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沈冥出獄
第三年暑假, 她剪了短發,溫以恒十六。
她來的時候恰好碰見他在村口和小混混抽煙。
“小小年紀不學好,把煙掐了。”
溫以恒嗆了一口, 一看是她, 眉梢眼角就噙上了笑意:“老師管的有點寬啊?”
誰能想到被小孩欺負從不吭聲的她, 會戳着一個黃毛的鼻子興致問罪:“你們知道他才幾歲嗎給他抽煙!”
黃毛“哎呦”了一聲:“溫以恒,你小子不會還沒斷奶吧?”
去年用蛇捉弄她的小男孩也長了個,染了一頭紅毛, 知道她慫,上前歪脖挑釁:“老阿姨,我們抽煙關你屁事啊?”
沒想到她伸手給了紅毛一拳頭,怼在他的肩膀上, 把紅毛怼了一個趔趄,說:“以後離他遠點!”
溫以恒把煙一丢,踩滅, 攥住她的胳膊往家裏拽,他的個子竄得很高了,腿也長,她有點跟不上他的步子, 踉踉跄跄, 縱然狼狽,卻還在他身後婆婆媽媽。
“臭小孩,少跟那些黃毛混,你以後也想變成他們那樣嗎?”
“你想在村口開小賣部嗎?”
“你要是再讓我發現你抽煙,我就告訴你太奶奶,讓太奶奶告訴你爸,告訴你媽。”
“你去告啊!”他把她甩進老宅的大門裏, “反正他們也不管我死活!最煩你這種打小報告的老阿姨!”
而她對他,怎麽樣都沒脾氣似的。
“我是說下一次,又沒說這次,去,把你期末的卷子都給我拿來。”
第四年暑假,三五個小混混叫嚣着跑開,溫以恒拿着醬油從小賣部出來,就看見她拎着沾滿土的書包,心急如焚地在地上找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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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什麽呢?”
“臭小孩,你快幫幫我,我的平安扣被他們扯斷了,一個這麽大點兒的小剪刀,木頭的,上頭刻着‘出入平安’,你幫我看看,會不會甩進溝裏了。”
“他們欺負你了?”
“一群小屁孩。”
“你怎麽不喊啊?我就在小賣部裏!”
“你快找吧!就這麽大,一個小剪刀吊墜。”
“你傻的嗎!找什麽破墜子!走!給你瞧瞧我是怎麽揍死他們的!”
“哎呀你別鬧了!眼看天就黑了,再不找明天一過車就給碾碎了!”
那天晚上,她找了好久也沒找到,回去一個人坐在門檻上,攥着斷裂的紅繩默默掉眼淚。
溫以恒想讓她開心點,就把自己的成績單掏出來,悄悄翻開她的書包,書包裏有個絨布小盒,打開,盒裏放着一枚畢業生紀念章,章上刻着“中山大學”。
他把成績單折成小方塊,放進了小盒裏。
全年級前一百人的名單裏,溫以恒的名字,排在第一。
少年仍背對着小叔,看着月亮。
“小叔,問你個事。”
“嗯。”
“你和她認識多久了?”
“七年了。”
少年的眼睛閉上了。
一切,都有了答案。
152
第二天早起,嚴熙光用水盆洗洗臉,在水渠邊刷過牙,來到沈木星下榻的房間時,她的被子已經疊成了方塊,床鋪空空。
嚴熙光有點急,回屋叫侄子,溫以恒昨夜淩晨才睡着,哼唧一聲抱着被子打了個滾。
嚴熙光拿起電話撥通她的號碼,響了幾聲沒人接。
床上溫以恒悶哼一聲,閉着眼睛說:“跟我太奶奶出攤去了……”
嚴熙光沿着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來到廊橋下,晨光中那座孤零零的廊橋橫跨在溪澗,橋體朱紅,仿若穿着嫁衣苦守的新娘。
他走上橋,外婆坐在爐旁扇風生火,兩個買早點的男人站在攤前,沈木星正把米漿往鐵模子裏倒,薄薄一層放入沸水鍋中,上一鍋熟透的米面在她的手中脫模,撒上炒菜,淋點醋,卷成小卷,摘下一只塑料袋包好,遞到客人手中,整個過程駕輕就熟,利落熟稔。
嚴熙光出現在她眼中時,沈木星的瞳眸一亮。
“你起來啦?要不要吃?”
他微笑着搖搖頭:“陪我走走。”
沈木星摘下圍裙,挂到外婆脖子上去,外婆笑了笑,拍拍她:“快去吧!”
攥過她的手,她的手被米湯浸潤得濕潤溫熱,比剛脫模的米面層還要柔軟。
二人漫步在廊橋之上,溪水潺潺,鳥鳴悅耳,腳下的木橋碎影斑駁,空氣裏漫着淡淡香火味,橋上有一個老婆婆,正虔誠地跪在蒲團上叩拜。
沈木星看那玻璃龛內的三尊彩色泥塑,問:“這座橋上的香火一直挺旺的,不知供的是哪路神佛,本地人,你給講講?”
嚴熙光淡淡地看了一眼,三座泥塑是一座女像,一座男像,一座小兒像,也說不好是菩薩還是仙人,有點為難。
“我不信神佛。”他說。
正在這時,沈木星的電話響起,來電的是夏成,沈木星先是一愣,這個名字已經多年沒有被提起過。
嚴熙光在廊下坐定,很耐心地等她通話完成。
“怎麽了?”他問。
沈木星望着嚴熙光,努努嘴,一時不知怎麽開口。
夏成來電說,沈冥申請了減刑,因為服刑期間表現良好,可以提前釋放,後天出獄。
沈冥只在獄裏通知了夏成,卻沒聯系沈木星,夏成不知道,還問沈木星明天會不會來接他出獄。
其實在沈冥砍傷卡卡之前,沈木星很疼她這個弟弟,但自從他對卡卡下手,沈木星就對沈冥有了一些看法。回想起沈冥在發廊險些對卡卡動粗的那次,盡管她是最理解沈冥的那個人,但對傷害自己女人的男人,她還是不能接受的。
沈冥的變故發生時,恰逢她也處在人生的低谷和轉折,當時家裏所有人都瞞着她,生怕影響她高考,後來上了大學,她撞破了母親用沈冥的手機跟自己聯絡,母親才告知實情,但對案件細節家人還是盡量閉口不談,加之嚴熙光的出國讓沈木星萎靡不振,在那段黑暗的日子裏,她連自己都自顧不暇,也就沒有精力去管別人了,只知弟弟将卡卡砍傷被判刑,而卡卡也在出院後也遠走他鄉。
一想到瘦弱的卡卡拄拐踽踽獨行的身影,沈木星就恨不得讓沈冥在監獄裏呆一輩子。
然而恨時這麽想,大多時候都是愧疚,回想他出事前狀态就不太對,可她心思都在戀愛上,忽略了。
于是她和夏成商量好,她明天就動身回老家接沈冥出獄。
“到底怎麽了?怎麽不說話?”他把她拉到自己的膝邊,仰頭看着她。
“我弟弟的事,你可能不知道,他進監獄了。”
“嗯……”
“沈冥把她女朋友給打傷了,給關了幾年。現在就要出來了,我得親自去接。”
嚴熙光原本攥着她的手在掌心把玩,聽她說完,他的手卻不動了,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麽。
良久,他突然站起來,拉着她的手往佛龛處走,三尊泥胎偶像慈眉善目地看着他們倆,嚴熙光長腿一曲,直直地跪在了蒲團上,沈木星怔怔的,被他一帶,也跟着跪了下來。
不是說不信神佛麽……
嚴熙光對着佛龛叩了個頭,扣完頭雙手合十,對着袅袅香火處沉聲說:
“菩薩保佑,沈木星和我,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好土的詞兒啊……
沈木星笑望着他,卻見他鼻尖已滲出一些細密的汗珠。
沈木星眼裏的玩笑漸漸褪去,心底生出絲絲隐痛。
沈木星也學他樣子,雙手合十,在三尊雕像前,默默磕了個頭。
二人站起,嚴熙光牽着她的手往橋下走。
“你去接沈冥,我送你,順道看看你父母。”
沈木星猶豫一番,扭扭捏捏,終究還是心事重重地答應了一聲。
“聽你的。”
153
在泰順又住了一晚,早起趕到水頭,沈木星帶着嚴熙光去父親的學校取車,父親在上早自習,她和他在校門口等了一會。
當天下了雨,有些涼,穿着米色毛衣的嚴熙光,幹淨軟糯,看起來像個大學生,偶爾有遲到的女孩子路過,都忍不住頻頻回頭多看他兩眼。
父親的身影出現在操場上,他唯唯諾諾地跟門衛說了兩句,門衛也不肯給開門,三人只能隔着校門口的栅欄會了面。
父親見到嚴熙光時,錯愕全寫在臉上,嚴熙光則微微颔首,不鹹不淡地叫了聲“叔叔好。”
沈父的下巴像掉下來了一樣,點頭哈腰的幅度竟然比嚴熙光還要大,倉促地連說兩句:“你好!你好!”
“你們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回家?”父親問沈木星。
“昨天回來的,先去他老家了。”
“那那那……”父親結巴了半天,嘴絆住了。
沈木星着急接人,揮揮車鑰匙草草跟他告別,牽着嚴熙光的手就走了。
沈父望着二人離去背影,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轉身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哆哆嗦嗦地給沈母打電話:
“老婆,你快去買條魚,再買只鴨,江蟹也搞一點……”
……
沈木星開着父親的二手雅閣,載着嚴熙光去了關押沈冥的十二監區。
出獄的手續很繁瑣,沈冥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了,鐵門澀然大開,走出一個寸頭的年輕人,穿一條破洞牛仔褲,一件松垮褶皺的黑T恤,外套是一條褪了色的棕色燈芯絨夾克。他觑着眼擡頭望天,舔了舔幹得發白的嘴唇。
嚴熙光坐在副駕駛,遞給沈木星一個鴨舌帽,沈木星緊抿着嘴唇接過來,說了聲謝謝,就推門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