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謝觀柏不敢朝師兄訴苦,只好逮着遲肆一個勁抱怨。
“能找個你家那樣的,有個屋頂四面牆,也比住外頭強啊。”
“早知道就雇一輛馬車,至少晚上有個地方睡。”
“唉,遲肆,你能不能想想辦法。”
“或可找村民一問。”齊季順着他的話,“一些村民家中有多餘空房,說不定能讓我們借宿一宿。”
若非萬不得已,他也不想露宿街頭。
正巧這時迎面走來一位嬌小可愛的少女。
齊季正欲上前詢問,再一次被遲肆搶了先。
“這位姑娘,我們是來逢山村上香的。可晚上沒了住處,不知姑娘家可有多餘的屋舍,能讓我們暫住一晚。當然,價錢按姑娘說的給。”
外村人來找住處,村民們已見慣不驚。
但像遲肆這樣俊豔非凡,一眼看去便讓人心生親近的,少女還是第一次見到。
她臉上瞬時染了一層紅霞,甚為可惜地嘆道:“你們來晚了一步。要不是我家的空房已住進了人,我就借給你們住了。”
遲肆疏懶的語調裏也閃過一絲惋惜:“姑娘可知哪戶人家還留有多餘空房?”
少女搖頭:“都這個時辰了,怕是難找。”
一想到這樣一位翩翩公子今晚沒有地方住,她也瞬時覺得于心不忍,挨着把屋舍大的村民在心中過了一遍,驀然眼神一亮:“有了!”
“村子西頭,是孟婆婆家。她兒子長年在外,一人獨居也不怎麽和村中人來往。雖然看着有些奇怪但人其實很好。她家從不讓陌生人借宿,應當是留有空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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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去她家,就說是玲兒的朋友,再朝她說幾句好話,說不定她願意讓你們住一晚。”
“多謝玲兒姑娘。”遲肆悠懶一笑,從袖中拿出一枚銅板,“這個送給姑娘,權當你我今日相識一場的紀念。”
玲兒紅着臉伸手接過,笑盈盈走了。
走出幾步開外,還忍不住回頭脈脈望了一眼。
這一幕看得謝觀柏目瞪口呆。
他毫不懷疑,若是遲肆開口求娶,即便他一貧如洗,那位姑娘也可以什麽彩禮都不要,還自帶嫁妝明日就跟着他一道離開村子浪跡天涯。
“不愧是京城煙花巷最受歡迎的遲老四。”齊季調谑,“多虧有遲少俠在,我們可以免于露宿深山。”
遲肆嘴上說着過獎,眉眼間疏懶的恣意卻越發張揚,似乎有着極度自信,憑自己這張臉可以解決大多數難題。
四人按着玲兒所指,來到村子西頭。
此處有間小院比周圍農家稍大一些,裏頭有兩座屋舍,看來就是孟婆婆家。
謝觀柏正打算叫門,手還沒敲上去,院門忽然無聲打開一條縫,一張死氣沉沉的臉悚然從門縫中露出。
如此悄無聲息,着實吓人一跳。
“上香的?走錯門了。”
孟婆婆上了年紀,幹癟的臉上已布滿皺紋。
她的眼色渾濁,被下垂的眼皮蓋住一大半,這雙被歲月和滄桑磨砺過的眼睛,一動不動盯着人的時候,卻像被磨得鋒利的霜刀無端讓人心生寒涼。
怎麽又是大白天裏遇了鬼。謝觀柏一口氣哽在嗓子裏吓得出不來。
不過上一個是傳奇故事裏美如畫卷的豔鬼,而這一個看起來兇惡得多。
“請問是孟婆婆嗎?”謝觀河端方地朝她拱手,彬彬有禮:“是玲兒姑娘叫我們來的。今日客棧已滿,不知能否讓我們借宿一晚。”
他拿出幾顆碎銀攤在老人眼前,表明自己不會白住。
孟婆婆擡起松弛的眼睑,渾濁無神卻莫名讓人覺得鋒銳的眼珠從謝觀河身上掃過,卻像對人對錢都毫無興趣一般不予理睬。
她又把目光轉向齊季,依舊視若無睹。
然而在看到遲肆之時,渾濁眼珠忽然一頓,一錯不錯盯了他半晌。
這樣陰森幽寒的目光,讓呆站在一旁作為旁觀者的謝觀柏都忍不住冒了一滴冷汗。
遲肆卻一臉坦然地對着她揚了揚嘴,還是那副悠閑肆意,又帶着一點浪蕩痞氣的意态張揚。
無論眼前的是妙齡少女還是八十老妪,在他眼裏似乎都一個樣。
“許過願了嗎?”孟婆婆低啞粗粝的聲音冷不防響起,語氣冰冷得能直接滲入人心底。
幾人沒想到她會忽然問出這一問題,皆是一怔。
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又聽她道:“你知道的,逢山村裏別胡亂許願。”
“進來吧。”蒼老的聲音混着門軸轉動的刺耳吱呀聲傳入耳中。
今晚總算有地方落腳。
孟婆婆把客人領進門,指向偏後的一間屋舍:“今晚你們住那裏。”
随後一言不發,進了自己住的那間房。
她脊背佝偻,卻走得疾步生風且無聲無息,幾步就跨入房門。
緊接着咚的一聲,把來客狠狠關在了外面。
“這……”謝觀柏直眉楞眼,一時不知該怎麽辦。
“既然主人這麽大方,我們也随意一些,不必太過拘束。”遲肆笑得散漫,朝齊季勾勾手,“走,去房間裏看看。”
倒像是他成了主人一般。
齊季早就習慣了他的放浪厚顏,眼含笑意跟了上去。
房裏有兩間屋,小山村裏的農家土房自然不會太寬敞。但房內幹淨整潔,家具雖然樸質無華卻并不破舊,比村中破客棧還要好上不少。
兩間房,正好兩人一間。
謝觀柏不斷朝遲肆使眼色,擠眉弄眼到眉毛都快扭曲地掉下來。
他不想和謝觀河住一處。
他對這位師兄滿心敬仰,可師兄君子端方沉穩持重,他不敢随意在對方面前說話。
還是和遲肆待在一起,有什麽事想說就說更為輕松愉快。
遲肆視若無睹。
謝觀河看了他一眼,叮囑道:“別給遲少俠添麻煩。”
他又轉向齊季:“齊少俠,今晚只能委屈你和我一間房了。”
“少俠二字不敢當。”齊季笑道,“出門在外沒那麽多講究,謝少俠不必如此客氣。”
青山斜陽落晖,綠陰幽草勝花。一濃一淡兩個隽逸身影在浮雲野趣的農家小院中如水墨風景一般賞心悅目。(*)
落在遲肆眼底,卻莫名有些刺眼。
齊季有意結交謝觀河,懷着別的目的,這一點他心知肚明。
一路上他們二人一見如故般相談甚歡,別人根本插不進嘴。
齊季的計劃相當順利。
可即便知道他故意為之,遲肆心裏不知為何有種莫名難言的情緒。
仿若一大團棉花堵滿心口,壓得人喘不過氣,卻又軟綿綿讓人有力無處使,有氣無處放。
從下午在空地上開始,他就一直覺得心中擠滿焦躁煩悶。
後來好不容易被山風吹散了一些,沒想到此刻又毫無征兆地如漲潮般瞬間湧上心頭。
就算是為了搜集情報,也沒必要不分晝夜待在一起……
心中浮出一縷抓不住名頭的游思念想,他鬼使神差一句話未經過腦便脫口而出:“我才不和謝觀柏一屋,我怕他大嗓門一驚一乍,吵得我睡不着覺。”
話音剛落,便在謝觀柏氣得發顫的“你才大嗓門,你才一驚一乍”的怒吼聲中,徑直拉着人的後領,把齊季拖走了。
入了房間,隔着門仍能聽到那尚顯青澀的狂怒咆哮。
“怎麽?”齊季眉眼微彎,“可是發現了什麽?”
“啊?”
“不是有話要同我說?”遲肆的舉動太過刻意,他理所當然地認為對方有什麽話,需要避開瑤山派的二人,私下商讨。
“沒有。就是不想……和那個大嗓門住一屋,太吵。”
悠懶的腔調滑過一絲言辭閃爍,遲肆心中驟然浮現出不想看到齊季和謝觀河靠得太近的念頭。可浮念一出,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更加難以出口。
齊季淡笑一聲,不再多言。
“對了,下午在村後空地,你曾說過這個假神仙有些真本事。”
當時遲肆剛準備說什麽,突然被謝觀柏打斷,後來也沒有機會再提。
“啊……”遲肆裝模作樣撐着下颌回憶,“我忘了。當時想說什麽來着……”
齊季刀鋒暗藏的溫潤目光從俊豔的臉上掃過,也不再追問。
他倆達成過心照不宣的默契,對方有意隐瞞的事情,絕不多問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