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百家宴
“啊!大概是生意太好遭人眼熱了吧!”佘金鳳瞄了沈木星一眼:“幹裁縫的碰過多少身體, 跟人眉來眼去淨遭嫌疑,我不喜歡這個行業。”
沈木星掃地的手停住,假裝蹲下去拾掇垃圾桶。
親戚又講:“可惜了老裁的老婆!唉!那女人生得, 啧啧, 俊俏得不行!穿着香雲紗旗袍在河邊搓搓板, 把路人看得直叫老婆擰耳朵!”
“那他老婆呢?”
“老裁坐牢的那幾年,她跟着蛇頭出國了,再也沒回來。”
“沒回來?跑了?”
“貪圖富貴不肯回國的, 還算新鮮事嗎?”
沈木星端着垃圾桶,進了沈冥的房門,合上門,把這七嘴八舌都關在了門外。
這個房間是冷色調的, 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耳邊一下子安靜下來,她傷感地靠在門上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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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冥的房間沒開燈,他正在打游戲, 厚厚的耳機包裹着他的腦袋,他雙眼猩紅,發狠一樣敲擊着鍵盤,打爆了一個又一個敵人的頭, 屏幕裏鮮紅一片。
直到房間裏煙味嗆到咳嗽, 沈木星才放下一腔心事,走到弟弟身邊去。
“打CS呢?眼睛不要啦?”她用手摸了摸他柔軟的發絲。
沈冥小的時候頭發就軟,長得又像女孩子,所以沈木星總愛摸他的頭。那個時候他是溫順的,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變了,變得暴力、易怒。
沈冥目不轉睛的看着電腦, 擡手攥住沈木星放在自己頭上的手,握住,一邊握着姐姐的手,一邊用另一只手飛快的移動着鼠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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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不去跟他們聊天?”他問。
“有什麽可聊的?一群老娘客。”沈木星握着他的手坐下來,把他的耳機摘了下去。
屏幕上變灰了。他因為分心而被敵人打死。
沈冥轉過來看着她,把嘴上抽着的煙拔下來,吐出一串煙霧,眯着眼睛看着她,目光中有幾分戲谑。
“媽沒讓你給七大姑八大姨背兩首唐詩?”
沈木星甩開他的手,白了他一眼,坐到他的床邊去,溫柔地笑笑:“我都多大了,還背唐詩。”
沈冥抽着煙,發出一聲輕笑。
“二嬷買了一些可樂,你要不要喝?我去給你拿兩罐?”她說:“你總是窩在房間裏會被煙熏死的。”
“這是我聽過的最爽的死法。”沈冥又吸了一口煙,玩味的看着她:“不喝。”
沈木星頓了頓,彎起眼睛說:“哎?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倆最開心的就是過年有親戚來,數他們帶了多少箱飲料,晚上大人們都睡了的時候我們倆還會悄悄地潛過去偷喝?”
沈冥彈彈煙灰,目光深遠回憶:“媽不讓喝飲料,說要留着送人。”
沈木星撇撇嘴:“小時候我就想啊,大人就是奇怪,你送我我再送他他再送我,送來送去的都過期了。還不如給我們喝了。”
“舍不得錢吧。”沈冥說。
沈木星搖搖頭,認真的看着沈冥:“後來我問過媽,媽說我們倆都是換牙的年紀,喝可樂很容易把牙齒喝壞掉。其實現在想想,有時候媽是為我們好,只不過不表達出來而已。”
“嘁。”沈冥嘲諷的笑笑,把煙熄滅在煙灰缸裏。
“你‘嘁’什麽,卡卡爸爸的事怎麽樣了?”
“治着呢。”
“那你借她錢了麽?”
“沒有,媽又不會給我。”
“要不你試一試跟媽說說?”
沈冥放下鼠标,忽然轉頭認真地看着她,突兀地問了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的話:
“小時候媽偷偷拿可樂給你喝,我都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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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沒有和嚴熙光一起過,沈木星很惆悵,她曾趁着家裏人多溜出去看他,看到的卻是冷清的店鋪裏他還在幹活,沒有親戚,沒有酒席,老裁縫大概是又喝多了在屋子裏睡覺,他就一個人忙碌着。
沈木星在門外悄悄地看着他形單影只的樣子,心裏發酸,卻并沒有進去,她怕她去了,熱鬧了他一下又離開,反而會更讓他失落。
後來沈木星決定,大年夜沒有陪他,元宵節一定要陪他一起過。
熱熱鬧鬧地過。
于是正月初六就開學的小小複讀生,在大年初五就大包小裹地回了學校,跟母上大人謊稱早一天開學,換來了一天的自由時間。
一大早,她早早地就收拾好生活必備品,一出寝室的門,嚴熙光的車子就停在了那裏,她活力四射地背着書包跑到車窗前,在他清爽的臉上印下一吻,迫不及待地坐進了副駕駛。
“你确定這麽早去吃‘午飯’?”沈木星關上車門,系好安全帶。
嚴熙光今天似乎特意收拾了一下。
他的頭發是新理過的,濃密烏黑,整齊順亮,他的衣服和褲子都是新的,鞋子也是新的。
他握着方向盤,說:“許多人,天沒亮就去了。”
沈木星驚訝,眼中有新奇:“我也聽過泰順百家宴的,但是沒去過,一萬人一起吃飯,那得是多壯觀呀!”
嚴熙光說:“外公年年都是組長,小時候跟着吃過幾次,你愛熱鬧,應該喜歡。”
他們要去的地方是泰順的雅陽鎮,那裏最出名的就是打破了吉尼斯記錄的萬人福宴。嚴熙光的外公是泰順人,打了好多遍電話讓嚴熙光去那裏過節,聽說他要帶女孩子回來,樂呵呵的答應着,硬是在一位難求的宴席上給加了兩位。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旅行,比小時候去夏令營還讓她興奮。畢竟和愛人單獨出行,去一個沒有約束的地方,是一件極其幸福的事。
車子從溫州南上高速,從甬臺溫高速一直開到了分水關出口,又上新58省道,車程足足用了三個多小時,起初她還興奮的問來問去,後來看着高速上枯燥的風景,不知不覺就睡着了。
嚴熙光則一直清醒的看着車,仿佛這種無聲的枯燥就是他的影子。
其實那個時候她還真的是個孩子。
這個高速,那個收費口,什麽什麽方向,她一點也分不清楚。
而嚴熙光駕輕就熟,過收費口減速的時候,他還為她蓋了一件外套。
那外套是車裏備着的,他早就料到她會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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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泰順的時候,到處都是旅游大巴。沈木星被導游的喇叭聲吵醒了。
兩個人下了車,他在車裏往出拿給外公的保健品,沈木星則站在一旁伸了個懶腰,笑吟吟地望着他。
他關上車門,一手提着一盒子東西,對她說:“走吧。”
“我要挎着。”她撒嬌着說。
“什麽?”他沒聽清,以為她要幫他挎東西,說:“不用,不沉。”
她走上來,一把攬住他的胳膊摟了個結實,心滿意足地笑着:“我說我要挎着你,不是要幫你拿東西!想得美!”
他這才了然,低頭看了一眼那條将兩個人緊緊依偎在一起的手臂,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他們從來沒有這樣親密的在一起走過路,光明正大。
一路上,那些四面八方投遞來的目光是陌生的,羨慕的,不會讓他們緊張和不安。
那是個晴天,盡管天氣有些冷,卻擋不住人的熱情。
沈木星第一次看到百家宴,終身難忘。
整整三條街,從街頭到街尾,每隔一米就有一張用紅布鋪成的圓桌,整齊而密集。
百家宴分工明确,每組有一個組長,十名廚師,一共有十組,一組一百張桌,一桌坐十人,可以接待一萬人。
他們兩個到來的時候還沒有開席,行走之間能看得到塑料凳子摞成了摞,聽得到鍋碗瓢盆叮當響,街道兩旁的商店全都是非營業狀态,許許多多的身帶紅色圍裙的老鄉東竄西竄地忙活着,大聲小聲之間夾雜着濃濃的本地口音。
來百家宴幫忙的人都是鎮上的男女老少組成的,專門為來吃百家宴的八方來客服務,叫做“相幫人”。
這些都是嚴熙光作為半個泰順人介紹給她的,沈木星算是見了世面,新奇無窮。
她挎着他的胳膊,成了人群中最普通的一對小情侶。
他的聲音磁性又好聽,倒像個循循善誘的老師了:“泰順百家宴以前叫做福宴,說啊,南宋有個姓張的大戶,在元宵節那天大擺宴席,請鄉裏人聚一聚。”
沈木星親昵地挎着他的胳膊,幸福淺笑,一臉認真地聽着他講這趣聞緣故。
“後來呢?”
嚴熙光說:“後來啊,李家的來了,王家的來了,劉家的也來了。”
沈木星調皮地接過去:“沈家的也來了!”
“好好好,你來了。”他也笑。
兩個人說着笑着走到了外公家的地界。
外公是第三組的組長,牆上用紅紙貼着他的名字,嚴熙光的外公竟然也姓嚴,叫嚴泰順。
紅紙上還寫着第三組的開席菜單,幹盤是鳗魚幹,主菜是目魚和筍,年糕、面條、熏兔、四季豆幹、雞鴨豬肚、桂圓湯、湯圓都是當地的特色。
外公正在後廚忙的不可開交,嚴熙光和沈木星停在門口遠遠地看着他進進出出沒敢打擾。
中途臨時又加了一桌沒有預定的客人,碗筷已經不夠用了,外公跑到門口,敞開大嗓門嚷嚷着讓人去借碗,不經意間就看見了嚴熙光。
“小光!什麽時候到的!快快!快進來!”外公方才還焦躁嚴肅的臉瞬間樂開了花。
“走吧。”嚴熙光輕聲對她說了句。
沈木星就雙頰微紅的在外公的注視下挽着他的胳膊走了過來。
“啥時候到的呀?”
“剛到,怕忙沒敢打擾。”嚴熙光用方言回答。
“這位姑娘是……”
“我女朋友,沈木星。木星,叫外公。”
“外公好。”沈木星的大眼睛閃爍着,聲音溫婉柔雅,全沒了跟嚴熙光獨處時候的小孩子氣。
“好好好!你好!”外公的眼睛始終在沈木星的臉上打量着,目光慈祥,一笑滿臉的皺紋如同老樹的紋絡,卻難擋他端正的五官所拼湊起的威嚴:“你瞧我忙的,連個地方都沒能給你們坐,一會開席我給你們留了兩個位置,好好玩好好吃!”
沈木星機靈的說:“外公,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不用不用!”外公客氣地說。
嚴熙光看了她一眼,無奈地笑笑,對外公說:“她好奇又愛湊熱鬧,您就找個活給她做,讓她過過瘾。”
沈木星斜眼看着他笑,一副“還是你了解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