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失竊的月亮
三個人吃得粵菜, 包間非常豪華,盡管在廣東待了數年,這一桌子菜她還是聽都沒聽過。
史磊的排場很大, 出門必帶保镖。
史磊似乎對沈木星非常感興趣, 問沈木星這個那個, 沈木星都客氣回答,是一貫的矜雅之态,嚴熙光則還是坐在沈木星身邊, 給她夾菜。
被史磊問了太多私人問題,沈木星開始把話題轉移到史磊身上。
“那你們後來是怎麽打動了卡塞尼洛?”她好奇地問。
“那個老頭,固執的很,在嚴熙光出現之前, 他已經宣布不再收徒了。”史磊笑了笑,“老頭是個傳統的意大利人,接受過良好的教育, 很讨厭偷渡客。”
“他不收徒弟,整個那不勒斯也不會有人願意收偷渡客做徒弟,不過沒關系。”
“那怎麽就收了呢?”她期待地問。
史磊用刀叉悠閑地切割着一份海鹽焗鮑魚,說:“那時候我們買了一批布料, 嚴負責來做, 我負責銷售,我們倆組建了一個黑作坊,做男士西裝,專門仿照櫥窗裏最漂亮的樣式去做,我們的衣服做工好,價格還公道,擺攤小賺了一筆。”
沈木星驚訝, 看向嚴熙光:“你做高仿?”
嚴熙光低頭摸了摸鼻尖,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朝史磊皺皺眉:“別說了。”
“說給木星的,怕什麽。”
史磊故作嚴肅地看向沈木星,說:“是段黑歷史,你可別聲張。”
沈木星笑了:“繼續說,我愛聽。”
史磊接着說:“終于有一天,我們仿着仿着就仿到了大師頭上。大師有個重要客戶去定做衣裳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客戶的助理穿得那身西裝是店裏的新款,樣式和設計是一樣的,卻還帶着墊肩。”
嚴熙光低聲對她解釋道:“那不勒斯的西裝是不用墊肩的,他們有挂袖的手藝,那時候我還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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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後來呢?”沈木星聽得津津有味。
史磊狡猾笑道:“那老頭竟然拿着那件西裝,親自上門找到了我們。他問嚴熙光,有沒有興趣跟他學習。”
沈木星用手肘戳了戳嚴熙光:“哇!那你怎麽回答的?是不是激動地想要磕頭拜師了?”
嚴熙光攤攤手:“我說我沒有學費。”
史磊笑:“對,那老頭就搖了搖頭。就在我們以為沒戲了的時候,那老頭突然看向嚴熙光脖子上挂着的兩枚金戒指,說:‘就用這個抵,你看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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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母親留給你的戒指就這麽抵學費了?”
吃過午飯後,沈木星和他一起回工作室,他做活,她陪着他聊天。
“抵了。”
“那你回國之後你師父有沒有還給你?”
“沒有。留在意大利了。”
沈木星感到可惜,又覺慶幸:“也難得大師愛惜人才。”
嚴熙光淡淡道:“在他身邊的前兩年,他只讓我做翻領,其他的都不教,直到後來我跟他說,那兩枚戒指其實是我媽留給我的。從那之後,他就開始教我做挂袖了。”
“你聰明了,竟然學會打感情牌了。”
嚴熙光停住剪刀,恍然出神:“沒辦法,我必須學到東西。如果我學不成,就沒辦法回來了。”
沈木星聲音沉重地“嗯”了一聲,嚴熙光又咬着針在模特的西服上釘來釘去。
沈木星又像年少時那樣,在他的工作室裏觀賞來,觀賞去。
他這裏的面料可都和以前不同了,昂貴的秘魯駝羊毛貴如黃金。
沈木星在他的記事本上發現了幾個看不懂的單詞。
“dressing right……dressing left,是什麽意思啊?”
“你不會想知道的。”
“dressing left不是左撇子的意思嗎?難道給左撇子做衣服,還要有什麽講究?”
“你不會……”
“我想知道。”
她總是求知欲旺盛。
嚴熙光正在幹活的手停頓了一下,很快又繼續忙碌起來,聲音平常地說:
“慣用左手的人,那裏會往右歪,慣用右手的人,那裏會往左歪,dressing在哪一邊,另一邊的面料就會少一點,褲子做的才合身。我們總不能上來就問客人dressing在哪裏,只能問他慣用左手還是右手。”
嚴熙光一臉平靜地說完,沈木星會為了好半天才恍然明白,他說的“那裏”指的是裆部。
沈木星羞得面紅耳赤,心裏暗罵自己嘴欠。
兩個人都不說話,嚴熙光尴尬地咳了一聲。
沈木星這回老實了,坐到桌前打開筆記本電腦,打算學習。
“你這裏WIFI密碼是多少?”
嚴熙光正專注幹活,沒聽到。
沈木星試着輸入嚴熙光的名字全拼,不對,又把他的生日輸入一遍,也不對,她咬住下唇,停了停,把自己的名字全拼輸進去,網絡連上了。
她偷偷笑了。
打開法考的網課,她戴上耳機。
工作室裏靜靜的,只有剪刀的聲音咔嚓咔嚓的響動,她偶爾擡起頭去看他,一看就要看上好幾分鐘。等他似乎感應到什麽,剛一轉身,她就又把頭低下去,繼續做筆記。
室內安安靜靜的,畫粉的聲音、裁布料的聲音、他指尖皮尺穿梭的聲音,那麽利落、那麽專注、那麽動聽。
來廣東許多年了,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安定滿足。
傍晚日落,橘紅色的光悄悄爬上桌子。
她的筆尖仍不停歇,他卻把縫紉機關了。
待她抻懶腰,不經意間發現窗外已經擦黑,擡頭望去,嚴熙光正立在桌前,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晚上想吃什麽?”他問。
“你有想吃的嗎?”
“從來都是你比較會吃。”
“那我想吃披薩。”
嚴熙光臉上的笑容僵住,目光哀求:“求你,別提這兩個字。”
沈木星覺得他的樣子很好玩:“怎麽?你在那不勒斯吃傷着了?”
“如果你在新疆待上六年,回來聽到馕也會反胃的。”
“有這麽誇張麽?聽說只有在那不勒斯才能吃到最正宗的披薩,你不是說你在飯館打過工?”
“我不……”
“我今晚突然想吃,你到底會不會做?”
“我……”
“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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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去超市采購了一些食材,嚴熙光一直拿着手機搜索,而沈木星的精力全都在家居用品上。
他家的真皮沙發太涼了,需要幾個抱枕!
床單是黑色的,可家紡區的床單都好好看啊!
他家裏除了礦泉水就是高腳杯,那是人類用來喝水的器皿嗎?
到最後購物車裏堆出一座小山,結賬時她又哪個都愛,兩個人只好各自抱一大堆,搬到車上去。
回到他海邊的房子,嚴熙光在廚房區洗洗切切,沈木星就站在旁邊偷瞄,最後把嚴熙光看得心慌手亂,無法幹活,只好把她推到客廳去了。
廚房是開房式,嚴熙光做着飯,偶爾擡頭,看她動這棟房子裏的每一樣物件。
看着她拿起遙控器把投影儀降下來,看着她伸出指尖捏捏瓶子裏的幹花,看着她把腦袋伸進冰箱找吃的,看着她不小心把水打翻手忙腳亂地在沙發上擦來擦去……
忽然想到她說過的那句:祝你得償所願,安身立命。
得償,所願,安身,立命。
不愧是木星說出來的話……
嚴熙光嘴角噙着笑,一個不留神,手上的面粉袋子忽然掉出一大坨面粉!面粉拍擊在盆裏如爆炸一般粉末四散!他被嗆得發咳,趕緊擰眉扇手往後躲。
而沈木星這邊已上了二樓,他為她準備的卧室是個套間,她先換了新床單,又把自己的衣服從行李箱拿出來,環視一圈沒找到衣櫃,打開另一扇門的時候才發現,這間房居然是個很大的衣帽間……
戰況狼狽的嚴熙光終于完工了,他把披薩像是推進焚屍爐一樣,表情嚴肅且凝重。
沈木星從二樓探頭下來,隔空問他:“衣帽間裏的那些裙子不是我的呀?”
嚴熙光一手拿着說明書,一手在烤箱上按來按去,只留給她一個高大笨拙的背影。
“嚴熙光!”她嘟起嘴,不高興的樣子。
“什麽?”
“我說!衣帽間的裙子都是誰的!”
他擡頭一看,就看見一張氣鼓鼓的臉正看着自己,她一定沒察覺自己現在有多兇,好像他再不說話,她就要來擰他的耳朵了。
嚴熙光的眼底浮現一抹不動聲色的淺淺笑意,咬了咬下唇,停下動作,沒說話。
沈木星張圓了嘴,繼而雙眼陡然睜大,好像一下子猜到了什麽,又确定了什麽似的,臉上風雲變幻,眼中布滿了失望的微紅,一下子轉過身去!
嚴熙光見狀不妙,好怕她下一秒就收拾東西離家出走,趕緊收起玩心,急急地叫了她一聲:“木星!”
“是你的,都是你的……”
聞言,她的背影平靜了,再轉過來看他的時候,生氣的樣子已經不見了,笑容在嘴邊慢慢蕩漾開,眼中多了幾分溫柔,:“給我的?怎麽這麽多?”
嚴熙光暗暗舒了一口氣,苦笑着搖頭,暗罵自己無聊又作死,繼續投入到他的披薩戰鬥中去。
女人變臉如翻書啊,上一秒還杏眼圓瞪,下一秒就雀躍着跑回到衣帽間了。她摘下一條連衣裙,翻來覆去地看,眉毛随着一條又一條的漂亮裙子而飛舞。
這些衣服真的都是她的尺寸,每一件都出自他之手。
等嚴熙光的披薩烤好,星星都布滿了夜空。
嚴熙光把披薩端來,紅酒也拿來,擺放在泳池旁的兩張躺椅中間的玻璃桌上,來來回回跑得發汗,燭臺一會擺到紅酒旁,一會又擺到披薩旁,好像怎麽擺都不稱心,最後還是擺回紅酒旁,他從圍裙裏掏出打火機,用手捧着燭心,點燃。
一桌看着像那麽回事的燭光晚餐就做好了。
他心滿意足地長舒一口氣,擡起手背在光潔的額頭上擦了擦汗,剛一轉身要回廚房,就看見沈木星穿着一條墨綠色的連衣裙走了出來。
嚴熙光頓住腳步去看她。
那裙子是真絲的,輕盈翩翩,絲滑平整,墨綠如月下荷葉,襯得她膚色如剝殼蓮子,她着裝鮮少露女人味,而此刻他才知道,她這膩骨肉勻的身段,原來在他年少的記憶中,是怎樣天大的疏忽。
最滿意的是腰間的絲帶,将她圓熟的上半身和臀線更加凸顯,海風一吹,全身的綢料都在鼓噪,寸寸親吻着她的身體,這一刻,她平日戴着的不起眼的珍珠耳飾,也就成了天上失竊的月亮。
而她卻不太适應:“這條裙子怎麽這麽老氣啊?”
見他一動不動地望自己,她又笑着轉了一圈,自嘲道:“這款式,這顏色,我媽肯定喜歡。”
嚴熙光沒說話,一臉複雜地回了廚房,再出來的時候端出一盤沙拉,不去看她,只謙虛地說:“我也是第一次做披薩,如果不好吃,我們就叫外賣。”
沈木星食指大動,說:“懶蟲沒資格挑食!你做什麽我吃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