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光 吧唧一口
秦大不住鞠躬道歉,卻不敢去魚池裏把人撈起來。
葉昀常年在國外,這次回來,也不常露面,尚城上位圈子僅知道他很有錢而已,現在看秦家這副模樣,大概猜到他有幾分手腕。
剛才因為秦二的話兒悄聲議論過溫縱的,都低下腦袋,生怕一不留神惹錯人。
秦二的朋友尤其心神不寧,沒想到葉昀會為了個養女不惜動手,又生怕自己被牽連,便壯了膽子來搭話,“溫小姐,剛才我喝酒昏了頭,不知道說沒說什麽惹您不開心的話,您別計較。”
溫縱搖了搖頭。
葉昀挑眉,高大的身形将溫縱與外人隔開,“溫縱是葉家的人——她不計較,我計較。”
葉昀将溫縱帶走,被扔到水裏的男人被秦家灰溜溜帶走。
聞訊趕來的葉昕秦楚紅夫婦來打圓場,人群再次恢複熱鬧。
葉予甯伸長了脖子想看看溫縱,奈何自己的主場,實在走不開,幾個富豪圈的閨蜜悄悄扯扯她。
“我怎麽,好像有點,磕到了?”
“不是,你看這顏值,這身段,你小叔比林徐佑強太多了吧。”
“确實!感覺你小叔挺護短,你姐那個軟柿子脾氣,真挺合适。”
葉予甯抱臂,“也就一般般吧,配我君君還差點。”
“什麽一般般,你剛才看的眼睛都直了,這人要不是你小叔你估計早沖了!”
“說什麽吶,那他也是君君的小叔啊.”
“怕什麽,又沒血緣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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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磕瘋了吧.”
葉予甯将幾人推進人堆,心還惦記着溫縱,打算等會兒上去看看情況。
另一側,林翰聽到剛才騷動的由頭,找到正在忙碌的葉昕道歉。
“二哥,今天真是我們不對,沒看住徐佑那小子,那小子也真是的,公司有事不能放一放,分不清急輕緩重,我以後肯定好好訓他!”
他剛才解釋來鬧事的女人時,用的就是公司想勾引人的女下屬這一套說辭。
葉昕背頭油亮,大手一擺,“這有什麽的,今天這事是個意外,我們能理解,徐佑那孩子專心事業,我們還替君君高興呢,君君這孩子的性子,就适合輔佐事業型的男人。”
“是啊是啊,”林翰眼睛四處找,“那個,葉昀葉總呢,上次咱們的合作也是他一手推進的,我還沒好好感謝他呢。”
葉昕瞥了眼樓梯,聲音壓低些,“剛上樓了,應該一會兒該下來了,不過,老林,你看今天這事本來也不是大事,鬧成這樣真是丢人.”
林翰到底也是老狐貍了,一瞬便明白葉昕那個意味深長的語氣,“是是是,都是我們的錯,徐佑就該早點把君君娶回家,上次不是敲定訂婚宴日期了嗎,不如借今天這個好日子一起公布了吧。”
“哈哈哈,老林,這是兩家的事,哪能是你的錯呢,不過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一會兒我就找個時間公布訂婚宴的事。”
樓下觥籌交錯,煙紙繁華。
樓上揚琴剛演奏完畢,餘音繞梁。
身着丁香色倒大袖旗袍的女孩坐在揚琴前,微微出神。
葉昀在一旁瞧了許久,才上前走去。
不過對面先來了個不速之客。
葉昀給自己點上煙,沒再上前,倒是溫縱,不去看來人,往他身上看了一眼。
那是種極其‘情緒’的長相,一雙細彎的籠煙眉下,眼波稍轉便有愁思,大概提前是不知道他在的,眼中閃過一瞬驚訝,很快隐去,笑容得體将頭轉回去了。
大抵一段溫柔的月光,投在春夜的江水微波裏,也就是這麽缱绻了。
葉昀那時當真放松下來,忍不住唇角的笑意。
然後便看到接下來的兩出好戲。
再然後,他低頭瞧瞧扶着自己胳膊借力上樓的溫縱,眸色晦暗懶怠。
到了房間,溫縱撒開他的手,神情怯怯,走向陽臺邊。
底下能看見,大約是避嫌。
其實倒也沒什麽,葉昀嗤了聲,他連門都沒關。
他沒什麽幫人幫到底的天性,準備離開。
“小叔。”溫縱叫住他,聲音軟的不像樣。
葉昀回身,果然見她眼角含了淚光。
薄瘦的月光碎在水面上。
“小叔,你是第一個說‘溫縱是葉家的人’,又不要求我做什麽的人。”
她這話說得極誠懇。
葉昀稍挑眉,點點頭,也不知道是在認可她這段話,還是在認可自己。
溫縱停住,淚眼婆娑看着他。
葉昀也不急着問她什麽,倚在陽臺的玻璃門框邊,手按着長傘,另只手掏出煙盒,煙咬在嘴裏,才點打火機。
許是陽臺風大,火剛攢起來就被熄滅。
“我來吧。”溫縱擦擦淚,輕聲說。
他垂眸看她。
她從他手中接過銀質打火機,放在手心摸索了一下,又仰起頭,踮腳尖,一手護風一手打火,眼睛緊追火苗。
“從前二伯拿這句話叫我學了好多東西,還有訂婚約,上大學.當然,我知道這是我應該的。”
最後這點找補未免太過明顯,偏偏她極認真,有那麽點朝拜的虔誠。
滾輪摩擦的一瞬,燈火映亮葉昀的臉。
瞳仁裏燃火焰,似乎消融了些眼裏積年不化的霜雪。
點着煙,她輕輕松一口氣,打算将打火機還回去。
葉昀驀然握住她的手,打火機掉在地上,金屬碰撞大理石地板,砰然脆響。
溫縱驚了下,趕緊準備撿起。
葉昀沒叫她動,“手腫了。”
剛才挫的一下不輕不重,纖瘦的腕間紅腫起來。
“沒事,小叔。”她讪讪收回手藏身後。
她不叫痛,葉昀也不再管,俯身撿了打火機。
吐出的煙霧似乎全都沉沉蒙在聲線裏,“你怎麽這麽好欺負啊,溫縱。”
他第一回 叫她的名字,話裏不知道是感慨還是憐惜。
仿佛他這人天生有模糊語氣的能力。
溫縱低頭,手指無意識絞緊衣角,“我.”
“姓林的,姓秦的。”葉昀說,“怎麽都照着你一個人欺負?”
靜寂剎那。
“下場還不怎麽好。”他又補充一句。
不是質疑,不是試探,單純感嘆這麽一下。
溫縱卻驚了一瞬。
她眼睫輕顫,“我沒什麽身份,平白能進到這裏,總有人看不起,看不慣.”
“多大的怨啊,居然能沖破門口保安進來鬧事。”
說的是剛才來找事的女人。
葉家能在這裏住,肯定有保安24小時把守,一個沒身份的女人居然混進來了。
“大概是拿了誰的電子憑票吧.”溫縱輕輕猜測。
葉昀不說話,輕笑了一聲。
她擡頭看他。
猩紅一點火光在他手裏忽明忽暗。
身後是屋內的頂燈的光,身前是夜,他站在交界處,時不時吐口煙。
黑色襯衫半挽肘處,領口處微散,露出半截鎖骨,錯落的眉弓眉骨更加深邃,眼梢帶了薄笑。
這種人,雖然暫時還算好相處,也總叫人疑心他骨子裏蟄伏着征伐欲,從而自危。
溫縱斂眸,低頭揉手腕。
“小叔,您上次捎過我後,有沒有在車上發現什麽首飾。”
他頓也不頓地反問:“葉斯送你的手鏈?”
“不是.”她繼續揉手。
葉昀懶懶擡眸,從兜裏掏出個小盒子丢她手上,“就找着這個。”
挺小巧的深色絲絨小盒,溫縱打開,裏面躺着自己那顆十字梅花耳釘。
她驚喜道:“謝謝小叔,我找了好久都沒找到.小叔要是不嫌棄的話,下次請您吃飯。”
她現在耳邊戴的是一套紫水滴,小巧精致,與衣服相稱。
葉昀盯了兩秒,問:“快結婚了吧,還有空?”
溫縱收回耳釘,嘆了口氣,重新揚起笑臉,“等小叔有空就行。”
她總覺得這人能看透他,仍然拼命捂緊內心那一小塊,展示給他自己想要外露的。
“想結?”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小叔。”
“我只問你。”
“我沒什麽想法。”
溫縱努力堅定自持。
葉昀對她的言辭不不置評價,輕笑一聲。
“回頭叫傭人拿塊冰給你。”
溫縱知道是用來敷手,輕聲說:“傭人這會兒都忙。”
葉昀略一挑眉,“我去。”
轉身就要離開。
溫縱追了兩步,“小叔,我自己去.”
“等着吧。”他懶懶道。
她便折回陽臺,半跪在搖椅上,手臂趴着欄杆。
春夜涼風陣陣。
夜幕籠蒼翠,山下高樓路燈亮燈綴成一條珍珠似的河流。遠山相連,山脊起伏。
恍然想起來尚城的第一個晚上,也是這樣的夜,她大鬧着要找母親。
那時還不知病弱的母親已經時日無多。
一晃多年,母親的面容早在記憶中模糊,但那晚上被她形容為獸脊的山還記得很清楚。
樓下響起秦楚紅的聲音,又尖又細。
“哦呦,今天可不得了呀,是我們小公主葉予甯的生日呀,感謝各位來賓能賞臉.”
大概是用了話筒,聲音穿透力很強,又帶着她常用的口頭禪。
溫縱扯了下嘴角。
前些年她生日時也辦派對,為了方便葉家夫婦給她吊金龜婿,所以自從與林徐佑有了婚約後,沒人再關心她的生日。上回生日那天,正好被葉家留下,曼姨給她煮了碗長壽面,被葉斯瞧見了,便跟她說了句生日快樂,後來才有補禮物那出。
“今天呢,不止有這一件好事,還有一件的呀,就是誠邀各位參加我家君君與林家公子林徐佑的訂婚宴,就在六月,具體時間會在請柬書名,訂婚宴這麽近呢,婚期也不遠了,各位是可以期待一下的呀.”
這麽快就要辦訂婚宴?
溫縱心慌,往前晃了下,下意識用手支撐,剛傷過的手更痛了。
筋骨被牽扯擠壓的感覺。
她蹙眉,險些落淚。
冷風掀起耳邊發絲,她蹲下身将自己埋在雙臂之間。
太陽穴被碾過似的疼痛,擦了擦眼角,不知愣了多久,才到出去要了酒回房。
冰涼的液體進胃,逐漸蠶食她的意識,她開始東倒西歪,胡言亂語。
葉昀拿着冰袋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溫縱将酒瓶抱在懷裏,腦袋偏在一側,額前發絲淩亂,半遮紅暈,眼色迷蒙。
他走過去将酒瓶抽出來,冰袋扔過去,她乖乖抱住,比兔子還溫順。
“冰袋敷手,不是冰肚子。”
“小叔,我要結婚了,跟林徐佑。”
許是看見他了,溫縱咬着唇,淚眼盈盈,愁容滿面。
剛才葉昀出門也聽見秦楚紅那番話,大概知道她怎麽突然這樣了。
只是幾分鐘前還說自己沒想法,一聽見婚期近,立馬掉淚。
葉昀樂了。
他逗她:“叫你嫁你就嫁——你怎麽這麽乖,嗯?”
卻不想她真撒嬌:“那我有不嫁的辦法嗎?”
她小兔子似的跪坐在搖椅上,一手扒着扶手,乖順地擡頭看他。
他就聽見自己近乎蠱惑的聲音:“有。”
“真的嗎?”
“你可以逃婚,我幫你擋一程。”
“一程哪夠。”
她嘟起嘴,活脫嬌憨的少女模樣,似乎對這個提議不太滿意。
要是別人,話說到這種程度還不順着臺階下,多少有點不識眼色了,葉昀大可一走了之。
今兒也是奇了,半天沒挪動腳。
“你說怎麽辦?”他問。
溫縱搖搖晃晃站起身,眼瞧着就要倒下來。
葉昀上前一步,手護在她腰間。
卻不想她直接将全身重量壓下來,硬将他推到落地窗前,重重撞上去。
溫縱腳還踩着搖椅,整個人樹袋熊似的挂他身上。
迷迷糊糊睜開腫得可愛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
“小叔,你說,我們根本就沒有血緣關系,對吧。”
葉昀不甚在意地輕笑,“嗯。”
“我也不在葉家的戶口本上.我們真是一點關系都沒有.對吧?”
“嗯。”
溫縱恍然擡眸,微顫的眼睫風雲乍起,“葉——”
到底是沒敢叫他的名字。
只是猛地湊上去。
吧唧一口。
“兩程好不好?”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