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有一個朋友
眼前又陷入熟悉的黑暗。
白辭習以為常。今天他沒有戴墨鏡,那副墨鏡兼具魔法與詛咒,與手上的無色琉璃串一同使用,能更快促使他恢複視力。
現在,只得摩挲着自己手上的無色琉璃串,一顆一顆,熟稔至極。
“白辭哥哥?”小男孩吉岡盛村疑惑地看着他。
視線黑漆漆的一片,還是沒有恢複。
白辭假意擡手,捏了捏鼻梁,用手按壓住眼睛,略帶疲憊的模樣。
“媽媽她……”吉岡盛村小聲地問道,“會醒嗎?”
高挺的鼻梁微微一動,淡漠地嗅了嗅空氣裏彌漫的消毒水味道。現在,他跟小男孩在醫院。是在半夜送了小男孩的母親吉岡靜進了醫院。
吉岡靜當時神志不清,當街昏倒,至今未醒。
視線慢慢填滿灰白,然後如糊紙窗般,一層層色彩鋪上瞳仁深處。然而,醫院是慘白的。
白辭的目光轉向陽臺上的紅色千紙鶴,是這慘白底色中唯一生動活潑的顏色。
“會的。”他瞟了一眼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突然低頭問小男孩,“盛村,你記得自己的姐姐嗎?”
吉岡盛村使勁皺眉想了想,搖了搖頭,“不記得了。她從小到大,都瘋瘋癫癫的。”
淡淡說了句“是嗎”,白辭微笑道:“盛村餓了吧,去自動販賣機買點面包好嗎?”
說着,他掏出錢包遞給孩子張萬元大鈔。白辭微笑的模樣,根本沒人能拒絕。小男孩吉岡盛村接過錢,忙不疊跑去一樓的販賣機那。
孩子身影消失在門外的那一刻,白辭的笑容瞬間消失。他随手拖了張椅子,坐到病床前,冷冷道:“醒了就睜眼。”
吉岡靜的眼皮抽搐好幾下,最終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看着白辭的目光,全是害怕恐懼。
白辭笑了一下,笑容毫無溫度:“好久不見。”
“你,你……”吉岡靜眼睛四處亂轉,觸及窗臺上的紅色千紙鶴,眼睛被燙到似地即刻避開。
良久,她小心翼翼開口:“優子她在的地方,你已經去過了?”
“是的。”白辭的笑冷冰冰的,瓷白的臉覆着一層寒霜。可他語氣輕飄飄的,“畢竟,我不會折千紙鶴嘛。”
“你到底要怎麽樣!”吉岡靜幾乎是喊出來的,困獸的最後反抗。
昨晚她親眼所見,那些黑色的陰影;親耳所聽,那些曾經的心聲。她無法否認。在這麽多年以後,吉岡靜第一次懂得大女兒那種面對鬼怪的恐懼。
這個美少年,便來自于那個未知的,可怕的,陰沉的,非現實世界。他就是富江,表面光鮮動人,實則陰暗恐怖。
“放心。我們咒術師,不會殺普通人。”白辭身子後傾,靠在椅背上。他雙腿交疊,十指相扣,雙手放在膝蓋上。
稍微隔出來的距離,給予了吉岡靜片刻的喘息。而少年輕描淡寫道:“雖然,我不覺得這規矩合理。”
天堂地獄,一瞬之間。吉岡靜震驚地看着少年,她以為得到了保證,但是看來少年并不打算放過他。
“那你……想怎麽樣?”近乎絕望地,吉岡靜問出口。
少年看着她,開口道:“盛村,是個可愛的小孩呢。”
“不!”吉岡靜脫口而出,頭瘋狂搖動着,“不可以,阿盛他還是個孩子!”
“別緊張呀。”白辭微笑道,“我不會傷害他。前提是,你要聽我的話。我保證,只讓你和你丈夫身敗名裂不得好死。”
吉岡靜迅速點頭,又搖頭。她的臉頰抽搐着,嘴唇也跟着抖起來,抖得不成樣。最後,她滿懷僥幸地問道:“如果不呢?”
“也許,我會提供一份你丈夫與女同事的不雅錄像帶,所有親朋好友一一發送,高清無--碼,保證大家看得清晰。
“或者,你的丈夫突然發覺,你跟初戀男友在婚後還住過情侶旅館,期間差點有過個孩子。
“亦或是,提供一份親子鑒定,證明盛村與他父親是非親生,概率是99%,且真實有效。”
每一條,對于吉岡靜的生活都是毀滅性的打擊。曾經平凡幸福的生活,任選其一,便能徹底擊毀。她差點翻白眼昏過去。
白辭搖了搖頭,表情遺憾:“成年人的生活充滿了秘密,我對這些本來沒有興趣。”
那雙墨藍的美麗眼睛此刻只有冷意,像是冰封的湖面映出的蔚藍天空,天與地的巨大隔閡。這一刻,被他看在眼中的吉岡靜,感覺自己立在冰面上仰望天空,徹骨的冰冷。
墨藍的眼睛微合,那天地,便暗阖。吉岡靜只覺得腳下的冰面即将碎裂,天空也要壓了下來,窮途末路的末世感。
“回答呢?”
吉岡靜打着寒顫,戰戰兢兢地點頭:“好,為了阿盛,我答應你……”
嗤的一聲笑,白辭正要嘲諷她的虛僞,卻聽見門外傳來一道男聲。
“白辭前輩,你這是在幹什麽?”
望過去,門外立着找來的伏黑惠。
他眼中不可置信,俨然只聽進到吉岡靜最後的那句話。
·
醫院外,奶茶店。
白辭啜了口珍珠奶茶,望着對面坐着的後輩伏黑惠,依舊偏着頭,不肯理他。
解釋起來很簡單。但是,白辭不想解釋。
他慢條斯理喝着奶茶,吩咐道:“既然你找我了,麻煩帶話回去,告訴夜蛾老頭子,我這兩天辦完事就回校。”
用手捏着吸管邊緣晃了晃,白辭“啊”了一聲,想到補考:“補考的日期好像過了吧?我算是延畢了。”
語氣裏沒有很在乎。他不靠咒術高專這張文憑吃飯。
在學習不喜歡的東西,與延遲畢業的兩個選項之間,他随性選擇了自己的道路,也承擔了後果。想到這點,伏黑惠覺得荒謬。
什麽樣的因,種出什麽樣的果。白辭這人,種下的種子,又會結出什麽樣扭曲的果實?
“……正常人會用孩子威脅父母嗎?”他問。
“我們是咒術師,不是正常人。”白辭答得坦然,“咒術師這種人,只有瘋與更瘋的區別,早就失去了正常的資格。”
伏黑惠閉上了嘴。他明白白辭無須向自己解釋。
“咦?”白辭倒詫異起來,“你居然不像他們喋喋不休地妄圖我改正啊?”
伏黑惠看了他一眼,頭又扭過去,“那沒有用。”白辭的惡劣個性跟五條悟一脈相承,是他解決不了的大麻煩。
“哦”了一聲,本打算喝完奶茶就撤的白辭,反而以手撐臉,仔細看了看這個後輩。然後,感慨道:“你跟那些人,不一樣嘛。”
“因為身份長相能力的緣故,總會有人對我有莫名期待。有只見一面的男人告白,沒說完我就讓他滾了。很沒有意義,你懂吧?”
“我不懂。”伏黑惠不予評價。若說懂,便是更深感受到白辭個性的惡劣。
“表白蠻肉麻的,什麽‘你如初雪般純潔’,什麽‘你對我笑了一下,一定是喜歡我才這樣’,更有‘你這輩子拿刀,便是在廚房,為我做飯的時候’之類的癡話。
“我直接了當地告訴他,我這輩子拿刀無數次,回回見血封喉。他就被吓得屁滾尿流。”
“那只是個普通人吧。前輩想要說什麽。”伏黑惠說道。
他頭偏過來,看着白辭了。
白辭捏着吸管攪動奶茶,看着他,聳了聳肩:“諸如此類的事,總是有的。那些人喜歡的是想象中的白辭,卻要真實的我回應他們自己虛無的期待。”
不知怎地,白辭語氣越是無謂,伏黑惠越是盯着他看得認真。
他突然對眼前的這個白辭前輩,有了探索的願望。
“所以,前輩想要說明什麽。”伏黑惠問。
白辭攪動着奶茶,出神地想了一會,墨藍眼睛盯着某處沉思。奶茶店裏,隔壁桌的兩三女高中生不斷往這邊瞟,伏黑惠大概明白白辭的意思了。
白辭本身過于出衆,從背景到長相,無不受到衆人矚目。所有的傾慕與期待,某種程度上,是詛咒,讓眼前的人負荷着尋常人更多的東西。
“其實我想說,”白辭吸了一大口奶茶,“管他們去死,自己爽最重要。反正早晚幻滅。”
“……”
“前輩,難道不是該升華下主題?”伏黑惠木然道。
換來白辭大大的詫異。
“伏黑,我剛才便在升華主題——做自己。這是個多麽高尚的人生命題!”
“哪怕人們因為幻滅而消沉,産生更多詛咒?”伏黑惠道。
人類負面的情感産生詛咒,詛咒産生鬼怪,而咒術師則是對付一切詛咒的職業。
“祓除好了。”白辭不以為意,“我很強。”
伏黑惠啞然。這種超凡的自信,跟五條老師真的是一個路子上的。
當夜。
伏黑惠在日記上寫道:“那家夥,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
“本來我想這麽說,但很慶幸,他不是。”
擱下筆,他看了眼擱在桌上的紅色千紙鶴,帶着不尋常的咒力氣息。然後想起白辭的話:“這是吉岡優子的一段記憶,你看看吧,因為這是她存在的痕跡。”
最終,伏黑惠拆開了千紙鶴。
·
兩日以後。
五條悟歸來。伏黑惠敲開了他辦公室的門。
“喲,是惠。”五條悟熱情招手。伏黑惠一眼看出來,五條悟坐着的那張椅子是巴塞羅那椅,價格不菲。
辦公桌上一水的奢侈品,從珠寶到手袋再到葡萄酒。以伏黑惠的眼力,只認出其中阿瑪尼手表,古馳包,以及,一把疑似法拉利車鑰匙的鑰匙。
鑰匙上貼着法拉利的标簽,高高立起的黑色駿馬。男孩子,總是對車子有點興趣。
伏黑惠再次瞟了一眼,然後被自己老師無情重錘。
“不要指望我帶意大利特産。”
“那這桌,是什麽?”伏黑惠不解。
“锵锵,用來哄琉璃的禮物!想想看,我把整個意大利的奢侈品推到他面前,然後說:琉璃,你想要的,我這裏都有。到時候,他會不會感動得無以複加,然後再也不離家出走了?”
琉璃是誰?伏黑惠有點疑惑。
從這種親昵的語氣,伏黑惠猜想是五條悟關系很好的人,或者很重要的人。
就目前來看,他猜測,這可能是白辭。也許是白辭的昵稱之類。
但伏黑惠決定不問。他今天來,另有目的。
是為了白辭之前的事。想了想,伏黑惠決定匿名打碼一下,再透露事情。
“五條老師,我有一個朋友遇到了麻煩。他有個女同學,關系很好,從友情方面,朋友很喜歡那個女同學。
“但是,那個女同學因為家庭的原因,被逼瘋了。後來,我聽說朋友去找女同學的家人,進行了複仇,甚至,用了點極端手段。”
在與白辭見面時,白辭并沒有講訴前因後果。他是那種做事無須向任何人解釋的人。
但伏黑惠看了女孩吉岡優子的記憶,大概明白了前因後果。他明白優子與白辭的友情,但是從整件事來看,還是不想白辭前輩陷入太深。
執念陷入太深,便只能獲得各種痛苦的詛咒罷了。
五條悟語氣沉穩:“他做了什麽?”
“他……”伏黑惠感覺馬甲要掉,但還是硬着頭皮說道,“利用那家人的小孩子了。”
五條悟用手握住下巴,思考了一秒,問:“惠,你說的朋友,指的是白辭?”
“……嗯。”伏黑惠點頭,沒有否認。
五條悟豎起了大拇指,高興道:“我就說嘛,你哪裏會有朋友!”
“……”
伏黑惠覺得,五條悟跟白辭都是一種人,欠抽。但是,他都打不過。
“我會處理這件事的。”五條悟沉聲道。
·
下午四點。
青森精神病院。
看望了吉岡優子,白辭走出大門,看到了路邊立着的戴黑眼罩男人。
高個男人朝自己招了下手,“這不是我最喜歡的弟弟白辭嗎。”
一瞬間,白辭只想轉身回精神病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