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尾聲
陽光融融,暖風和煦,楊柳飄飄,缱绻美好。
此時正是夏季,寧朝已然分裂七個小國,此時此地,正是蘇國邊城岱城。一大片繁茂的樹林,樹葉摩擦發聲沙沙的聲響,偶爾有陣風吹過,帶來一片陰涼。因着天氣大熱,岱城又不是什麽特別繁華熱鬧的城鎮,此刻更是顯得人跡稀少。
樹林深處,冷風陣陣,出奇的寒冷。尤為醒目的便是一座墓碑,碑上簡簡單單寫着六個字:秦雲漠、路夢瑤。字跡行雲流水、清瘦溫和、遒勁有力。此刻,碑前站着一名男子,男子一襲文雅的純白色錦袍,手拿一把白玉扇,只是上面的吊飾消失不見。肌膚如雪,唇绛如朱,眉若遠黛,眸若朗星,關鍵是,男子氣場強大得無與倫比。任誰觀之,都不由自主生出一股臣服之心。
“陸乾世子。”遠處響起沉穩平緩的女聲。
陸乾不用轉頭就知是誰。他轉過身來,扯出一個笑來:“陌兮……也許現在乾應該換個稱呼——魔後?”
陌兮牽着溫恪城,兩個人皆是一襲素衣,陌兮因為受誅仙臺戾氣還沒痊愈的原因,臉色顯得極為蒼白。溫恪城也不再是那個整天嘻嘻哈哈大大咧咧不知天高地厚的魔界世子了。時間是這個世上最殘忍的儈子手,它将溫恪城那一身的陽光一點點削去,裝扮成一個陌生的、沉穩的、處事不驚的、鎮定自若的魔君。也許對于秦雲漠來說,溫恪城從沒變過。
然而如今,秦雲漠早已變成一抔黃土,甚至,連一根骨頭都吝啬的不肯留下。
“陸乾世子怎麽會有空來這裏?”溫恪城開口問道。
陸乾輕輕淺笑道:“這幾天仙界很是不安寧,乾實在不敢趟這趟渾水,心情一時煩悶,于是便下凡來,沒想到兜兜轉轉,竟是來到了這。”
“他們去世了……也快一千年了吧。”陌兮臉上的嚣張再也不見了,留下的只有惋惜,“可惜這世間再也沒有這樣的緣族後人了!”
陸乾垂下眸子,掩了眸中的情緒,卻掩不住眸子中多出來的陰郁,道:“如果當初乾早到誅仙臺一步,也許故事的結局就可以改寫,他們也不至于被逼到這種地步。”
陌兮看了看陸乾,唇角一抹釋然的笑:“陸乾世子不是知道這個道理麽?就算他們在一起了又怎麽樣?夢瑤還不是繼續過着人不人妖不妖的生活?當年華漸漸逝去,夢瑤轉變為老婦人、一抔黃土,秦雲漠不照樣一人終老?所以陌兮從來都不覺得他們之間的結局有多麽悲戚。這也許是他們之間最好的結果。本已同命同心,如今,又是死亦同穴了,不是很好麽?”
陸乾一怔,搖了搖頭,淺淺笑道:“但是對于乾來說,我命由我,所以更應該珍惜眼前才是!這樣白白丢了生命,就算是海枯石爛的愛情,也不過是一場遺憾!……所以即使乾直到這一千年的冷落是魔後刻意所為,亦沒有什麽怨恨。”
陌兮、溫恪城皆是一愣。一愣之後,陌兮卻突然有些赫然。她垂頭斂了雙眸,咬唇輕聲道:“當初在天牢之中,我跟夢瑤還在讨論你來魔界究竟是何意圖,雖然夢瑤一直矢口否定你絕非是因為打魔界的主意,但是那時我太過意氣用事,一直認定你另有目的。偏偏等到夢瑤斷氣之後你才遲遲出現,豈非太過巧合?陸乾,你心裏想的什麽我不清楚,但是你若是那友情做賭注,那麽,我們之間亦沒有什麽交情可言。所以,這一千年裏,我才會對你避而不見。”
陸乾依舊是那樣清朗若風的笑容,他溫雅道:“乾也想逆轉天命,但是這類事尤其是輕易便可以做到的?便不說代價和後果,若是成功,一切的事情全部脫離軌跡,命盤全亂甚至會關系到六界,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乾提醒夢瑤姑娘不要輕易妖化卻狠着心袖手旁觀……可是最後卻還是無力回天,夢瑤姑娘闖仙界之時乾亦有察覺,本想搭救一把,卻沒料到冥皇其實早知道乾存了此番心思,特意拖住乾,乾想辦法脫身,卻改變不了這個結局。”
溫恪城看了一眼面帶愧疚與歉意的陌兮,開口:“我相信世子重情重義,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因為對我跟漠子來說,你不是仙界的世子,只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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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乾笑容不改:“我知道。”
是我,不是乾。因為知道,所以從來都不擔心有一天他們之間會決裂。
他們是朋友,這一點陸乾從來沒有懷疑過。
和解之後陌兮心情好了不少,她平靜道:“想來這些年你也費了不少心神,即使有多麽傷神,總有一天也要面對現實,不過前提是,陸乾,你有勇氣從傷感的回憶裏走出來麽?”
陌兮口中傷感的回憶,自然是指秦雲漠跟路夢瑤。
陸乾靜默了一會兒,似乎被陌兮的幾句話問住了。半晌,語氣謙卑,一邊向回走一邊道:“我會的。我現在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多謝魔後指點,告辭!”
看着遠去的陸乾,陌兮心中突然萬千感慨。
他們當然不知道,陌兮的幾句話會對陸乾的生活造成多大影響,最起碼,那些沉郁再也不見了。當然,那統統都是後話。
陸乾走後,氣氛突然壓抑起來。陌兮看着那座墳墓,輕輕道:“很抱歉現在才過來——夢瑤,可惜現在不能陪着你了。”
溫恪城扶住陌兮,道:“太醫說過你不能太過傷情。”
陌兮咬了咬唇,自責道:“雖說在陸乾面前可以強裝鎮定,但是——當初吵着鬧着要去仙界的人是我,無理取鬧的人也是我,亂闖誅仙臺的人還是我,這一切的後果夢瑤就這樣理所當然的替我受了,怎麽可以不傷心,又怎麽可以這樣坦坦蕩蕩站在他們面前?說什麽這對他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也不過是替自己找借口罷了……咳咳咳……咳……”
溫恪城垂眸,幫她順氣:“你也別太自責了,當初你那性子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算是很收斂了,誰沒有年少輕狂的時候?漠子向來不是以一個沖動的人,既然他可以決絕的跳下誅仙臺,自然就有他的決定——如果當初他沒有如此,恐怕仙界又有借口攻打魔界了。不過就是……”
“不過就是少了一個生平最好的朋友。”陌兮順着接了下去,瞥了溫恪城一眼,“這樣的代價你可是願意?”
溫恪城身子一僵,目光慢慢黯淡下去,天地之間仿若都暗暗失色,再無光華。許久,才緩慢道:“都說好了別揭自己心上的傷疤的。”
陌兮一滞,幽幽一嘆,再不開口。
一時間除了微風輕輕拂過帶動樹枝晃動的聲音,場面一時寂靜。
“站太久了傷身,你別忘了你傷勢還未痊愈。”溫恪城出聲提醒,目光掃過那座墓碑,沉沉開口:“漠子,後會無期。”
陌兮沉默,突然問道:“回去以後要怎麽跟昀兒、隽兒、卿兒解釋?”
溫恪城一挑眉:“自己的父君母君出去還需要向他們彙報麽?”
陌兮搖了搖頭,道:“我想把這些事告訴他們——我想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上曾經有一段感情存在過,這個世界上,有個秦雲漠,也有個路夢瑤。更何況,秦雲漠還是你的兄弟。”
溫恪城思索一會兒,點了點頭。
逝者已逝,回憶過去再無意義,不過徒添悲傷。不過短短的一個時辰,林中又只剩一座墓碑,陪着他們的,照樣是郁郁蔥蔥的樹木,陣陣涼風,以及萬年不變的日月星辰。
衣袖摩擦之聲在此刻唐突地響起。
清肅的月牙白色和深沉的銀紫色一點一點映入眼簾,是一男一女。
“我真沒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局。”女聲如敲冰戛玉,清泠動聽。那聲音中帶着一點點惋惜,更多的還是悲傷。
“那又如何?”男聲清朗悅耳,仿若風吟,跟女聲相比,這聲音中更多的是平靜無波,“你便是知道了,也沒有能力阻止。”
走近了瞧,才能看清一男一女的面容。然而看清了,卻是心甘情願的折服于厮。女子僅着了一件月牙白色的百蝶錦繡收腰羅裙,柔順的黑發長長軟軟披到膝部,未绾未束半遮面部,一張臉清絕明媚,那雙夜色杏眸明亮似星;男子則是一襲銀紫色的狀緞錦袍,氣質邪魅,身形修長面容俊美,烏發半束半垂,一雙如墨雙眸波瀾不驚深邃似譚水,走起路來潇灑脫俗,伴着玉佩輕響。
冷風漸驟,輕輕托起悲傷送向遠處再不複回,一紙斑駁揉成樹影婆娑,世間開始支離破碎鮮血淋漓,縱是想力挽狂瀾亦無可奈何。冷風中衣袖翩飛,枝葉殘缺,平添一份凄清之感。
女子伸手接過一片落葉,嘆道:“戲還未落幕它們便已經有了結局。當真是自身懦弱還是世間無情?”
男子一瞥雙眸,諷道:“何時見你這般多愁善感過?”
女子垂眸,拉過男子衣袖,道:“只不過是有力争過,奈何如花美眷敵不過似水流年,一直以為早已抓在手的愛情也不過是一紙荒唐,呵!想來終究還是我太過幼稚……妖孽,三生草也不能救兩個人的性命麽?”
男子皺眉,不着痕跡的掙開女子的手,道:“三生草雖是仙界聖草,但也并非什麽傷痛皆可治,他們既然是跳誅仙臺而死,那麽三生草在此便毫無用處。除非尋到‘蘭枳幻歌’。”
“蘭枳幻歌?!你說那個天下奇藥‘蘭枳幻歌’?!”女子眼前一亮,興奮道,“據說‘蘭枳幻歌’乃龍族司寇家、六界神醫司寇楓所制,是無價之寶,即算你魂飛魄散,挫骨揚灰,不得好死,都可以憑借‘蘭枳幻歌’得以複生,天下所有疾病傷痛都可醫治!……”
“等等!”男子打斷女子的話,道,“當年司寇楓制出‘蘭枳幻歌’後不久,神妖大戰,鳳族滅亡,而龍族也僅存莫家一脈,司寇楓自然也薨于那場大戰中,并沒有來得及寫下所用藥材,也沒有外傳。所以‘蘭枳幻歌’只是驚鴻一現便消跡世間,我也是在書上看到過,并沒有細究。而且,別說是我,縱然是醫術超絕的林紫,也沒有辦法拼湊出當年司寇楓用的藥材。想要制出‘蘭枳幻歌’又談何容易,更別說要找到路夢瑤和秦雲漠的魂魄。”
女子仍然不死心:“無論如何都要試一下啊!”
男子神色未變,語氣仍然是淡淡的:“你太高估你自己了。”
女子眼中的光“刷”的滅了,半晌憤憤道:“難道就容他們這樣消逝?”
男子搖了搖頭:“你可不要以為是你的錯,路夢瑤跟秦雲漠本是有緣的,只不過這緣分不深,可惜路夢瑤把自己和秦雲漠的同命蠱解了,不然的話在路夢瑤有難時,秦雲漠定會第一時間發覺,最後的結局也許會不同。”
女子想了想,道:“有沒有跳下誅仙臺而不死者?”
男子當即否決:“他們不是神,更何況在跳下誅仙臺前,路夢瑤便已氣絕。便是神跳下誅仙臺也修為盡失,神元盡毀、筋脈俱斷,更不要說是秦雲漠。”
女子突然停步,低頭垂眸輕聲道:“我是不是做錯了?”
她這一低頭垂眸,長發當即散開,露出額頭上那條絢爛奪目的吊飾,正是冷梧。她旁邊那個男子輕嘆了一口氣,跟着停步,便是夜宸:“你受的傷已經夠多了,再說,你自責又有什麽用。”
冷梧繼續小聲道:“我還可以做什麽才能彌補……”
夜宸神色不變,繼續向前走:“保護好你身邊的。”
冷梧深吸一口氣,暗自懊惱自己怎麽會突然傷神,當即快步跟上。一邊收起自己泛濫的傷感,道:“秦雲漠,我來看你了,有沒有想我啊?”
枝葉晃動的比以前更厲害,像是一場久違的歡迎式,忽起一陣大風,風聲與枝葉摩擦的沙沙聲混在一起,抖落更多葉子,像是下了一場“夏雨”。葉子紛紛落在冷梧和夜宸的身上,弄的兩個人甚是狼狽,看起來卻是添了一分唯美。
冷梧仰起頭來,拂開肩上的落葉:“怎麽夏天也會落這麽多葉子?……秦雲漠,是不是你在歡迎我?”
風漸漸平靜,地上滿是翠綠色的落葉,鋪滿了整整一條小路,放眼望去,一片希望。冷梧原本沉重的心情在這一刻突然放松了——不需要再回憶什麽過去了,直視現在才是最現實的。
“當初秦雲漠這個名字還是你起得。”夜宸垂眸沉聲道,“卻沒有想到,将來有一天會差點成為仙界那些人的利用對象。”
冷梧拂落葉的手生生停住,怔怔的望着夜宸,像是不解其意,半晌像是想到什麽似的,一驚:“你說其實這一切都是仙界策劃好的?攻打魔界的理由?”
夜宸搖頭:“一開始他們不知道,而且一開始也沒想着要把路夢瑤這個緣族後人怎麽樣——那個時候他們還不知道路夢瑤是緣族後人。不過後來牽扯到了秦雲漠和溫恪城,這才狠下心來要置路夢瑤于死地。本來想着借口占了魔界這一塊寶地,卻沒有想到秦雲漠會把所有的罪都往自己身上攬,最後跳了誅仙臺。陸乾這人也重情重義,封了衆人的口,承了失職之罪,又借着自己的身份,這事才算平息。”
“沒想到秦雲漠竟然可以這麽冷靜。”冷梧輕聲道,“早知道應該給他起名秦雲靜的……可是終究我還害了整個秦家!”
“這事再怎麽樣也怨不到你的頭上。”夜宸垂眸,“在他們眼中,魔界不過是可有可無的奴隸罷了,便是無你,結局也不會有多大變化。”
冷梧聞言咬牙切齒,雙手握拳道:“從此刻開始,若有誰再敢歧視魔冥兩界,我決不輕饒!”
夜宸卻未答話,靜靜的望着那座墳墓,開口:“若說這個世上最有緣的,是他們;最有沒緣分的,亦是他們。”
冷梧不解:“你不是說他們緣分很淺麽?妖孽……這可不是你說話做事的風格。”
夜宸淺淺微笑,道:“他們緣分确實很淺,明明很早很早就遇見了,卻一直在錯過……丫頭,你想不想聽一個發生在一萬九千年的故事?”
這個故事發生的時候,秦雲漠還沒有成魔,他那個時候離成魔還有很早。那個時候,他也不叫秦雲漠。不過,雲漠在那個時候卻恰巧是他的字,他是個名門之子。那是寧朝剛剛建立的時候,他也是個那個時代有名的武将之一。
寧朝邊城郇城與外族交戰,他凱旋歸來,沒有告訴一個人,悄悄布置好就偷偷歸寧都,在寧都一家不知名的酒樓裏,慢慢一個人喝酒看風景,看這個他用生命和鮮血來守護的國度。
之所以不想回家,是因為他知道出征之前娘給他訂了一門親事,對方與他門當戶對,也是個大家閨秀,怎麽說怎麽都般配。那時他已經二十有二,一腔熱血只放在家國之中,又怎麽會顧及自己成家立業之事。出征前他有足夠的理由延婚,然而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理由再拒絕了。
然而卻是真的不想成親。
“我們家小姐做事堂堂正正,絕不昧良心!卻不知公子一昧說我家小姐私藏重犯是何意?”這聲音響起的太過唐突,他下意識地望去,卻看見二樓一處房間前已經圍滿了人,門前站着一名女子,身穿蜀繡羅裙,看樣子出身富貴。她身旁僅有兩名婢女模樣的女子,穿着也不俗。
女子對面是一名二十模樣的公子,他認出那是太傅家的二公子,人品很差,尤以風流聞名。
這等瑣事他從來都不管。
“口說無憑,證據為證。”二公子聲音難得嚴肅,“本公子雖一向風流,但在正事上絕不馬虎,此事雖唐突了姑娘,但本公子絕不會對你家小姐做任何逾規越矩之事。還望姑娘能配合。”
“那也不行!”
“清菀。”門開,女子聲音緩緩傳出,清涼的沁人心脾,“二公子重任在肩,奴家又怎麽能誤了二公子的大事?”
女子出來的時候,場面一下子靜了下來。秦雲漠有些好奇的望去,卻見一名女子笑意盈盈,目光平靜,身着一件青色拖地長裙,因為離得太遠,秦雲漠并沒有看清女子的相貌,他只看清了那一雙若黑曜石般的桃花雙眸,引人注目,熠熠生輝,像是天上繁星般絢爛迷人。
“小姐……!”羅裙女子清菀嗔道,卻無可奈何。
女子卻沒有答話,穿過擁擠的人群,直直來到他的面前。他心中微驚,擡眼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秀的面容。他猜測道能引起如此轟動,偏長相又不是絕色,那便應該是身份不凡,當即起身道:“姑娘有什麽事麽?”
女子卻不避嫌,神色平靜,在他面前盈盈拜了一禮:“将軍請坐,剛才遠遠就看見将軍了,心中突然想起來奴家的娘親給奴家訂了門親事,對方正好是武将,所以奴家想前來問問當今郇城戰事如何?”
他一邊坐下一邊奇道:“姑娘怎知我是将軍,而且還是從郇城歸來?”
女子不緊不慢的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邊也坐下,笑道:“剛才遠遠就看見将軍,将軍腳下尤有塵土,将軍背上的弓是宮中上等,自然不難猜測将軍為武将,而且寧朝戰事不斷,然而近期只有郇城戰事有結果,所以奴家才鬥膽猜測。”
他挑眉,微訝于女子的心細,當即也笑道:“姑娘果真是心思缜密之人,郇城大捷,估計還有五日軍隊便會回寧都。”
“五日麽……”女子喃喃,看不清眸中情緒,“我還有五日的自由身啊……”
他聞言,不由得詫異,明知此話逾矩卻還是不由自語的問出了口:“聽姑娘語氣,似乎是不願意嫁?”
女子一愣,垂下雙眸:“有誰願意嫁給一個從沒見過的人呢?”見他怔楞,又笑道,“奴家姓路,能結識将軍是奴家之幸,這杯算是奴家敬将軍的。”
他聞言不由得勾唇,他向來都很欣賞這種大方的女子,随即便飲了這杯酒。剛剛想開口,零碎的腳步聲慌忙傳來,清菀跑過來,見到他一愣,随即拜了一禮,他搖頭示意不必,清菀這才對女子說:“小姐,二公子走了……自然是什麽也沒搜到。”
女子面色不改:“他若是搜到我倒還是詫異了……哪兒來的什麽重犯?”
他微驚,不由奇道:“莫非又是一個借口?”
女子笑意漸涼,目光漸寒:“他之所以煞有其事的搜奴家的房間,并非是什麽重犯逃脫,不過是想找到那塊價值連城的滕花羊脂玉佩罷了。”
“滕花羊脂玉佩?”他微訝,“這等玉佩并非稀有,更談不上價值連城,二公子為何偏偏要路姑娘那裏尋找?”
“二公子的找的是寧朝皇後的那塊玉佩。”清菀插嘴,又似乎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捂住了嘴,不再開口。
原來。
他恍然大悟,那是寧朝首位皇後寧挽歡的貼身之物。寧挽歡是很有名的皇後,除了她的賢德,還是因為她與當代聖上的那個情深傳說。玉佩因為主人而價值連城,最近卻無緣無故的丢失了,皇上下旨尋到必有重賞,不過此時之中宮中之人知曉,因為皇後斷定玉佩丢失在宮中,這才沒有大肆宣揚。只是他奇怪,既然是丢失,為何公子偏偏有針對性的直接來找她呢?難不成……
“玉佩确實在奴家這。”女子似乎明白他所想,開口,“只是這件事并沒傳出宮中,皇上也讓宮中之人閉口不提。不知為何二公子一直疑心玉佩在奴家這兒,今日恰好查到奴家在這兒,特意來在這兒想‘撿’回玉佩領賞,但是又不好當衆搜查,以免事情暴露,所以才出此計較。而那塊玉佩昨日奴家已經讓人送回宮中了。”
他又奇道:“玉佩怎麽會在姑娘這兒?”
“皇後遺失到府上了。”女子簡簡單單一提,依舊笑意盈盈。
他暗暗想:一番言談下來,這姑娘便出自大戶人家,舉止之間不拘小節卻是合乎分寸,修養良好,倒也很合他的意。只是可惜……
她已有良人,他将有家眷。
此念一出,他當即錯愕。這些年來也接觸到許多女子,矜持者有、驕縱者有、豪爽者有、城府深者亦有,像是眼前這位女子,應該也是見過不少的。然而,這種感慨,卻是只有見到她時才會有。
他似乎明白什麽,一時間只覺得手中的酒苦意蔓延。
她與他暢飲了兩個時辰,她告訴他她字夢瑤,他告訴她他字雲漠,就此告別,想到此後也許是再也不見,他頓感惆悵。
回到家中,爹娘對于他的歸來很是意外。最欣喜的自然是娘親,念念叨叨自己那未過門的妻子。他不知為何心中頓感煩悶,一邊悶悶的喝茶一邊聽娘親在說此女子的好,不好反駁,卻也不想應承。
直到娘親無意間說,此女子姓路,有一字名夢瑤時,他手一顫,杯中的茶的茶灑了一地。他想到過無數個可能。偏偏其中沒有她就是他的新娘這一說。到口中的不娶咽到肚中,他突然想到她垂頭輕聲道“有誰願意嫁給一個從沒見過的人呢?”時的失落和傷感,突然覺得如果他要娶她,其實很不錯。
不對,應該是很合他的心意。
他突然對這個沒有過門的妻子産生了興趣。
卻不知,五天之後,她府上突然遇襲,府中無一人幸免。等他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府上只剩下一片廢墟。他不知道那些時日他是怎麽度過的,悲傷已經把記憶全部掩蓋,只記得那個時候他身邊只有酒,還有似乎永遠沒有光明的房間,原來粗犷似他,情動起來亦不淺。消沉過一段時間後,他連連請纓出征,不知道是不是心無牽挂,戰事反而連連得勝,很少有敗的時候,就算是敗,他也不會受多大的傷。自此,他的名號響遍寧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對此,他的家人都很欣喜,連連欣慰有他這個驕子,卻不知對他來說,那些不過就是個虛號,沒什麽要激動的。
只是最應該欣喜的人已經不在了而已。
他還不知的是,當夜她并沒有在府中,因此免于一難。後來苦苦勘察一番,才知道其實那場突襲全是二公子一手策劃,為的,只是玉佩得不到的肆意報複。然而,縱然再怨再恨,她卻是沒有什麽力氣再卷入這場注定失敗的争鬥中,于是攜清菀一人遠離宮廷,更名改姓,踏入江湖。自此成為有名的女俠,獲得一片贊譽清名。
很久很久以後,當她知道她所心儀的那名武将就是她要嫁的人時,一時間只能感慨兩個人緣淺,只能等來生。自始至終,她從沒有動過去找他的念頭,他也從來都沒有動過她還活着的念頭。
就這樣過着,痛着,傷着,至死。
這就是他們緣分的開始與錯過,從互相欣賞中開始,在彼此遺憾中結束。這一生,他從未娶,她從未嫁,卻奈何,彼此無緣。他第二次遇見她時,本以為會有一世姻緣,卻沒想到成親十年後她病逝,留他一人在世孤寂一生;當他再一次遇到她的時候,卻是為了她從此成魔,而她也終究伴青燈古佛一生。本以為這一次,緣分會垂憐于他們。
卻是怎麽唏噓都沒有辦法了。
他們沒有下一世了,自此魂飛魄散,連一絲魂魄都消散的幹幹淨淨。
有些人彼此錯過,只不過是一生一世;而有些人就此錯過,便是生生世世,再不能挽回。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完結了!心中松了一口氣,但我敢說,在寧朝三部曲這三部中篇小說中,這一部算是最不虐的,因為最起碼我沒有拆散一對情侶。劇情好像很雷……嗯,沒關系,雷雷更健康……
歌熙暫時不會再開新文,歌熙想着等新文《鏡花幻水月》——寧朝系列第一部中篇小說寫完之後再直接發表,嗯,我對不起路夢瑤與秦雲漠,因為不忍寫的太慘,所以路夢瑤死亡和秦雲漠死亡的地方寫的很倉促……歌熙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