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偷渡
“木星, 人的一輩子很短,何苦去和不喜歡的人浪費時間?”
“可是我不喜歡的人能給我升職能給我發工資啊。”
越想越覺得自己沖動。
“我現在回去給總監擦擦臉,還來得及麽?”
嚴熙光忽然轉頭盯着她。
沈木星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 他是說, 我都說了這麽多次你不用為錢而發愁了, 你為什麽還要去發愁。
沈木星幹脆不說話了,乖巧的走在他身邊,偶爾盯着他那雙昂貴的皮鞋看。
有時候她就在想:
一個人要是從吃湯粉變成吃魚翅, 需要失去多少東西?
她的那位看似變态的女總監,到底是經歷了什麽,才會變成下屬眼中避之不及的怪物。
而嚴熙光呢?他又是怎樣到了今天這樣一個位置,能夠讓他如此驕傲, 幾乎不把任何事放在眼裏。
六年,遇見的人、見過的世面、學到的本事,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消費觀和價值觀, 脫胎換骨。
他的故事,該會很長吧。
“對了,你還沒有給我講,你是怎麽拜師的?”
兩個人路過街邊一棵木棉樹, 風輕輕的吹過, 樹葉沙沙作響。
嚴熙光把手她的手握在掌心裏,步履緩慢,偶爾咳嗽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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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那種頭腦,是史磊幫我找到了他……”
史磊看見嚴熙光為他做出的衣服,深受震撼,他拿着那裁剪精心、針腳細密的衣服贊不絕口。
“嚴,你窩在這個地方端盤子簡直太可惜了!”
在英國的薩維爾街還不成規模的時候, 在那不勒斯,街上随便一家小店,都有可能藏着被世界紳士愛好者奉為神明的頂級裁縫師。
史磊是個天生的賭徒,一旦在誰身上下了注,就會買定離手。
第二天,他帶着嚴熙光去了那不勒斯裁縫街上最有名的一家老店,店裏坐鎮的裁縫雖然獲得過六次“金剪刀”獎,卻從未離開過這家店鋪。
史磊穿着嚴熙光做的衣服,操着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語,對店員說要做這店裏最貴的衣服,希望與卡塞尼洛見上一面。
等了許久才見到一個頭發花白、脖子上挂着軟尺、戴着眼鏡的圓腦袋老頭出來。
老頭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就對店員說:下次要是再區分不出乞丐和貴客,你就結了薪水走人!
很明顯,史磊身上的那幾塊廉價布料根本不像買的起西裝的人。
史磊卻不依不饒的沖上去,攔住了大師的去路,厚着臉皮跟大師介紹嚴熙光是中國優秀的裁縫,想跟他拜師學藝。
卡塞尼洛朝嚴熙光看過去,嚴熙光的臉刷地一下就紅了,默默地低下頭去,看自己腳上開了口的皮鞋。
卡塞尼洛又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史磊身上的衣服,點點頭說:“布料雖然很爛,手藝卻還行。”
沈木星聽到這裏,好奇地問:“然後大師就收下你了?”
嚴熙光搖搖頭,無奈地笑:
“木星,那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趕出門。”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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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星很想聽後面的故事,但是家門就在眼前了。
她站在門口,回轉過身來,看着他:“我到了,很累,那我就先回去了?”
“需要我陪你嗎?”他的目光裏有幾分柔軟的期許。
沈木星想了想,還是搖搖頭:“阿敏還在家裏呢,你上去了不好。”
“嗯。”
“那……拜拜?”
她伸出手和他揮一揮,嚴熙光就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還沒等她反應,他便上前一步,輕輕的在她的唇上印下了一吻。
她的頭向後仰了一下,雙手按住他的小臂,本能地向外推,她感覺到他的手臂很硬,但很快,那緊繃的肌肉便松弛下來。
他的唇緩緩地離開,站在她的面前,一雙眼睛幽深似海。
他看着她慌亂的眸子問:“你是不是又在心裏畫圈圈詛咒我?”
“我哪有。”
“你一整晚都不高興。”
“我又不是沒心沒肺,工作都要沒了誰會高興呢?”
似乎是喝了酒的緣故,今天的嚴熙光格外的溫柔,平日裏僞裝出來的耐心都在酒精的沖撞下一點一點瓦解。
他頓了頓,擡手捋了捋她的頭發,氣息之中有酒精的味道,他的眼睛在燈光下顯得很亮,稍顯動情。
“我不該強迫你去做決定,但我不能看着你被人家欺負。”
“我知道……”她說。
嚴熙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頭笑了:
“可能你會覺得我強勢,但如果不能讓你自在任性,我這些年的苦就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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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星第二天就去交了辭呈。
公司在員工福利這方面還是蠻公道的,沈木星在辭職後的一個月可以免費住在宿舍裏。
阿敏辭職後就搬去跟程序員小哥同居了,沈木星的新室友,正是接替她位置的Gianna,Gianna搬進宿舍的第一天,連招呼都沒打,就把宿舍的冰箱電線給拔了。
沈木星愛喝冰水,第一次她以為是她不小心拔掉的,就又把冰箱插了回去,沒想到第二天冰箱又斷電了,她去問Gianna,Gianna說:“你現在辭職了,下個月電費要算到我頭上的。”
沈木星沒再說話,心知肚明,Gianna和她之間,隔着一個表弟小鄭。
于是當嚴熙光問“你什麽時候搬過來”時,沈木星猶豫了。
這份猶豫,讓嚴熙光做了一件驚掉她下巴的事。
他先是聯系到阿敏,阿敏的宿舍鑰匙還沒交,他就讓阿敏帶着Dean去了沈木星的宿舍,把她的東西打了幾個小包,全都搬到了他海邊的房子裏。
沈木星是在回家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床鋪清空了,一問Gianna,Gianna說是阿敏幫她搬的家。
打電話給阿敏,阿敏怕挨罵,沒敢接電話,只發了條微信給她:“嗚嗚嗚,木星啊,我是叛徒。”
“什麽啊!”沈木星手忙腳亂地給嚴熙光打電話。
“喂?”
“嚴熙光,我的行李呢?”
“在我們家。”
“我說了那不是我的房子,我自己有我自己的計劃。”
“計劃裏有我嗎?”
“……”
“……”
兩人僵持的時候,阿敏的微信又跳到屏幕上:
“木星,你的東西是兩個保镖模樣的人過來搬的,我當時差點要報警了,結果上來一個帥哥,戴眼鏡,斯斯文文的,說是你朋友,我仔細一看,那人不是史磊嗎?”
“史磊拉着我的手,給我好一頓講嚴熙光勵志娶你在國外打拼的故事,還說嚴熙光在海邊給你買了一棟大房子,苦苦等着你搬進去,都給我講懵了,我一時糊塗,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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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行搬走他的東西,還夥同他人聯合對付她舍友?
嚴熙光你真是學壞了。
沈木星憤憤地跑去嚴熙光的公司,不見他的人,Dean說他去為一位重要客戶試身去了,就将她帶到辦公室等,沒想到在門口碰見了葉蓉。
“Hi.”葉蓉先跟她打招呼。
沈木星沒看她,淡淡地回了句:“你好。”
“有興趣一起吃個飯嗎?”
沈木星沒理。
“除了火鍋!吃什麽都行!”
沈木星這才停下腳步。
兩人來到樓下的西餐廳,喝了一口檸檬水,葉蓉直截了當地說:“先跟你表明立場,我要結婚了。”
沈木星說:“恭喜你。”
葉蓉頗有魅力的一笑,答:“也恭喜你,和嚴熙光的愛情長跑總算有了結果。”
沈木星一怔,笑容收了收。
愛情長跑……
原來所有人,嚴熙光身邊的所有人,都覺得他和她一直沒有分開過。
葉蓉又說:“我們見了有兩次了。”
“是。”
“我當時沒辦法跟你打招呼說,嗨,是我,你仔細想想,我就是幾年前到夏成家吃過一次飯那個小廠妹啊,只不過我那時候還沒墊鼻子。”
葉蓉說起話來很快,手舞足蹈,表情豐富,很有歐美範。
沈木星說:“你變化是蠻大的。”
“可你一點都沒變,我第一眼就認出你了。我對你印象可太深了。”
“為什麽?”
“那天去夏成家吃火鍋,他送我回去的時候對我說,你不要學她夾菜的樣子,也不要學她吃飯的樣子,你一輩子都學不來。”
沈木星心頭一顫。
葉蓉雲淡風輕地聳聳肩,說:“那頓飯之後,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去意大利。”
沈木星沒說話,只是審視着她,看看她到底想說什麽。
“時間過得可真快,就好像昨天我還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工,剛剛跟着蛇頭出國一樣。”
沈木星聽到這裏,也想起嚴熙光二十出頭的模樣,想他上次吻別時那個未講完的故事。
葉蓉也陷入了回憶,她眯起眼梢,慢悠悠地說:
“我還記得出去的第一天,你們家嚴熙光穿的什麽衣服呢。”
“怎麽記得這麽清楚?”
“我也記得我自己穿得什麽衣服。”葉蓉的表情變得微微苦澀:“因為當時我們這一批出去的多數都是年輕男女,大家都很興奮,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坐飛機,自然打扮得體體面面的,你家嚴熙光平日裏穿衣就好看得體,我就多看了兩眼。那時候我們都以為,就像蛇頭說的,睡一覺,飛機落地,就會到國外了。”
“結果呢?出了什麽差錯?”
葉蓉看沈木星滿眼天真,用一聲輕笑嘲諷了她,她想要打碎那張臉上的無動于衷,想了很多年。
她轉頭望向窗外,目光放的很遠很遠。
“差錯這兩個字,未免太輕了……”
那個秋天,剛滿20歲的葉蓉第一次坐飛機。
在她的印象裏,世界仿佛從來只有水頭鎮那麽大,可當飛機升上天空的那一剎那,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只小青蛙,長出了翅膀,飛出了枯井。
爸爸說,多少外面回來的都發財了,在國內,一輩子也就是個打工的。
葉蓉想,爸爸攢了一輩子攢出幾萬塊錢,都用在她身上了,她一定要在國外混出個樣子來。
同行的有十四個人,八男六女,上飛機之前,帶隊的蛇頭還貼心的給每一個人買了一瓶礦泉水,未經世事的孩子們內心都充滿了期待。
蛇頭說,要先帶他們去北京辦護照,他們年紀輕,好辦,就用留學生的身份弄出國,不過護照下來要等20天,為了防止有人中途反悔回家,所有人的證件都要交給他暫時保管,連手機也要上交。
蛇頭是個四十歲的男人,頗為親切,将他們一群毛頭孩子哄得服服帖帖。
在北京的小旅館裏住了20天,葉蓉和嚴熙光,以及其他幾個年輕人會結伴去話吧給家人打電話。
“我記得,嚴熙光從沒給家人打過電話,他只給你打過。”葉蓉說。
沈木星點點頭:“是,那個時候我還在賭氣,軟磨硬泡不想讓他走,他在北京時,電話裏多半都是在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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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蓉笑笑,她那個時候也和沈木星一樣,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
本以為拿到護照就可以去意大利了,沒想到蛇頭說要先去朝鮮試試水,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帶領偷渡客的蛇頭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油條了,他們口中的“行不行得通”,葉蓉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也就跟着蛇頭走。
到了朝鮮,歇了一個禮拜,蛇頭又說要再回北京一次,去弄俄羅斯的簽證,一行人又跟着蛇頭回北京,沒曾想簽證搞不下來,他們只能先去丹麥,又從丹麥坐飛機去了俄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