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沈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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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時候的愛情,要車馬郵遞、書信往來,互相傳遞的都是一生銘記的話,而當下的青年男女,愛情的開頭大多是以簡訊的形式開始的。暧昧的症狀表現在兩個人以分鐘為單位,互相發信息,聊得都是一些沒有營養的話,例如——
“在幹嘛?”
“在鋪裏做活。”
“哦。”
目的是,用這樣的、不間斷的閑聊,來證明彼此在想着對方。
午休,沈木星趴在書桌上假裝睡覺,胳膊底下卻放着手機,班級裏的同學們都趴在桌子上,有的睡着了,有的睜着眼睛,老太太就背着手站在門口看着,誰不午睡就到走廊裏罰站。
沈木星好想看看嚴熙光有沒有給她回短信,可是手機是靜音狀态,老太太就在門口站着,她不敢動,內心其實是焦灼的。
這邊假裝趴在桌子上睡覺,那邊的眼睛還要透過胳膊縫去看老太太,五分鐘後,老太太終于走了,老師剛一轉身,沈木星就“噌”的一下子坐了起來,拿出手機看。
嚴熙光的短信恰好在這個時候發過來,他也是剛剛回複,怕她等,便解釋道:“剛剛在給客人量身。”
沈木星一想到他頸上搭着皮尺的樣子,心髒就撲通撲通地跳,于是咬咬唇,回複道:“哦……男的女的呀?”
“女的。”
沈木星看着屏幕撇撇嘴,“切”了一聲,同桌張群閉着眼睛咬牙切齒地提醒她:“老太太在後門,注意隐蔽。”
張群的聲音如同地獄來的鬼魅之音,吓得沈木星脖子一縮,趕緊趴下,連頭都沒敢回。
班主任都有一個技能,喜歡趴後門,沈木星只覺得脊背發涼,心裏不停地默念着“不要發現我不要發現我”……
等了半天,也沒聽見老太太進屋,沈木星微微擡起頭,看到了空空的門口,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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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恩不言謝,同桌。”
“客氣,明天早上,你的代數練習冊第一個借我抄。”
“沒問題。”
四十分鐘的午睡結束後,上課鈴聲響起,沈木星趁亂拿出手機,他又發來一條短信。
“不要因為我分心,白天不要發短信。”
又像是在跟小孩子說話一樣。
她回過去:“我才不會因為你分心呢!”
他問:“真的?”
沈木星咬咬唇,在輸入欄裏打上心裏一直想說的一句話:“因為我的心全部都到你那裏去了啊……”
她打完這一行,自己讀了兩遍,一陣惡寒,肉麻得要死,趕緊删了,回複道:“當然确定!我是祖國的花朵,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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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飛了是要找回來的,于是格外期盼周六回家。
複讀學校是有雙休日的,每周五的六點就是最幸福的時刻,弟弟沈冥剛剛考下駕照,借了朋友的破捷達來市裏兜風,非要來接她,沈木星原本滿心歡喜想見嚴熙光的計劃硬是被這小子截胡了。
那些年考駕照還很便宜容易過,不像現在,沈冥憑借着男生與生俱來的開車天賦迅速拿到了駕照,載着沈木星在城裏逛游,天黑才到家。
“姐,我拿吧!”
“姐,你餓了嗎?路邊有飯館,你想吃啥?”
“姐,你在學校裏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我打直升機來。”
“姐,你聽歌嗎?有電臺。”
一路上,沈木星的的腦子全部被沈冥的“姐姐姐”占據,她似乎已經習慣了弟弟的唠叨,滿心想的都是嚴熙光在幹什麽。
“你家卡卡呢?快去找媳婦吧!”沈木星朝弟弟假笑。
“去北京了。”
沈木星收起笑,不安地問:“去北京幹嘛?你們吵架啦?”
她看着弟弟。
沈冥擡手摸了摸自己紮手的短發,側臉的鼻尖處被路燈照得發亮,他原先長得很幹淨,只因為在警隊混了幾個月,皮膚就黑了,連說話也沾染了幾分社會人的成熟味道。
“沒吵,也不算……唉,這女人跟我賭氣……”沈冥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麽似的,語無倫次。
他們男人好像都是這樣,明明在乎人家在乎得緊,人前卻總是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沈木星說:“你之前不是跟我說,就愛卡卡?還說要娶她,怎麽?改變主意了?”
“沒有。”沈冥立刻堅決否認道:“我娶啊,死我都娶她。我得對她負責啊!”說着,沈冥舔舔下嘴唇,似乎想到了什麽。
“那你們怎麽了?跟姐說說。”
沈冥猶豫了一下,說:“卡卡她爸爸得了肺癌,得去北京,她問我借錢,我哪裏有錢,她就讓我問家裏要……反正這陣子鬧得很不愉快。”
沈冥又補了一句:“算了,也不怪她,怪我沒用。”
沈木星沒說話,心疼地看着他
家家都有難念的經,誰又能幫得了誰呢?感情再好的情侶,碰到錢的事,處理不好都會傷及感情,卡卡是知道沈冥的,他就算問家裏要錢家裏也不會給他拿那麽多,卡卡一定是急壞了才開這個口。
而像沈冥這個年紀的男生,都是可憐的,遇到了最想要負責的人,卻什麽都給不了。
沈木星柔聲說道:“弟,別難過了,我去跟媽說說,看看能不能象征性的拿一些。”
“嗯。”他答應着,沒過一會兒卻又突然反悔了,煩躁地說:“算了算了算了,還是別說了,我得癌症了媽都不見得給拿錢,怎麽會給卡卡家拿。”
沈木星張了張嘴,想安慰他兩句,沈冥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用溫熱的手心将她的手搓了搓,焐住。
沈冥說:“姐,冷不冷?”
沈木星攥住他的手,搖頭笑笑:“不冷。”
沈冥把手抽回來,擡手去開空調:“我把空調給你打開……我操?壞的!”
“你小子現在是人民警察,能不能別滿口敏感詞?”
“屁警察,”沈冥一副閑散地靠在車上,因為姐姐在身邊而露出頗具安全感的慵懶姿态,用手撥了兩下頭發,神情像是一匹愉快吃草的小馬:
“脫下這身協警的衣服,小爺我照樣帶着兄弟去校門口搶小孩錢!”
沈木星推了推他的腦袋:“出息!”
沈冥笑着把她的手攥住了,繼續握在手裏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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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我弟的車上,七點到家,到家去看你。”
下午六點,沈木星的短信發過來。嚴熙光拿着手機,看着屏幕上她發來的一朵小花,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笑意。
門口有個女人叫他,人還沒有到笑聲就先登了門,嚴熙光放下了手機,轉身看去,就見沈木星的母親佘金鳳、夏成的母親潘梅,帶着一個女孩走了進來。
在鎮上,佘金鳳和潘梅都是出了名的幹練女人,街坊四鄰沒有不知道的。
嚴熙光趕緊站直了身子,微微颔首,禮貌的叫了一聲“歡迎光臨”。
佘金鳳手提着一瓶紹興黃酒,放在了他的桌子上,臉龐笑起來跟沈木星有七分相似。
“小裁,這是我們家老沈給你爸爸拿的酒。”
“謝謝佘姨。”
“你就是她們說的小裁縫啊?”跟着佘金鳳進來的姑娘主動說話了,站在嚴熙光面前滿眼打量。
嚴熙光開店迎接八方來客,也不認生,便一邊忙活着手裏的活計一邊不鹹不淡的問:“誰們?”
“廠裏的姑娘呀!”女孩看着他,千嬌百媚的笑了。
佘金鳳給潘梅遞了個眼神,潘梅笑着拍了拍葉蓉的肩膀說:“來,最近有沒有新衣裳樣子,給我們小葉也做一套。”
自從上次葉蓉被夏成帶到家裏吃飯,葉蓉回去就被調去坐了辦公室,領導對葉蓉的态度很有一番轉變,不僅如此,潘梅還經常把她叫出來陪她去辦事,逛街,葉蓉的聰明溫順把潘梅哄得很開心。
嚴熙光站直身子一臉正經的說:“新樣子有,您往那邊看。”
潘梅輕輕地推了推葉蓉,葉蓉便順着他的手指方向走了過去,在架子上挑選起來,架子上紅的、黃的、喬其紗的、純棉布的、真絲綢緞的裙子小衫各式各樣,都是他按照均碼做好的。
葉蓉在那裏挑着,潘梅也走了過來,耐不住她的磨蹭,說:“這件不好嗎?”
“這件阿蘭買了,一模一樣的。”葉蓉說。
“那這件呢?紅色的,顯氣色好。”
“姨,這件廠裏也有人穿過了。”
佘金鳳笑了笑,回頭誇嚴熙光:“你看,你這手藝啊,在人家廠裏都引起了流行風潮。”
嚴熙光低下頭去,腼腆的沉默着,嘴角微微抿起,露出一個謙遜的笑。平日裏聽慣了別人誇他手藝好,但這一次,他似乎是真的很開心。
“哎?那件呢?那件真好看!”葉蓉忽然指向了東邊牆上挂着的一件連衣裙。
兩位阿姨聞言看過去,那是一件粗紡面料的收腰長袖連衣裙,深粉色粗麻線和淡粉色細麻線交織而成,版型雖然十分簡單,卻讓人一眼就被領口和袖口的流蘇設計所吸引,圓形領口用流蘇拼接布縫制,腰際有兩個口袋設計,線條挺闊簡約,透着別樣的優雅溫婉。
裙子是真的很美,但和她的膚色不相配,粉色只會讓她更顯黑。
嚴熙光擡頭掃了一眼牆上挂着的裙子,又低下頭去,不說話。
可那葉蓉似乎是真的喜歡極了,走過去,用食指和拇指在袖口憐愛地搓了搓,眼睛晶晶亮,問道:“小裁,這個怎麽賣?”
嚴熙光低着頭,聲音低低的說:“那件是別人預定的。”
葉蓉躍躍欲試地說:“那你給我也照着這件做一身行嗎?”
嚴熙光手裏的剪刀一頓,沈木星白淨的臉龐又浮現在了眼前——
“嚴熙光,上次我姑給我買的裙子,現在鎮上好幾個女孩都在你這兒買到了,搞得我都不想穿了。都怪你,你得補償我,下次給我做一條全世界只有一件的裙子,行不行?”
“要全世界只有一件的哦,就我有!”
葉蓉期待的望着他,嚴熙光手裏的剪刀游刃有餘的在布料上裁剪着,搖頭,語氣中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