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遲肆一回到房間,真如累了一般,心慵意懶一頭倒在床榻上,不作任何動彈。
一點青熒燈火,映照出衾寒枕冷上的孤影。
他清楚自己的性子,雖然恣心随意卻極少動怒,也很少耍小性子。
他早就看盡人間百态,紅塵俗世不過一場煙火,很快就會化作指尖塵埃。朝生暮死的蜉蝣甚至等不來不經意的一個眼神流連,便已由生入死成為清夜中一瞬即逝的拂袖千風。
可這兩日的某些畫面此刻無可抑制地在腦中一一浮現,讓他覺得無比刺眼。
心中莫名其妙又無以名狀的情緒,不知從何而來,宛如狂風卷起巨浪在心中澎湃洶湧,驚濤拍岸般打得他堅如磐石的心飄搖不安。
別說旁人看得直眉楞眼,他自己都大惑不解。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一時茫然而不知所措。
屋外驀地傳來的輕微敲門聲,将神游天外的魂思拉回人間。
他懶得起身,漠然地說了聲“進來。”
門被人無聲推開,齊季站在門口,笑意深染的雅致眼眸外露了幾分擔憂之色:“沒事吧?”
明明是清幽淡雅的溫柔嗓音,卻如電閃雷鳴一般重重轟在心上。
遲肆心髒猛然劇烈一蹦,有如雷鼓,整個人也仿佛觸了電,唰的一聲從床榻上彈立起來。
手腳全然不受控制,腦子裏也一片熱氣騰騰,像是裝了一鍋漿糊粘稠得無法思考。
“我看你方才都沒怎麽吃,想必也沒飽,要不要吩咐後廚準備點別的?”齊季靠近他,在床沿邊站定,“有沒有什麽想吃的?陽春面如何?”
齊季的功法很特別,時常将氣息掩蓋的極為隐蔽,要不是親眼見到眼前身影,幾乎難以靠腳步和呼吸察覺到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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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遲肆此時感覺空氣有些凝固,身旁傳來些許溫熱氣息,夾雜着錯覺似的朦胧暗香,滲入心脾。
耳根的灼熱猝然蔓延到了喉內,讓他口幹舌燥,喉結滾動幾許,硬是發不出一點聲來。
“怎麽了?”見他半天不答話,齊季溫聲問道,“沒事吧?”
關切之色溢于言表。
遲肆深吸了一口氣,如實回答:“臉燙氣短胸悶,腦子裏黏糊糊的,空白一片難以思考。”
“不過,”他頓了頓,“不知怎麽的,突然一下子就好了。”
在見到對方笑容的那一刻,心裏堵着的那口悶氣,須臾之間就消散得不留一點痕跡。
餘出的空蕩,瞬間被另一種噴薄而出滾燙的情緒填滿。
齊季仍不放心,微蹙着眉伸手搭上了他手腕上的經脈。
冰冷的指尖觸碰到溫熱的肌骨,遲肆後背瞬間竄過電流般的顫栗。
搖曳的燭火為蒼白的骨節添上一層暖黃,細長有力的手指在燈火輝映中,賞心悅目到使人難以移開目光。
他的心煩氣悶不治而愈,臉卻燒得更兇,連帶全身都燥熱起來。
“脈象有一點快,身上似乎也有些發燙。”齊季把完脈後收回手,“許是感染了風寒,要不要找個大夫開副藥?”
“不用!”遲肆猛然繃直了背,“我身強體健,絕對不可能生病。”
“即便習武之人,偶爾染一兩次風寒也是常事,哪有人不生病的。”齊季眼梢微彎,“你脈象有力氣血暢通,也生不出什麽大病。”
“這樣,今晚你早些休息,若是明日還覺得有什麽不适,我們再去找大夫。”
精致如畫的雙眸裏又閃過一絲嘲弄:“老四,你該不會害怕喝藥吧?”
“怎麽可能。大爺我這輩子就沒有怕過的東西。”遲肆昂首,不屑地哼了一聲。
他本想好好解釋清楚,他不會生病,沒喝過藥,更談不上怕。
但對方眼角微垂眉目含笑,燭影明暗中交織着清雅又豔魅的見血封喉與勾魂奪魄,他一下就楞了神。
只心道:他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齊季輕笑一聲,又問了一次他要不要再吃點東西。在得到否定的答複後,又叮囑了一句“早些休息”,随後離開了房間。
玉樹臨風的身影一消失,遲肆繃得筆直的後背瞬間繃斷了弦,又一頭栽到床榻上。
窗外蟲鳴窸窣吵鬧不止,使人輾轉反側孤枕難眠。
他依然不知這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究竟怎麽回事,心中卻像灌滿了蜜糖一樣甘甜。
止不住上翹的嘴角讓他獨自在房裏幾乎笑成了一個傻子。
***
第二日醒來之時,遲肆心中舒暢得無以複加,連以往賴床的毛病也消失殆盡。
他一個挺身從蹋上一躍而起,迅速穿戴好後急不可待出了房門。
“喲,今兒還挺早。”
見他來到大堂,齊季眉眼含笑揶揄。
按平日遲肆起床的時辰,飯菜上桌後還得等他一會。
今日剛過午時,他們才上桌點完菜,他就已經出了房門,比平日足足早了兩刻鐘。
真夠不容易的。
遲肆眉飛色舞,毫無愧色地說了一聲“慚愧”,大刀金馬往條凳上一坐,笑意張狂得比盛夏烈日還要明媚。
“遲肆你沒事了吧?”謝觀柏仔細打量了他片刻。
昨日遲肆不知何故,忽然間就默不作聲,半低的眉目在額間碎發投下的陰影中詭豔森寒,像是畫中俊豔又讓人毛骨悚然的妖魅。
聽齊季說他身體不适,或許是長途跋涉,奔波了兩日沒休息好以至感染了風寒。
他也沒敢去打擾。
現在看他春風滿面,和往常一樣生龍活虎生氣勃勃,應是經過一晚的休整已經恢複。
遲肆眉頭輕挑予以回應,意态悠閑得痞氣十足。
此刻正是飯點,客棧大堂內人來人往,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聽說逢山村的神仙廟走了水”,即刻吸引了半數人的注意。
“什麽時候的事?”
“昨日下午。”
“那神仙呢?”
“不知道。整座廟都被燒沒了,也沒見有神仙出來。不過據說只死了一個守廟的道士,其餘香客都沒事。”
“現在還能去上香請願嗎?”有人焦急問道。
客棧內許多百姓都為此而來,對求神一事格外關心。
“廟都沒了,你去哪兒拜神仙。昨日就有不少進村求神的人連夜返回。今天上午也有不少人中途就折返回來。”
“你們是打算去上香的?我看啊,就別再白跑這一趟了。”
大堂內說長道短議論紛紛,有人打算放棄,下午就回家,也有人不死心,仍要去逢山村看一眼。
“逢山村以後會怎麽樣?”謝觀柏突然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