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渺渺3
畢竟管理經驗更豐富,常铮建議的無為而治果然對白漫漫十分有效。她出差期間打過好幾次陶然的手機,被置之不理之後還鼓起勇氣打過常铮的座機——當然不可能找到人,随後就真的絕望了,終于明白了凡事都要靠自己。
後來,她居然出色地完成了那幾次面談。交上來的報告連常铮都沒說什麽,陶然再見到她的時候直接說了句“不錯”,并向她發出了一起去見客戶的邀請。
白小姐連過渡都沒有,立馬原形畢露:“我我我,我沒見過客戶啊,我可以嗎?”
陶然:“我剛才說的話,你哪個字沒聽懂?”
常铮神出鬼沒地在他身後冒出一句:“你不敢就算了,公司多的是擠破頭想見客戶的助理顧問。”
陶然心想這姑奶奶本來就慫,您再吓唬一波,恐怕要完。沒想到白漫漫在自己男神面前一下就充起了大頭蒜:“明天幾點?我一定不給您二位丢人。”
常铮的臉完全一本正經:“呵呵,但願。”
懷着對下屬的滿腔“慈愛”,陶然好心多提了一句“時間按行事歷邀請來,我一會兒發給你”,很快在常铮冷冰冰地注視下跟着他一起走了。
第二天,這客戶碰巧還真是塊硬骨頭。不知道是真缺錢,還是逢人就砍價的習慣使然,出面來談合作的這位女副總從頭到尾沒什麽好臉色。每次常铮陳述的過程裏,她總在保持一種若有所思的做作。一個小時之後,陶然覺得她在思考的一定不是陳述的內容本身,而是這段聽完該找什麽麻煩。
煩人的兩小時過完,出那棟寫字樓都是中午了。常铮說上午辛苦了,要請陶然和白漫漫吃飯,小姑娘傻呵呵地表示還有活沒幹完,這會兒不回去晚上要加班要天明了,堅持非要先走。
常铮簡直要自我懷疑,這樣的二貨為什麽當初面試能拿到自己的贊成票。陶然看着她絲毫不作僞的堅持,也是無言以對,只好揮揮手放人。
已經習慣了一起工作餐,常铮和陶然很快決定了吃什麽,結果剛坐下來,他們兩個加白漫漫的群裏就來了一條小姑娘發的語音。
常铮正拿起筆準備勾菜單,陶然就順手點開了。
“我見完客戶啦!你們都猜錯了,居然是個油膩的老女人!我真不懂這年頭的老女人都是怎麽想的!我們陶經理對她那麽客氣,該解釋的都解釋了,她還有什麽不滿意!不識擡舉!怪不得那麽醜陋!”
常铮笑得差點拿不住筆。
然而第二條語音進來了:“還有我們常老板!今天穿得真是帥到原地起飛!哇藍寶石這麽騷氣的袖扣他都駕馭住了!顏值簡直棒呆!”
Advertisement
常铮的笑聲戛然而止。
陶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下常铮也忍不住了,兩個大男人相對一陣大笑,一邊笑一邊想,這麽個活寶,怎麽就弄進來了。
等笑聲收了,菜也下單了,群裏第三條語音才姍姍來遲。
“我……我發錯了,而且已經撤不回去了……我,本來想發給她們的……我……我是不是快被開掉了……”
陶然笑着打字回複:“少八卦,多幹活,發語音看清楚群。”
據說帥到原地起飛的常老板看着自己的寶貝袖扣,看了很久很久,心裏其實十分想讓這個二貨立刻滾。
白漫漫總算聰明了一回,沒再追問自己有沒有被開掉,識趣地沉默了。
下午去老妖怪那裏轉了一圈,“回顧階段性成果”,臨出來時陶然跟幾個老同事迎面碰上,寒暄了幾句,大家說起徐遠已經內部調崗,去香港的亞太總部做人力資源信息系統上線的項目經理了。
出去的一路上,常铮一直打量着陶然的臉色。見他一如既往的淡淡然,自覺可以放一半心。
還沒上高架,已經堵在匝道口,車裏的安靜逐漸變得刺耳,陶然也不知道是怎麽想,忽然幽幽地冒出一句話來。
“我早就知道了。”
常铮真沒給人做過感情輔導,第一反應是愣了一下,下意識順着問:“怎麽知道的?”
“他好幾個星期前給我寫過郵件,說他要走了。”
常铮從自己的百感交集裏咀嚼出了一絲嫉妒,所以半天想不出該說點什麽。
“不好意思。”倒是陶然自嘲的一笑給他解了圍:“當時想盡辦法瞞着同事,我和他也沒有共同的朋友。我剛才就是突然想起,可能你算是知道得最多的幾個人之一了。”
能跟知情者說點什麽,其實是一段感情裏當事人最普遍的心理需求。可陶然和徐遠這段如履薄冰的關系,于沉默中誕生,于沉默中消亡,始終無人可說,簡直蕭索得令人心寒。
“你……”常铮很小心地又花了幾秒鐘,再三确定陶然的表情還是很平靜:“你心裏放下了麽。”
陶然凝望着夜色的眼眸靜若寒潭,仿佛看盡了霓虹光影,空餘茫茫。
常铮眼睜睜地看着那雙既深且冷的眼睛朝自己轉了過來。他的聲音裏,居然有幾分真實且生動的笑意。
陶然說,“不愛比愛長久。”
常铮這小半生聽過的所有答非所問裏,再沒有比這一句,更讓他印象深刻的了。
路況差得讓人心煩,而煩躁是這樣費心費力的情緒,一點一點熬幹了人的精神,最後只剩疲憊。陶然第一遍提議常铮不用送他了,他可以自己打車去劇院,常铮好心好意說了一通既然都開到這裏了,也無所謂再堵過幾個匝道口,就算他打車,也不會比這更快。
說第二遍的時候,常铮幹脆沒理他。陶然自己也覺得這客氣得确實沒意思,于是又加了一句:“一會兒我先請你吃個飯,你再回去吧。”
常铮無精打采地回答:“好。”
接下來,兩人就這麽順理成章地談起了劇。
“這是去看什麽?”
“老古董話劇,據說是懸疑驚悚劇。”
常铮笑着看他一眼:“我猜你并不喜歡話劇。”
陶然嘆了口氣:“那也要看是什麽話劇。有些還行,但十有八九,确實是不喜歡的。今天是有人買了票,約我去。十分不巧,這個面子我必須要給。”
常铮順便揶揄了一把:“你怎麽老是交這樣的朋友?私人時間看個話劇還有不得已,你活得也真夠累的。”
平心而論,跟常铮的相處,的确是陶然目前為止的人生裏,最輕松愉快的經歷之一。所以常铮有資格說這話,陶然也只好尴尬地笑笑:“我這個朋友……”
一開口,才發現無從說起。
還好常铮足夠善解人意:“沒事,我可以不知道。看你這麽勉強,我也就安心了。”
“安心什麽?”
常铮的神情忽然變得捉摸不透:“沒什麽,你聽錯了。”
“……”
大概是堵了太久,之後跟常铮的晚餐又太愉快,陶然這一晚終于出現在周喆面前的時候,臉上并沒有他希望看到的表情。
既沒有期待,也沒有無奈,就像真的赴一個老朋友的約一樣,一派光風霁月。
那些錯過的歲月從來不如歌,它們只是被突兀掐斷的殘章而已。周喆不死心地盯着陶然的臉,直到他笑着問“怎麽了”,才不甘不願地放過,轉而浮起社交專用的和煦來,彼此打了招呼。
他以為自己深愛陶然,陶然也對他一再縱容的日子還鮮活在回憶裏,詩殘莫續的時刻卻已經來臨。
周喆從這一刻開始覺得,自己提出兩人還要繼續做朋友,恐怕是一個莫大的諷刺。要不是當年非要堅持“還是朋友”這四個字,或許他們的學生時代都能少一些難以忘懷的血色。時隔多年再說這話,新的客套覆蓋舊的傷痛,再往下走,或許真的只能換個方向了。
劇情實在太老,每一處轉折都在身經百戰的現代觀衆預料之中,看到三分之一,陶然已經在主動管理期望了。周喆的目光從沒離開過臺上,仿佛多麽專心致志。陶然也不去拆穿他,就繼續陪着按安安靜靜地往下看。
大約到了三分之二,翻譯腔之矯揉造作和演員之塑料演技,已經慢慢把這段時間變成了一種浪費。
陶然耐心告罄:“下次你真要看戲的話,劇目由我來選吧。這實在是……不敢恭維。”
他這理所當然認為下次還能一起約了看戲的口吻,不知為何,深深地刺痛了還在盡力裝投入的周喆。
“如果還有下次的話,換個活動吧。或許我們不适合一起看戲。”
陶然誠心誠意想粉飾太平的時候,任誰都挑不出他笑容裏有任何不妥:“為什麽沒有下次。我說了我們還是朋友,那就是啊。”
周喆心頭狠狠地一沉,一時被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
正當這時,舞臺上的女演員突然聲情并茂地大聲念了一句臺詞:“叫機!我是你的姐姐,開西啊!”
神一樣的讀音一下戳中了陶然,他無聲地遮住臉,一個人默默地笑了起來。周喆環顧四周,發現不少人都或扶額或捂臉,紛紛忍俊不禁。
戲雖然不怎麽樣,一晚上能有這麽一個能夠大書特書的笑點,也算值回票價。
周喆坐在一群哭笑不得的觀衆裏,只覺得自己被一種巨大的荒謬感擊中,繼而完全淹沒。身邊陶然的笑容觸手可及,卻又分明隔着千山萬水。
半明半暗中,陶然碰巧錯過了周喆迅速紅起來的眼眶,和擡手擦掉眼淚的動作。
又或許,這裏沒有巧合。
也沒有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