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鷗眠2
臨睡前接收了這麽一個大新聞,原以為肯定是睡不踏實了,沒想到疲憊終究壓過了焦慮,陶然一夜好眠。
每次常铮住在自己這邊,他都習慣性準時出門,讓常铮大概晚半個小時,兩個人分別開車走。次日,桌上的早餐吃得差不多了,陶然正想起身,常铮忽然叫住了他。
“你慢慢喝你的咖啡,今天我先走吧。”
這是打算先去找白漫漫麻煩了,怕自己看到約談全程,多少會有點不舒服。陶然心頭一松,也說不上是熨帖還是釋然,順勢就擡頭看了常铮一眼。
心地太善良有時候真的是缺點,雖然手起刀落的事情他也能做,也會做,但怎麽都沒有常铮這麽坦然。
“你……一會兒……”
常铮站在全身鏡前打領帶,語氣聽上去平平淡淡:“她不是一般的發錯郵件,是把客戶競争對手讓我們做的東西發過去了。我雖然沒答應過他們不能接那邊的項目,但兩頭是直接競争關系,我們同時掙這兩份錢,怎麽都是我們理虧。本來靜悄悄地做也就罷了,兩邊不知情,一點兒事都不會有。她倒好,居然自己捅出去了。”
陶然也很清楚,常铮這回如何處理白漫漫都不為過。話到嘴邊轉了一圈,最後只好沉默。
“我要是她,我發現自己幹的這是什麽事,肯定就自己寫辭職信了。”
事已至此,陶然十分幹脆地決定退讓:“你跟她談吧,不管什麽結果,告訴我一聲就好。客戶那邊,我先看看能不能壓住?”
“你出差這幾天,跟那邊項目上的負責人關系怎麽樣了?”
“一般。他們這種公司,出了咨詢費就是債主心态,沒那麽容易讨好。”
“行吧,那你盡力,有譜了來跟我說。”
常铮探身過來,在他唇上落下一個輕吻,很快出門去了。
說到底,公司運作的邏輯是先有陶然對常铮的項目負責,再有白漫漫對陶然的項目負責。生意是常铮拿回來的,陶然是第一責任人,白漫漫只是個幹活的小喽啰。這簍子捅得确實不小,常铮卻能第一時間提供令人一萬個放心的鎮定和諒解,至今一個字的指責都沒有……而且,好像往後也不打算有了。
陶然望着剛被關上的家門,不免又勾起了昨晚一個人在浴室裏的思緒,心裏一陣熱一陣冷,亂得簡直不想上班。
反正晚到一會兒也無所謂了,他索性就在家裏着手處理緊急事務。出差期間有個全程态度詭異的韋方澄在側,陶然其實明白自己客戶關系沒拉攏到位,臨回來前趁着他不在,好歹單獨跟客戶方的負責人約了杯咖啡。
也許真的是這一個小時的咖啡私聊起了作用,陶然這會兒一個電話打過去,開門見山就是道歉,對方聽完之後沉默了一會兒,聽動靜好像是找了個會議室,關好門再開口,已經換了個語氣。
“不用這麽嚴肅啊陶經理,我淩晨的時候收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郵件,以為是你們小朋友發錯了,我當時也沒睡醒,直接就删掉了。”
對方幾乎是明擺着遞梯子,陶然立刻接過來:“是,她熬夜熬多了,大概是昏了頭亂貼附件。删掉了正好,多謝你包涵。”
——翻譯成人話,那頭的意思就是,事情我早就發現了,我全當沒看到,到此為止。
看來臨行前略微示弱,對這個項目要求過高的幾句抱怨,正好抓住了這個烈焰大紅唇北方妹子的心,激發了她愛攬事兒、喜歡照顧人的心腸。萬幸萬幸,逃過一劫。
“小朋友做我們這個項目,也确實是辛苦了,讓她多休息休息,注意身體吧。大家都是打工的,誰都不想節外生枝。只要明面上過得去,我也希望一切順利,趕快收工。”
——這個冒失鬼趕緊從我的項目上撤走,接下來可別再出事兒了,鬧大了我可兜不住。
這更是挑明了,陶然心領神會:“你放心,我讓她最近多休幾天。從現在開始,項目細節我會親自過問。”
又寒暄了幾句,陶然客氣地結束了這個對話,馬上電話通知常铮警報解除,那頭輕描淡寫地回了句“知道了”。
能做的都做了,一個小時後,陶然目睹常铮和白漫漫一前一後從小會議室出來,自覺已經問心無愧。
路過他座位的時候,常铮順手在他桌上輕輕一敲,陶然于是站起來跟着他,拐彎進了茶水間。
已經關起門來找過了白小姐,再跟陶然一起明着往會議室走,這個項目出了差錯就太明顯了。既然客戶那邊沒事,就只剩白漫漫的事情需要再彼此知會一下。
沒等陶然問,常铮壓低聲音,直接給了答案:“我說我用不起她,讓她自己去找人事部門要活幹。”
居然這麽寬容,陶然真的有點驚訝:“我以為你會叫她走人。”
常铮往自己杯子裏倒了點牛奶,送進微波爐加熱,就着機器運轉的噪音作掩飾,回答道:“這不也是叫她走麽,另一種形式而已。正好你我罩着她時間也太久了,讓她誤以為天下老板都這麽好相處,未必是好事。我倒要等着看了,沒有這份特殊待遇,她在別人的項目上能做成什麽樣。”
陶然點點頭,抛出了從昨晚到現在,壓在心底真正的疑慮:“說真的,我不信她是粗心大意。白漫漫不是這種人。”
“對,她不是,康德是。”
“……”
牛奶恰好熱完了,微波爐叮了一聲,常铮拿了杯子轉身往咖啡機那頭走:“她的事有空再說吧。我一會兒叫人事盡快調人給你,畢竟出過岔子,往後你多費心。”
本來就是分內的事,陶然沖他點個頭表示知道了,一邊盤算着怎麽給新人交代項目進展,一邊慢慢回座位去。誰知道還沒來得及坐下,白漫漫就站到他桌子前面來了。
“老板……對不起。”
陶然沒理她。
強作平靜的聲音立刻裂開,透出一絲哭腔:“……我錯了。”
公共區域,場面太難看大家都尴尬,陶然極嚴厲地一擡眼:“去年年底,就在這兒,你是怎麽勸Nini的?”
——白漫漫當然記得,她當時對你你你吼的那一句“如果你将來還想贏,就給自己留點體面。”
可是事情落到自己頭上,白漫漫還是管不住自己漸漸地紅了眼眶。
之前一直念她是可塑之才,性子雖然穩不住,好歹還知道輕重,陶然對她的态度還是耐心引導為主。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他對白漫漫産生了厭煩的情緒。
依然拒絕跟她有眼神接觸,陶然冷着一張臉站起來,越過她直接往小會議室走。不用回頭也知道白漫漫會跟過來,他回身握住門把手,卻并沒有把門關嚴,擺出有話快說、沒話快滾的架勢,面無表情地看向她。
“限你三句話內,把事情說清楚。”
白小姐明顯地哽咽了一下,小聲開口:“昨晚我加班趕活兒,不小心睡着了,康德就替我發了這個郵件。本來說好的就是不管做好多少,先給一稿讓客戶看看,他以為替我發了就行了,沒想到選錯了附件,就……”
信息量爆炸,還好有幾分鐘前常铮的只言片語,陶然順着往前推了一步,兩三秒內猜到大半,于是冷笑道:“哦,你的項目,哪兒來的‘他以為’?他憑什麽‘以為’?”
一向待她如兄長的人突然換了一副面孔,白漫漫吓得不知道該怎麽說話。前面一大早被隔級老板叫去談話,直接變相叫她停職的恐懼又泛了上來,她完全不敢直視陶然的眼睛。
“我……我跟他,我們……”
陶然不為所動,等着聽她還能說出什麽來。
結果慫人改不了哆嗦,白小姐還是那個白小姐,一害怕就開始說車轱辘話:“對不起,我知道錯了。”
陶然拉開門就走。
身後那個吓壞了的傻孩子根本沒有追出來的膽量,他其實清楚得很,但她果然不敢追,陶然還是氣得頭疼。
常铮正坐在自己座位上撐着頭看屏幕,視線一動,恰好捕捉到陶然從裏面出來,那一臉就差掉冰碴的表情。
“反正沒出大事,不值得你生這麽大氣。”
見他剛才含笑拿起手機,陶然已經猜到他要發消息給自己,索性解鎖等着,然後秒回。
“不止為了昨天的事。兩人大半夜的都能在一起待着了,康德喜歡男人還是女人,她居然還看不出來?”
“你往好處想,也許他們是閨蜜吧。”
“送項鏈的閨蜜?團建還敢夾菜的閨蜜?”
“人各有命,這也是智商稅。”
陶然已經走到電梯口了,看着這句話,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他打出一行字,想想又删掉,換成了繞開話題的日常,說自己要下樓去買喝的,想要的話可以給他帶一杯。
至于白漫漫,他也只能在心裏,默默地祝她好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