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歸寧
喘息聲夜半才止,凝風累得眼皮都擡不起來。他瞟見阿刃面向他坐着,面色凝重,狐疑道:“怎麽了?”
阿刃恨不得鑽到地底下,他先前的言辭是怕凝風擔憂,身上的傷其實并未大好。避着與他接觸,也是怕擦槍走火。
不想他那師兄是千年狐貍轉世,幾下挑逗撩撥,便弄得他魂兒都沒了。
他畢竟是血氣方剛,食髓知味,一次不夠,足足要了一個晚上……
該死的,色令智昏。
凝風見他不搭話,不滿道:“怎麽?師兄沒伺候好你嗎?”
哪是沒伺候好,分明是太好了。阿刃的臉紅一陣紫一陣,低聲道:“不是……”
“那怎麽了·?”
阿刃面露難色,“師兄……”
“我背裂了……”
凝風趕忙爬了起來,探向阿刃後背,摸了一手血,他被這別開生面的「見大紅」弄得十二分無語。當即翻身下榻,顧不得兩股戰戰,披上衣服就往前屋去。
他邊跑邊忍不住腹诽,這都叫什麽事,自己一個被吃幹抹淨的,還要費心去照顧「豺狼」的身子。
前屋燈火亮着,裴鐘手持書卷,還未睡下。見他進來,愣了一下,問:“你來幹什麽?”
凝風翻箱倒櫃,取了細布等物出來,邊收拾道:“阿刃傷口裂了,我給他找東西找藥來的。”
他拿上東西,見裴鐘還盯着他,奇怪道:“你看我作甚?”
裴鐘沒說話,凝風順着他的目光向自己身上看,只見他出來匆忙,衣衫未來得及拉好,自脖子至前胸,遍布紅痕,像被只碩大的蚊子叮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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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風兄……”裴鐘無奈嘆氣,“你們在我一個鳏夫面前,可收斂些吧……”
饒是凝風臉皮厚,也受不了這一番戲谑,讪讪地出了門。
豈料裴鐘沒完沒了了,第二天在院子裏列了一排人,跳大神。
凝風路過,用胳膊肘拐拐他:“怎麽,終于還是忍不住瘋了?”
裴鐘人五人六地搖搖頭:“昨夜昭昭托夢給我,說我整天和你倆湊一塊兒,要時不時除除晦氣。”
沒等裴鐘把他們掃地出門,二人就收來了北嵬飛來的信鴿。
二師弟繼任掌門後,帶着人在凝彩的莊子裏休整後便回了北嵬山。
一門人硬是憑着毅力,開山劈嶺,在北嵬建出了一模一樣的汀雪門。
信上道,門派落成,掌門之女周歲,将設宴款待。
凝風莞爾,提筆回道:汀雪門鄭凝風攜妻來賀。
北嵬山蒼涼不再,汀雪門前車馬往來,一派熱鬧景象。山門前遍植柳樹,取。”
留“之意。樹下一群人翹首以待,為首的正是二師弟和凝彩,或者說是汀雪門掌門和掌門夫人。
凝山掌門的臉頰明顯瘦了下去,面容成熟堅毅,長年的奔勞讓他看上去比身邊的夫人更滄桑些。
雖然瘦了,但他精神卻很好,朗聲道:“不知大師兄那家夥會帶個怎樣的夫人回來?”
凝彩夫人手裏牽着個圓臉羊角辮的小團兒,正歪着腦袋,咿咿呀呀。
夫人體态豐腴,小腹微凸,顯然是又有了。她聞言轉頭,對着她夫君道:“我着人配了助孕的補藥,要是他們速度快,說不定能和咱家姐兒定親呢。”
她喜滋滋地想,這童男童女知根知底地養在一起,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日後喜結連理,倒是美事。
不過掌門夫人的願望注定要落空了。
只聽一聲馬的嘶鳴,踏踏之音由遠及近。
遠處一行人打馬而來,為首之人正是凝風。門人諸人已知曉他面容變化,紛紛喊道:“大師兄!”
凝風下馬,看了眼面前的山門。正中「汀雪門」三字熠熠生輝,左右手位置分別是「風」「山」二塊牌匾。
昔日汀雪門遭受重創,四字功法中,只有「風」「山」二派保留了下來。
而「風」,仍在左尊之位。
凝風與凝山掌門互撞了下肩膀,眼睛一熱,道:“你是掌門,這「山」字,應當放在前面。”
凝山成熟穩重多了,搖頭道:“我是掌門,但你永遠是大師兄。”
相識近二十年,這還是兩人頭一次和和氣氣說話,他們一對視,不禁笑了起來。
凝風與凝彩、老三見過。只見老三手腕上戴着個金環,好奇道:“這是何物?”
話音剛落,那金環上便出現了個虛影,是個褐發碧眼的異域少年,少年說:“三兒他大師兄,好久不見啊,我是歸音面。這個三兒他說話不方便,你有事可以問我,我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只要是他想的,我沒有不……”
老三一巴掌把他拍了回去,眼神裏殺出兩個字「聒噪」。
“那次事情後,歸音面便能化成虛影了,大概是靈氣增加的緣故……”
凝山掌門解釋道,又恨鐵不成鋼地說了些老三寫香豔話本子的事。
歸音面鑽出來反駁:“這是風雅之事!”
眼看他又滔滔不絕,凝山只得轉移話題,他左右看看,“嫂夫人呢?”
“車上呢……”凝風笑着說,“他害羞,我請他下來。”
說罷,他站于馬車之下,伸手作出個「請」的姿勢,一只修長的手從馬車內伸出,與他握住,接出個身量極高的人。
衆弟子都伸長了脖子,但那人用鬥笠包的嚴實,連根頭發都不露。
凝山不解:“師兄,這是何意?”
凝風向他眨眨眼,很有派頭地一攬「夫人」的腰,道:“太好看了,別讓不相幹的人看去。”
到了前廳,「嫂夫人」才緩緩将罩面摘下,只聽一陣「泠泠」的釵環聲,鬥笠下露出張絕色的面容,烏發上盤成環做「飛天」樣式,風姿瑰麗,他雙眸剪水,表情卻略顯無奈。
「嫂夫人」輕掃過衆人,神态冷清,卻別有種冷豔的風情。不知內情者面紅耳赤,知內情者瞠目結舌。
大堂內安靜了許久,凝山回過神:“小……小師弟,你怎麽弄成這幅樣子?”
有洞察力敏銳的,回過了味兒,互相耳語着什麽。
阿刃拍了拍凝風的肩,聲音中帶着點難察的寵溺,将凝風教他的話說了一遍:“我家那口子說,既是回娘家,必要這麽穿才好。”
衆人呆愣之後,張口狂笑,紛紛上前道賀。
凝山笑道:“你們可要請我們吃喜糖喜點。”
空氣突然凝滞住了。
凝風心裏翻江倒海,眼前閃過個有小虎牙的少女,輕聲道:“你這麽說……可真像她……”
一陣風自堂中來,輕柔缱绻,未卷落一花一葉……
老三長舒口氣,眉眼俱是落寞之色,昔日玩笑成真,但同喜之人已逝,再難轉圜。
凝風沉吟片刻,強笑了兩聲,從懷裏掏出份禮單:“這是點翠山莊裴少主的賀禮,他忙着讓東海木偶師為昭昭做軀體,這次就不能來了。”
“掌門……”一小弟子埋怨道,“上回點翠山莊裴少主說,再随意提他夫人,可是要叫銀子給他的!”
“你看我這張嘴……”凝山掌門打臉道,“咱們喝酒吃肉,說些開心的。”
酒過三巡,紮羊角辮的小團兒突然撲撲到了凝風腿上,嘟着小嘴“啵啵……”
小團兒軟乎乎的,伸出肉嘟嘟的手,一點兒不認生:“抱!”
她身上穿着柔粉色的小衣裳,小肚子圓滾滾的。凝風朝她一笑,她就歪歪腦袋,把她抱住,往天上「飛」了兩下,團兒便拍着手叫起來。
“啵——呼——啵啵!”
小團兒嘟起小嘴兒,在凝風臉上啵了下,眉開眼笑。凝彩笑着說:“大師兄,團兒喜歡你,她叫你伯伯呢。”
凝風搓着小孩兒的臉蛋,覺得小孩子真奇妙,軟得和粉團兒一樣,問她:“「啵啵」就是「伯伯」嗎?”
團兒雙手舉過頭頂,拍拍:“啵!”
他一指阿刃,“小團兒你看,這是什麽?”
團兒拍手:“介……”
粉面含春的「小娘子」一笑,“師兄,我是姐姐,可比你年輕了一輩。”
“什麽嘛……”凝風不滿地一撇嘴,“怎麽他是姐姐,我就是伯伯?”
後來,凝山說起小團兒還沒起大名,讓凝風幫着想一個,凝風眼睛骨碌碌一轉,“這一輩弟子行什麽?”
阿刃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又有折騰人了,笑着搖搖頭。
“行「真」。”凝山道,“雖然有從前種種,我還是希望他們能有懷一顆真心,率真赤誠。”
性本純粹,自由來去,好一份快意。
凝風颔首,他恍然想起青州汀雪門的歲月,那時他們也是一腔赤膽,逍遙不知愁,只願這些小輩不要被磨沒了才好。
他輕聲道:“世間種種,最難得的就是圓滿,團兒便叫「圓」吧。”
凝山連連稱是,“這個名字不錯,就叫圓。”
阿刃凝彩等人嘴角抽動了下,行「真」,名「圓」……
那不就是真圓嗎?
凝山渾然不知不覺,順着凝風的話頭向下,“肚子裏的這一個,希望他端方正直,就叫方吧……”
凝風拍案叫絕:“好名字。”
汀雪門諸人個個憂心,除了這一個耍人,一個被耍的師兄弟倆;
至于真圓真方會不會恨自己的父親和伯伯,就是後話了。
歡聚苦短,筵席終散。住了十日後,凝風和阿刃推拒了留在門中的邀請,就要告辭。
“你和阿刃之後有什麽打算嗎?”凝山問。
凝風握起阿刃的手,眼裏俱是柔光。
“東至滄海,西至荒原。往後數十載,長刀策馬,我們都去游歷一番。”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觀閱!
完結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