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高光 顧飒擡手,狠狠扇了傅铮幾巴掌……
聽了阿顏的話,心水有片刻的遲疑,面上敷着的冷水帕子也停頓在臉上。
其實,她有一絲絲委屈。
她想起前一晚的事情來,在傅铮被砸暈之後,她本想着命人将他五花大綁,捆起來送至皇帝爹爹處,請皇帝爹爹幫她處置的。
但她想了想,終歸心軟,不想傷了大家的體面,于是只命人扶他進了偏殿休息,随後通知了皇帝爹爹和皇後娘娘。
她本以為自己處理得已經算仁至義盡,可誰知待皇帝爹爹和皇後來了後,他們的态度卻令她大失所望。
皇帝爹爹說,天下哪有男人不喝酒的,喝醉了而已,不用大驚小怪,更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何況這也是因為傅铮愛她呀。
皇帝爹爹還說,皇後娘娘已經很不容易了,親生女兒遠嫁金國,好不容易有個親侄兒來陪她,心水更應該好好待他。
皇帝爹爹話音未落,與他一道兒而來的皇後娘娘便紅了眼眶,好似受委屈的人是她而不是心水。
心水就不明白了,明明是傅铮無禮在先,為何她卻成了惡人先告狀?
心水将目光轉投向自己母妃淑娘娘,可她卻也跟着皇帝爹爹點了點頭,只說待傅铮醒來,告訴他下次切不可再犯了。
對此,心水失望至極,甚至一度懷疑,難道真的是自己做錯了?可是他違背她的意願,想要用強于她,難道她就應該被動接受嗎?
不,她不願意。
就在此刻,在阿顏告訴她,顧飒狠狠揍了傅铮時,她深埋在心底的倔強又突然被勾起來了。
心水想,她沒錯,不會再原諒傅铮。
心水在床上靜坐了片刻,随即披衣起身,腳步堅定,一路往宮門處而去。
朱紅宮牆一步步退去,平日裏當這裏是可以為自己遮風避雨的家,于是倒也沒覺着會有那麽多重繁複的門,可是今兒倒因着失望,倍覺着宮門重重了。
心水想起了長姐宋心誠,想起她臨出嫁時的無奈與悲傷,突然間也覺着自己無力極了。
看樣子,爹爹是鐵了心要将自己嫁給那傅铮了,說到底對于長姐遠嫁金國,他也是內疚的,所以才想着将她作為禮物去送給傅铮,算是彌補皇後娘娘。
多滑稽,多搞笑。
可是,憑什麽?
心水又想起傅铮昨日的話,說什麽國朝能夠維持不倒,全靠皇後娘娘的幫襯,這句話令心水如鲠在喉。
都說酒後吐真言,那麽他這句話到底暗藏着什麽意思?
心水暗自琢磨,自長姐出嫁後,皇後确實變化了許多。
一個人的眼神不會欺騙人,以前皇後看她的目光是柔和的,是帶着暖意的,可是近來她待她雖然依舊是言笑晏晏,但總覺得多了幾分疏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氣。
母妃淑嬢嬢說,這是因為皇後過于思念自己女兒的緣故。
可是前日,在天壇參拜時,心水卻留意到皇後手上多了一只異常精美的金鑲玉手镯,一看便是華貴無比。
皇後向來節儉,身上更難得佩戴如此貴重之物,心水暗暗生疑,皇後怎麽突然轉了性子?
繁花開滿宮牆,可心水卻第一次在這裏感覺到了寒涼。
及至宮門前,心水遠遠地便看到了有很多人聚集在一處。
此時天色雖未大亮,可卻是文武百官準備上朝之時,那圍觀的人群中,有百官,有牽馬駕車的小厮,還有順聲而來的普通百姓。
人群中不時發出絲絲倒吸涼氣的聲音,應是在擔憂着被打之人。
隔着左三層右三層的人群,心水一眼便看到了那穿着一身青色衣衫的顧飒。
人群中,他氣質如芒,萬分耀目。
此時他正以背朝她,一腳踩在傅铮背上,一手握着馬鞭,周身怒氣逼人,顯然是氣急了。
他一壁以馬鞭抽着傅铮的臉,一壁狠狠罵道:“知錯了沒有?”
“我是未來的驸馬,我只是與我未過門的娘子親昵,何錯之有?倒是你顧飒,你按的什麽心,你又有什麽資格質疑我?”被顧飒打趴在地的傅铮嘴硬道。
此時的他,鼻青眼腫,嘴角溢血,發絲淩亂,原本素淨高雅的月牙白衣衫上,到處都是亂糟糟的污痕,狼狽不堪,哪裏還有半分霁月清風。
人群裏偷偷散着小聲的議論,“公主許配人家了?那就是公主的驸馬,好狼狽啊,公主怎麽會瞧上他?”
心水聽了,默默握緊了拳頭。
可傅铮的叫嚣仍在繼續,“顧飒,看在你我是老相識的份子上,現在你向我道歉,或許我還可以放你一條生路,但是自此以後,你不許再接近公主,我與她有矛盾,那也只是我和她的事情,而你一個外人,你若觊觎我娘子,我定會奏請皇後娘娘,請她責罰,到時候莫要怪我不客氣。”
傅铮的話,字字刺心,原先覺得他有多好,此刻便覺着他有多惡心。
她何時是他的娘子了?
他又何時是她的驸馬了?
心水終是再忍不住,于是朗聲說道:“顧飒,給我打他,狠狠地打,打到他滿地找牙。我竟不知,我何時有了夫君,又何時做了人家的娘子。”
心水想,這時候她一定也是狼狽的,沒有梳妝,臉頰因為氣憤而變得通紅,聲音還有一絲顫抖,面上盡是怒氣。
她帶着恨意看向傅铮,其實她害怕極了,她不知道若是她不及時阻止,傅铮的嘴裏還會再說出些什麽有損她名聲的話。
他是真心愛護她的嗎?不,才不是,若是真心待她,怎麽可能如此傷她?
看見心水的到來,百官中有不少識得心水身份的,見她怒急,連忙下跪。餘下之人一時微怔,但又很快反應過來,也跟着下跪,并移膝給心水讓出了一條道兒出來。
心水順着空道往前走,恰顧飒聞聲回眸。
她看到他神色微怔,顯然是沒料到她會過來。他的目光停留在她尚未來得及梳理的頭發上,面上閃過一瞬而過的憐惜。
為了安慰她,他深深地吐了口氣,應是在極力壓制心中的怒氣,不使他揍人時的狠樣吓到她。
于是再看她時,他已經換了燦爛笑容,好似告訴她,萬事有他,無需害怕。
心水想起皇帝爹爹,皇後娘娘,還有自己的母妃淑娘娘。
衆人皆指責她,逆她而來,說她不識大體,不顧大局。
可只有他,獨他一人,順她而去,抗萬千阻撓,只為給她博一個公道。
明明前一日,她爽了他的約,可他卻還是為她來了。
“公主妹妹,你聽我說……”見着心水的到來,傅铮掙紮着想要起身。
可他話音還未落,顧飒便直接擡手,狠狠扇在了傅铮臉頰上,堅定決絕,幹脆利索。而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地上的傅铮一眼,只緊緊盯着心水。
随後,顧飒向心水問道:“公主可解氣了?”
心水擡頭看天,遠處一片烏雲遮蔽了太陽,慢慢地,她也跟着紅了眼眶。
她知道,此刻這一鬧,皇後娘娘說不定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
這些她明白的道理,顧飒不可能不知道。
但雖知道前方兇險,他還是為她來了。
心水收回視線,與他四目相對,顧飒視線不移,面上盡是憐惜之色,沒有等到心水的回應,他一舉手,對着傅铮又是一掌。
他定讀懂了她昨日所受的委屈,心水想。
她忍淚對他笑笑,他也沖她爽朗一笑,為了逗她開心,随後竟扮做孩童模樣,以手往上戳鼻,吐舌做了個輕松的鬼臉。
心水破涕而笑。
經此小小逗樂後,心水也終于感覺好了許多,于是忍過心中厭惡,再不去看傅铮,只冷聲對顧飒說道:“放了他吧。”
“好。”顧飒柔聲應一句,忍恨将腳從傅铮身上移開。
傅铮見可以逃脫,許是恐顧飒反悔,忙不疊起身,打算跑進宮門。可剛剛跑出兩步,便被顧飒攔住了去路。
傅铮大驚,連忙随手拉過一個文官擋到了自己面前,驚悚問道:“顧飒你做什麽?”
傅铮面上盡是惶恐,其樣讓心水頓時覺着醜陋無比,心水始知,原來一個人品性壞了,哪怕相貌再好,也是猥瑣極了。
她微微蹙眉,再反觀顧飒,只見他手握馬鞭,身姿筆挺,面上寫滿桀骜,正以居高臨下的姿态冷冷地俯視着傅铮。
“我知你要去哪裏,來我告訴你怎麽說,你回去告訴皇後,就說我顧飒說的,我顧飒坐不改名,行不改姓,今兒坦坦蕩蕩告訴天下人,心水公主是我顧飒喜歡的人,誰要是敢動她一根毫毛,我就敢拼盡性命為她,她的喜樂安康,就是我的命。”
彼時,顧飒說的每一個字都斬釘截鐵,落地有聲,說話時周身更是散發着心水從未見過的冷冽與盛氣淩人。
此刻的他,再不像那日在水上泛舟時的少年郎,反而老練狠辣,令人不得不重新正視他。
“從此往後,在這普天之下,若是有誰敢欺負心水公主,那下場便都會如今日的你一樣,甚至更慘,我的刀槍可是不長眼睛的,傷了誰,砍了誰,我可管不了。”
“同樣,若是有誰敢觊觎心水公主,也要問問我這刀槍肯不肯讓。”
“今兒,我顧飒就把話撂這兒了,心水公主是我顧飒娶定了,若是誰敢和我搶她,也要先過了我這一關。我顧飒天不怕,地不怕,佛來撞佛,閻王來了殺閻王。”
日頭漸漸高升,明媚的陽光穿過不甚厚的雲層,垂落在了顧飒手中的馬鞭上,泛着令人畏懼的光束。
宮中禁事向來最易吸引外人的窺探,此刻衆人聽了顧飒的話,面上更是震驚不已。
心水知道,顧飒這話一出,不出片刻,整個京師必定全會知曉。
不就是滿城風雨嗎?
天官賜福,百無禁忌,為她出頭的顧飒都不怕,那她又有何可懼的?
心水再不理傅铮,只微微揚起聲音,對着顧飒說道:“随我進宮去吧。”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
心水話音剛落,便見着遠處一道人急匆匆往她這邊趕了過來。
不是其他人,正是冷梨霜與皇後。
“來得可真快。”心水默默說道,與此同時,心下更湧起了一陣高過一陣的嘲諷,皇後也真拉得下面子,為了傅铮,竟然親自來救人了,也算是國朝自開國以來,最奇葩的事情一樁。
“別怕,有我。”顧飒攔身至心水面前,面上無畏無懼。
“将這一大清早,便擾亂宮門的大膽狂徒捉下。”皇後手指顧飒,厲聲呵斥一句。
随即又面向心水說道:“公主累了,快回去休息吧,你生母淑妃娘娘聽說了你們這大鬧宮門的事情,已經氣得躺下了。”
“母妃病了?”心水心下一驚。
“你母妃最受不得刺激,這事兒你應該知道。”皇後裝作很親近的樣子貼近心水,語調溫柔。
可心水聽了,卻是再笑不出來,她留心到皇後的手中正拿着一只珠釵,她這是在以此威脅她,告訴她,她母妃在她手上。
心水第一次覺着,命運真是滑稽極了。
……
陰暗的地牢裏,蟑螂成堆,老鼠連群。
幽暗中,心水披着一身漆黑的連帽風衣,在阿顏的陪伴下第一次進了地牢。
遠遠地,她便看到了居于牢房深處的顧飒,皇後捉了他來,說是要懲戒他,明明他什麽錯都沒有。
對于她的到來,顧飒先是眉心一蹙,随即問道:“這種肮髒地方,你來做什麽?”
心水知他憂心她,心下微微動容,“為了我,你淪落至此,後悔嗎?”
她以期待的目光看向顧飒,卻聽顧飒回道:“或許搏了不一定能成功,但是不去賭一把,不去拼一把,卻是連成功的可能性都沒有。”
“心水,你在我心中,無人可及。若是有朝一日,你厭惡了我,也請千萬記得今日之事,記得我為你拼搏過,不為其他,只為你想起之時,心中會有一點點好過。答應我。”
鐵窗冰寒,周身是雜亂肮髒的桌椅,和已經枯黃并因潮濕而逐漸破爛了的草席。
顧飒站直了身子,目光切切,看她為他皺眉,看她為他憂心,更看她面上因為他的話語而逐漸泛起的對于他的不忍。
顧飒想,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吧,忘了也挺好。
他不敢提及的上輩子之事,沉沉地被他壓在了心底。所以這輩子,為了她上刀山,下火海,就算付出性命,只要能平複她上輩子的幽怨,也無怨無悔。
顧飒失神地盯着眼前的心水,猶墜夢中,直到心水喊他一句:“玉面鐵将軍,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來。”
顧飒訝然回神,卻見她已經毅然決然,轉身離去。
于是,他扯着嗓子對那遠去的背影說道:“公主,給我個機會,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心水聽了,默默停住腳步,以背朝他想了許久,随後緩緩轉身,直面顧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