的眉頭,唇邊滑過一絲笑意:
“你是想我來,還是不想?”
“你的……傷……”
夙墨愣了一愣,眸色突然變深了。
“你也會關心一個魔修?”
沈折玉沒辦法回答了,他已經陷入了昏迷。
夙墨低眸看着他蒼白的面容,目光緩緩移動,落到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指上——雪白、修長、瘦削,卻用力抓緊,無助又依賴。
夙墨低笑一聲,将他抱得穩了些,大步向林間走去。
·
沈折玉又在做夢,并在夢境裏窺到了過去的一角。
他自幼生活在一座依山傍水的雅致殿內,雪白牆壁、琉璃淨瓦、白玉石欄,每一處擺設、每一樣裝飾,都極為高雅清幽,各種細節都顯出主人的品味和審美志趣來。
他想起來,這裏是歷任正道龍首居住的琉璃宮,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
他的師父是萬人景仰的上一任龍首清安君,氣質高潔,君子端方,為人白璧無瑕,總是溫柔儒雅的微笑着,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氣度。
而自己修煉的琉璃心法是琉璃宮嫡傳,也是修真界唯一能堪破世間玄機的神功,能讀取敵手的弱點和破綻,并能窺探對方的心魔和識海。若是練到較高的境界,還能幻化變形潛入對方的神識中探究記憶,甚至能預知未來。
縱觀修真界千萬年的漫長歷史,将琉璃心法修煉至最高第九重的,只有一個人,便是五百年前的琉璃宮主人琉璃仙尊溫燭衣。
沈折玉的師父清安君由于自身靈根沖突,不能修煉琉璃心法,卻毫無保留的将琉璃心法傳給了沈折玉,并對他寄予厚望、尊尊教誨,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夠站到溫燭衣曾經抵達過的巅峰。
然後呢?
沈折玉希望在夢裏能看到事情的後續:師父将琉璃心法傳給他以後,去了哪裏?現在在何處?自己又是如何來到這個秘境的?
然而事與願違,他還沒看到後面這些關鍵信息,夢境便消散了。
“師父……”沈折玉喃喃夢呓道,眉頭不自覺的微微擰緊。他一面為恢複了一點記憶感到喜悅,一面又為無法想起來更多而失落。
夙墨低頭看向他擰緊的眉心,小心翼翼捧起他的頭,換了個角度輕輕放回自己膝蓋上。沈折玉似乎感受到了這份舒适,不再呓語,眉心也舒展開來,陷入到更深的睡眠中去了。
“夢見什麽了?有我嗎?”夙墨擡袖替他擦去額角的汗珠,又将靈力緩緩輸入他體內。
這一刻,他眼中閃動的溫柔光芒,與他眼尾那抹昳麗的暗影交織在一起,一點都沒有煞氣。
·
“所以,你早就看出那魚妖的不對勁了?最初也是故意敗走?”沈折玉醒來以後,第一件事情便是詢問夙墨。
夙墨笑道:“是。他雖然将自己的妖氣隐藏在南宮少爺的軀體內,但妖修也是魔,我的魔劍依然能感應到他的氣息。”
“那你為何不早說?”
“早說你會信嗎?”夙墨懶懶瞥他,“怕是只會有反效果,讓你覺得我挑撥離間吧。”
“……”沈折玉仔細一想,覺得他所言有理。如果夙墨一開始指出南宮魚的異常,自己定不會相信。
“所以你就将我作為誘餌。”沈折玉淡淡嘲諷道,“魔界中人,還真是物盡所用。”
夙墨無奈笑道:“這妖修尋到秘境裏來,不可能是為了我,定是為了吞食你的琉璃心法。不讓你親眼看到他的真面目,你又怎知世間險惡,并非可以簡單的通過正魔來劃分?”
“倒是挺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沈折玉嘴上不饒,但語氣已經有所放軟。
夙墨笑而不語,沈折玉又問:“你的魔劍到底是何物?為何能輕松擊敗一名金丹期的妖修?”
夙墨道:“這純屬巧合,這妖修太久未吞食靈氣,已經快要維持不住軀殼的穩定,靈力也處于最衰弱的時期。恰好我的魔劍是魔尊虛無殿內的魔石煉成,乃上品法器,所以才能制服它。”
“是嗎。”沈折玉半信半疑。
“你不信?”夙墨面不改色的與他四目相對,“你随時可來探我的修為境界,看看我有沒有撒謊。”
“不必了。”沈折玉對這個倒是不懷疑。
他疑惑的是,這修為平平的魔修到底是什麽身份,竟然能得到虛無殿魔石鍛造的魔劍?衆所周知,虛無殿的魔石魔力極高,魔尊自己的魔劍“封神”便是它的一部分。而這魔石天地之間僅此一顆,極為珍貴,不可能随便分給普通的魔修。
難道,他是魔尊的親傳弟子?就像自己是琉璃宮正徒一樣。
抑或是……他其實就是魔尊本人?
沈折玉回想起夙墨時不時表現出的強大氣場和王者風度,又懷疑起來。若不是夙墨真真只有築基期,他覺得夙墨的身份基本可以實錘了。
疑慮一起,他對夙墨的信賴度又不自覺的下降,防備心再起。他想了想又問:
“你為何會回來救我?”
夙墨眼中一頓,泛開意味深長的光。
“這個問題有兩個答案,一個是你以為的,一個是我以為的,你想聽哪個?”
沈折玉不耐:“我以為的如何、你以為的又如何?”
夙墨慢悠悠道:“你以為的,定是我這個魔修心機深重,救你是別有目的。而我以為的,卻很簡單。”
他陡然貼近了沈折玉,火紅的眸子閃動寶石般的絢麗光芒,映得沈折玉一時有些心慌。
“什、什麽?”
夙墨薄唇微啓,深重的眸色藏了一種讓人讀不懂的意圖:
“我想救你。”
我想救你。簡單又直接的四個字,卻讓沈折玉的心跳加速了。
他下意識的追問:“為什麽?”
夙墨篤定答道:“這世間只有我想做和不想做的事。想做便做了,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沈折玉心中一動,心髒像被什麽擊中,情不自禁的輕聲道:“多謝。”
夙墨恣意笑出聲來:“你會向一個魔修道謝,真是天下最稀罕的事。”
沈折玉又問:“但若你想做的事傷天害理,你也會毫不猶豫的去做?”
夙墨道:“何為天?何為理?世間萬事,各人立場不同,對錯也就不絕對。只要無愧于心,大膽去做便是,別人如何想與我何幹?”
“……狂妄。”沈折玉冷了臉,口氣卻不再強硬。他內心深處,其實隐約贊同夙墨的說法,卻又不想承認自己跟一個魔修的想法一致。
夙墨也不反駁,只是含笑瞥了一眼他複雜的神色。
·
魚妖雖除,但兩人又繞回了問題的起點:如何破除陣眼出去?
對此夙墨表示:“你調息療傷,此事交給我。”
“你有何想法?”
夙墨字字擲地有聲:“我立刻就地修煉,一鼓作氣突破到金丹期,再打開陣眼!”
“……”沈折玉難以置信的盯住了他。
這魔修,他以為從築基期突破到金丹期是過家家嗎?
還一鼓作氣?真是狂得找不着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