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有男朋友了
沈木星眼睛向上轉, 很認真的回想起她的這些年:“就……拼死拼活念完了大學,匆匆忙忙找了份工作,稀裏糊塗相過幾次親, 呵, 每天都嚷着要離開深圳, 睡一覺又懶得動了。”
嚴熙光低下頭,似乎栽進她某句話裏出不來了。
稀裏糊塗相過幾次親……
沈木星被他的緘默壓制住了。以前也沒覺得跟他相處這麽讓人窒息。
年少時的她對他充滿好奇,她叽叽喳喳說十句, 他蹦字兒一樣回上一句,她還覺得蠻有意思。
“我吃完了。”她把手套褪下。
嚴熙光想掏錢包,沈木星又說:“這是快餐,先付了錢了。”
他又把錢包揣了回去。
沈木星擦擦嘴, 見他去摸煙,她就指了指牆上禁煙的标識:吸煙罰款500。而他的煙已經在嘴上了,搖了搖頭表示不用去管, 很固執的把煙點上了。
沈木星心生反感,鼓了鼓嘴巴,起身走了。
兩扇自動門一開一合,沈木星從店裏出來, 走在城中村的小巷裏, 身後聽不見腳步聲,她也沒回頭。
夜風微涼,街角肮髒。
她第一千零一次産生了逃離這座城市的念頭。
特區剛剛建立之時,許多當地人緊握每一寸土地去蓋樓,坐地起價成了土豪,導致城市裏的居民樓之間形成了很狹窄的樓縫,人們稱之為“握手樓”, “握手樓”間人頭攢動,摩托車呼嘯,潮濕髒亂,像是這座漂亮城市無法剔除的暗骨和污血。
走出店鋪大概百十來米,也沒聽見他的腳步,沈木星忽然停了下來,疑惑地回過頭去,遠遠的看見嚴熙光也停下了,與她站成了一條線。
她朝他投去一個不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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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熙光倉促看她一眼,又邁開腳慢慢地朝她走過來。
“你的腿……”她指着他。
嚴熙光擡起頭,忽然抿起唇,額上細密的汗讓沈木星感到詫異,他對她說:
“你走你的,我能跟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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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腿怎麽了?”
嚴熙光原本走得只是慢而穩,看起來像在信步閑逛,但聽見沈木星的問話,就陡然加快了腳步,很快左腳就開始跛起來,好像用不上力氣一樣。
“痛風。”他淡淡地回答。
風一吹,他身上淡淡的酒精味越過她的身旁。
“哦,你是不是總應酬啊?”
嚴熙光沒回答。
沈木星放慢腳步等着他,他漸漸跟上來,與她并肩而行。
兩個人之間,一時沒什麽話講。
走上繁華的主街,路邊沒什麽人,霓虹燈沉靜而優雅,咖啡店外有三兩人坐在傘下聊天,木棉樹嵌滿小燈。
沉默,在二人之間浮動。
一輛嚣張的跑車飛馳而過,他伸手将她往人行道的裏側拉了拉,又放開了手。
平時五分鐘就走完的路程,被兩個人走得異常慢。
大廈到了,她像落水的人看到岸邊一樣興奮,可是上了兩個臺階又轉回身來,覺得怎麽也要說一聲“再見”才好。
她站在臺階上,身高就正好與他平視,嚴熙光也在她面前站定,平直的嘴角牽動了一下,聲音低柔地說:“木星,我們什麽時候再見面?”
“都可以,提前約。”沈木星和氣地笑了笑,指了指大廈門口:“那我回去了,再見!”
嚴熙光急切地叫住她:“這周有空嗎?”
沈木星想了想,為難地說:“都挺忙的。”
嚴熙光就站在那裏看着她,兩腮動了動。
沈木星見他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好像鐵了心要等她說出一個時間似的,就說:“有空call你!”
說罷就再也不看他,一步一步的走向電梯,背後竟覺得灼熱。
電梯在下降,她心急如焚地數着數字,31、30……25……10……從頭發到腳趾都不舒服,她不敢回頭,她想跺腳,想捶牆,想咬自己的胳膊……
她知道他一定還沒走。
而她只能,擺出一個矜然自若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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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後,沈木星被嚴熙光離別時的那種複雜眼神,糾纏着做了好幾天的夢,後來終于做了個決定:把人家的電話從黑名單裏拉出來。
他到底只是個軟弱的老實人而已。
下班跟小鄭吃過燒臘,小鄭将她送回了宿舍,自然而然地拉住了她的手。
“跟我約會是不是很無聊啊?”小鄭問。
“沒有啊……”
小鄭彈了一下她的腦門:“那你總發呆?專心點!”
“哦。下次不了。”
“那給我一個Goodbye kiss。”
沈木星将手從他的手心抽出來,調皮地在他腦門上回敬了兩下:“給你兩個栗子!”
小鄭皺起鼻子,捏捏她的臉說了句“調皮”,當即攥住她的手就要親她的額頭,被沈木星輕輕推開了。
“別鬧了!走了!晚安。”
“晚安,木木。”
剛進家門,手機就響了。
是那個剛從黑名單裏拉出來的號碼,沈木星猶豫了一下,疲憊地坐在沙發上,接起了電話。
他的聲音很寧靜,聽背景應該是在家裏。
“木星,在忙?”
“沒有,剛到家,有事?”
“木星,你說你會給我打電話。”
“我最近沒什麽時間。”
“今晚有沒有訂那家宵夜?”
“可能一會兒訂吧?我吃辣的上瘾。”
“那我現在過去,我陪你?”
“真的不想動了,好累。”
“那我買來給你送去?”
沈木星不說話了,對方也靜靜地等着她回答,氣氛很尴尬。
“呃.……是這樣的……”她從沙發上坐起來,小心翼翼地說:“太晚了,不太方便。而且……我怕我男朋友會不高興。”
嚴熙光那邊突然就沒有了聲音。
沈木星也因為他的沉默而忘記了呼吸。
結束一段關系,真的很簡單。
她不忍心,又說:“你以後少喝點酒。”
電話那頭還是無聲。
她閉了閉眼,裝糊塗:“喂?你那邊是不是信號不好?”
他的聲音起死回生:
“我在。”
“哦,那你沒什麽事我就挂了?早點睡!”
“你有男朋友?”他追問。
她的喉嚨像被人掐住了一樣:“嗯,有了。”
正準備挂斷,他又說:“有時間找你男朋友出來一起吃個飯。”
“什麽?”她懷疑自己聽錯。
“你一個人在深圳,和什麽樣的人在交往,讓我看一看。”
“讓你看?”
而他的語氣,也和之前的低姿态完全不一樣了:“如果對方有氣度,我覺得他是不會介意的。”
什麽奇葩理論?沈木星急了:“人家必然介意啊!你又不是我的普通朋友。”
“那我是你什麽?”
“……”
不知怎麽聊的,就聊得這樣失控。
沈木星咬咬牙,恨自己多嘴,恨他咄咄逼人。
“你、覺、得、呢?”
嚴熙光四兩撥千斤,低低柔柔的哂笑一聲,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但聽着總感覺陰嗖嗖的:“我覺得,未必是你覺得。”
沈木星突然很煩躁,語氣還是盡量很友好:“我跟你說不通,這麽不靠譜的事不要再提了。”
“他為什麽不敢跟我吃飯?”
“人家有什麽不敢?”
“這就是了,吃頓飯而已。”
某人的語氣總是那樣溫沉無害,明明無理取鬧的那個人是他,反倒成了她心有餘孽。
聽她不回應,他又緩了緩口氣,哄她說:“你的西服有墊肩,會不會熱?有時間來我這裏,我做一身新的給你。”
“不要!我說了不方便!”
想讓她回到他的臂彎和量尺之間,除非她瘋了!
“你會來的。”
他連告別都沒有,就不容分說地挂斷了電話。
“嘟嘟嘟……”
沈木星看着自己的電話,一時沒反應過來,眨了眨眼。
他竟然挂了她的電話?!
想尖叫,但隔壁的阿敏已經睡了,她只能像個蒸汽的小鍋一樣,不停地在沙發上悶聲跳,要把自己折騰散架才解恨。
她被氣到了!她被氣到了!
而顯然,他也沒有多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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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沈木星才意識到,一個軟弱的老實人——她關于嚴熙光的早年認知,是個多麽嚴重的錯誤。
總監在部門的小群裏發出通知,給部門員工的福利,市場部所有員工的工作套裝都可以升級重做,員工四人一組,輪班去Y&S福田分店量尺,量尺需于今日內完成,Y&S派車接送。
沈木星接到通知的時候,直接撥通了嚴熙光的電話,電話只響了半聲就被接起,沈木星懷疑他這一早上,一直握着手機什麽都沒幹。
“所以,嚴熙光,你現在在福田分店,對嗎?”
“嗯,我在。”他回答。
沈木星仰頭閉了閉眼,呼出一口氣:“那我的尺碼你還記不記得?”
“怎麽會不記得。”
“那我現在的尺寸和以前是一模一樣的,你照着做就好了,我就不用去了。”
“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
“胸圍是有變化的。”
“嚴熙光……”
“你來吧,我在分店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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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S的高級服裝定制專賣店裝修得十分高大上,以黑色調為主,門口的櫥窗裏擺放着的西服都是Aurelio Yan親手縫制,被标上了五位數的價格。五位數很公道,但能不能預約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木星從埃爾法上下來,進了門,馬上就有服務人員熱情接待,到了前臺報上名字,前臺經理避開沈木星的其他同事,低調地将她引上了樓。
嚴熙光的辦公室在二樓,房間的門把手是嶄新的,一絲劃痕都沒有,門上刻着他的名字,貼膜都還沒揭,顯然他不經常來。
沈木星敲了敲門,他沉悶的聲音隔着門傳出來,讓她有種恍惚的感覺。
“進。”
推門而入,室內空曠肅靜,熟悉的布料混雜的味道鑽入鼻息。
嚴熙光正彎着腰用點線器在領樣上劃線,見她進來,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打開了水龍頭,水流下的動作飛快麻利,扯下毛巾擦幹,朝她伸出手。
“坐。”
他今天的頭發格外清爽黑亮,穿一件簡單的白色尖領襯衫,襯衫的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褲子是一條過分筆直的黑色西褲,頸間搭着的棕色量尺仿佛跟這一身衣服是配套的,色調和諧幹淨,有種說不出的高級感。上午的陽光像是個依戀他的小嬰兒,雖也普照萬物,但,屬給他的那抹光最溫柔。
一件衣服,有線頭和沒有線頭,給人的價值感都會不一樣,更何況他現在穿的,面料做工都是頂尖的講究,如果在陌生人面前說出他曾是小鎮裁縫的底細,任誰都會把頭搖個不停。
人雖然還是那個人,卻已經是天懸地隔。
沈木星看穿了他那副老實皮囊下掩藏着的圓熟老練,心裏還對他的算計頗為不滿,于是也做好了打算,任他揣了什麽心思,她都自有一份揶揄或冷漠給他。
于是她站到他面前去,直奔主題,大咧咧地張開雙臂,把頭一別:“快點量,後面還有同事等着呢!”
嚴熙光停下動作,望着她敞開的懷抱,喉結滾動了一下,眸光深了下去。
“今天就你一位。”
沈木星瞟了他一眼,心裏打鼓。
他望着她的懷抱沉默一番,最後拿下自己頸上的軟尺,朝她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