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怎麽會有陳在野這樣的人啊
阮蘇适應了一下燈光, 凝目看過去,前面當先走的竟然是李岐。在他的旁邊,還站着黎應南, 以及與阮蘇至多有過一面之緣的,黎應南的朋友們。
黎應南顯然也有些訝異,眉頭狠狠一皺, 李岐卻笑起來:“還真跟陳在野那家夥厮混在一起了。”
這人,每句話都要挑最難聽的字眼來講。阮蘇攥緊自己的手機, 又聽他問:“就這麽喜歡他們薛家嗎?跟完哥哥還不夠, 哥哥死了又來找弟弟……”
“哎, ”他問, “薛枞和他弟, 誰的活兒好啊?”
他的眼神如同吐信的蛇般黏在阮蘇身上,話音落下, 兩邊的人就也跟着不懷好意地笑起來。他嘴裏咬着根煙,說到這裏, 又想到什麽般,轉頭看了看黎應南:“我倒是差點忘了, 我身邊這位也是你的入幕之賓啊。”
阮蘇當初雖然拒絕了他, 但自問自己并沒有對他說過什麽過分的話,做過什麽過分的事, 她實在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麽對她那麽大的惡意。
她不知道的是,這個世界上有的人就是這樣的, 他喜歡你,可以将你捧到天上,而一旦他發現他的喜歡只是他的單相思,你對他并沒有更進一步的想法的時候, 他也立馬能将你踩到淤泥裏去。
好像只要這樣做,就能夠證明你不喜歡他不是因為他不夠好,而只是因為你太差勁似的。
仿佛,只要往你身上潑了足夠的髒水,他就能維護住自己的自尊心。
黎應南聽他越說越難聽,不由得拍了拍他的肩膀:“悠着點兒。”
李岐卻臉色一冷,轉而将炮火對準黎應南:“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為什麽那麽怕陳在野?知道自己喜歡的人跟他在一起立馬放棄了就算了,整天還對他溜須拍馬的,丢不丢人。”
黎應南無視他的嘲諷,難得也認真了起來:“薛枞已經去世了,他現在是薛琮鳴唯一的小孩,雖然他跟他爸關系不好,但你我都心知肚明,不管怎麽樣,他都是薛琮鳴的兒子,這個改變不了。”
李岐冷哧:“僥幸罷了。他從小長到大,薛琮鳴往他身上投過眼神嗎?未來怎麽樣也說不定呢。”
他說到這裏,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朝着阮蘇的方向走過來,臉上綻出一個令人不适的笑來。
他歪了歪頭,說:“說起來,你知道陳在野剛從青塘回淺川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嗎?”
他微眯着眼,像是進入了什麽“美妙”的回憶裏,邊回憶還邊給阮蘇描述:“你見過中學的器材室嗎?就是那種很小的一間教室,在角落裏,裏面很少有人進去,堆滿雜物,陰暗、逼仄、潮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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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然後這時候,我們把一個人關進去,關一整夜,門都鎖住了,夜裏斷了電,還是冬天……”
而且,那時,他才剛剛挨過一頓打,第二天早上被放出來的時候,他發了高燒,在醫務室打了一早上的吊針,卻因為忘記跟老師請假,老師把電話打到了他父親那裏。
他父親大發雷霆,晚上放學後将他臭罵一頓,他那句“發燒了”根本沒機會說出口,那個他一開始滿懷崇敬與依賴的男人,就摔門而去了。
這些,都是後來李岐聽薛枞說的。
他的語調越來越低,越來越慢,腳步卻越走越近,臉上的表情在月色下,甚至顯得有些猙獰了。
他說着這樣的事情,卻半分羞愧也沒有,仿佛那都是他的勳章。
阮蘇心裏情緒一陣壓過一陣的往上湧,霧氣再次遮住了她的瞳孔,雖然早就從旁人那裏聽說過只言片語,但被李岐這樣具體的描述出來,她的心髒還是緊緊被揪了起來。
李岐的目光落在她眼角那片紅色上,看她情緒激動,他顯然更興奮了:“你猜我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因為那些打他的人都是我叫過去的啊。”他随手丢掉手裏已經燃盡的煙卷,自問自答道,頓了兩秒,又問阮蘇,“那你猜猜,我為什麽能夠一直是薛枞的朋友?”
阮蘇不敢想他話裏的深意,淡聲反駁道:“你不是他的朋友。”
李岐卻不願放過她,繼續自顧自地說道:“你猜陳在野知不知道他哥哥對他做的這些事?知不知道他哥先是一腳把他踩進泥裏,然後又假裝救世主地拉他起來?”
“那你再猜猜,”他看着阮蘇,眸光裏惡意滿滿,“陳在野到底是因為喜歡你,所以跟你在一起,還是單純地想要報複薛枞?”
他人已經走到阮蘇面前,阮蘇下意識地往後退,他像是仍覺不夠,又說:“哦對了,你可能不了解你這個小男朋友,他這個人啊,看起來仿佛很無害的樣子,其實心眼兒只有針眼那麽大,最是睚眦必報了。”
“當初打過他的那些人,你知道都是什麽下場嗎?”
阮蘇想到老袁,她一直以為後來陳在野原諒了那些人,但是,不管什麽下場——
阮蘇擡起頭,聲音越發冷淡:“不應該嗎?”
她認真道:“施暴者,不管受到怎樣的懲罰,都是他們自找的,不是嗎?”
李岐似是沒想到她會突然出聲,愣了兩秒:“那些人只是年紀小,跟個風,又沒有真的把他怎麽樣,卻被退學,被送少管所,大好前程被毀掉,也是他們應該的嗎?”
阮蘇說:“是。”
“就為了陳在野一個人,那麽多人付出這樣的代價,是應該的嗎?”
阮蘇不知這人是什麽邏輯,或許在他心裏,只是想要給陳在野定罪,至于邏輯說不說得通,并不重要。
她像是覺得他這些話說得好笑,于是就真的輕輕地笑出了聲。
“所以,就活該陳在野替他們去承受那些是嗎?他們受到懲罰,讓人于心不忍,陳在野被他們傷害,就是他倒黴是嗎?”
她鮮少如此動氣,先前,在家裏,跟于秀芝争執的時候,她雖然也生氣,但因為那些事她早就習慣了,反而沒有那麽大的情緒波瀾。
但此時此刻,她的胸腔劇烈地起伏着,極力才壓住自己湧上喉嚨的更意,她抿了抿唇,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一些。
“他們傷害別人的時候,就應該想到會付出代價。”
她的嗓音還是一貫的輕軟,但字字堅定,擲地有聲。
是夜,四野寂靜,星月稀疏。
阿熾不斷用眼睛的餘光去看陳在野,天黑,其實看不太清楚,只能就着一點月亮的餘晖看出來,臉是冷的,眼睛是黑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們在李岐等人走過之後,停了一會兒,才出來的。
沒想到會撞上這樣一幕大戲。
一開始,陳在野是準備過去直接把阮蘇拉過來的,誰知,卻正好聽見李岐問:“你知道他剛回淺川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嗎?”
然後,也不知道是不是認識太久了,心有靈犀,幾個人的腳步齊齊地頓住了。
阿熾抓了抓自己的頭發,腦海中又不由得浮現出了他當初第一次見到陳在野時的模樣。
他已經很久都想不起那時的陳在野了。
不同于現在偶爾的裝乖,他那時是真的很乖,那會兒,他身子還沒抽條,個子小小的,但皮膚是天生的白。
頭發很黑,軟軟地垂在額前,眼睛幹淨而明亮。
看起來就特別讓人想親近,以至于,後來他看到那幫人去欺負他的時候,震驚了好久——怎麽會有人能對這樣的小孩兒下得去手的。
那時他也在念中學,比他們高兩屆,他跟老袁一個班級,偶然撞見老袁欺負他,曾去質問過他。
老袁垂着頭,自個兒也知道自己沒幹人事,只解釋說自己缺錢。
然後他把老袁臭罵了一頓。
臭罵一頓也沒用,拳頭才有用。
他算是眼看着陳在野一天天改變的,不愛笑了,眼神也沒那麽明澈了,開始整日地冷着一張臉,個子長高了,有肌肉了,表情看起來很兇。
同時,女孩見到他時,叫聲更瘋狂了,什麽中二的綽號都往他身上丢——十五中流川楓啊、冷神啊、高嶺之花啊,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他記不住的。
然後欺負他的那些人一個個被清算,退學的退學,記過的記過。
老袁也被退學了,退學之前,他找到陳在野,認認真真誠誠懇懇道了個歉,本以為大家的恩怨就到此為止了。
直到,幾年後,陳在野偶遇到他在天橋底下彈吉他賣唱。
阿熾嘆了口氣,他當時就覺得緣分這東西有時候真他媽神奇,命運有時候也是真他媽狗血。
陳在野,在被罵了很多年的冷血無情之後,卻是唯一一個對當時正出于困境中的老袁伸出手的人。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啊?
誰再敢說陳在野冷漠?
阿熾覺得自己心裏久違的熱血突然就被喚醒了,他動了動腳步,都準備走過去罵人了,可站在他旁邊裝雕像裝了很久的人卻先他一步行動了。
阮蘇說完那句話後,非但沒讓自己內心寧靜下來,她的心情起伏反而越來越澎湃了。
她一想到那時年紀小小的陳在野,曾在那麽多個日夜裏,那樣的無助過,就覺得心疼得難受。
喜歡一個人時,常常會有一些很奇怪的反應。
譬如,明知過去不可追,明知所有苦難都已經逝去,但一想到往日的時光,還是會忍不住去心疼。
她抿起唇,掩去眼角淚意。
李岐大抵是覺得自己在這個話題上已經無法打敗她,轉而又将話題繞了回去,他說:“陳在野後來跟袁司淇關系那麽好,你覺得袁司淇會不會告訴他他哥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