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競蘭山邊的赤水河,一到秋季兩邊河岸落盡的楓紅,讓整條河火紅一片,乍望如血般刺目,日陽照耀下又如赤焰般灼豔,此河雖在秋季甚有景色,但在兩邊過度茂密的垂林交掩中,陰暗幽森,常有野獸伏襲與宵小躲在樹上打劫的事,近年更常在赤水河中發現屍體,或行經此河,卻整船莫名其妙翻覆,於是水鬼、幽魅作祟之說也起,久而久之,少有人要再轉道此河。
夕陽染紅水面,今日河上有五、六艘小舟,在陰森水道上順流而行,直至遠方夕陽一盡,數艘小舟靠岸,岸上已站着十來人等着接應,為首的男子一身青色服飾,眉目孤冷的打量靠岸的小舟。
每一艘小舟前頭都燃着束香,薰着味道極重的草香以掩蓋可能的屍腐味,因為舟上都載着五、六具軀體,有的已死亡,有的雙眼呈現空茫癡呆,全由一名來自蓮天貫日總教的法業師壓陣主導。
「簫座,船全靠岸了。」
「執鈴,清船。」法末聖座座下弟子,慕青蕭下令道。
身邊的人拿出奇特的青色搖鈴上船,随着陣陣如凄啼般的鈴聲,船上原本直躺的人忽然坐起身,随即倏地站起,跟着詭異的鈴聲步上岸邊。
「簫座,這有一個『生人』。」生人,不是死屍也不是被奪識的癡人,只是被暫時控制。
負責收點人數清船的人,發現一艘小舟上,有個坐在船尾的身形,不像其他橫躺的屍體,雖随着他手中的鈴聲搖晃身形,卻沒下一步動作。
這個人看起來雖然和整艘船上的活半屍一樣面色僵白、眼神空茫,但在鈴聲催促下,神态迸出些許異色,甚至握緊着雙拳,像是在掙紮。
「這個生人很重要?」慕青蕭來到小舟前,蹙眉問。向來遇上意識太強硬的人,就乾脆殺了,轉成屍兵操控,不耗費太多精神,會留着,表示還有作用。
負責壓運屍體過此河的法業師,一身袈裟僧服,合掌一揖。「這個人是輪天聖座特別交待由法末聖座處理,他與闇佛要找的北岩聖女有關,只是此人不但意識強硬,本身似乎也被奇特的異法保護着,因此無法從他口中問出事情。」
「我的師尊法力高強,絕對能徹底奪了此人意識,讓他乖乖說出闇佛想知道的事,為蓮天貫日貢獻一切。」慕青蕭毫不懷疑師尊的能力。
煉屍兵或奪生人意識煉成半屍般的僵人,向來由法末負責,輪天一方則負責操控鍛鏈屍兵成蓮業贖魂者,以蓮瓣術法引屍開陣。
「蓮日聖座也關切法末聖座近來要進行蛻轉之事。」法業師轉達道。 「感謝蓮日首座的關心,近日确是蛻轉的好時機,只是師尊尚找不到适合的肉身。」
「每三十年蛻轉一副軀體,法末聖座的時機就在這幾日,若錯過,将危急幻識珠內的靈識。」 三聖座除了蓮日是闇佛指定外,另外二人則是意識傳承,借幻識珠,啓識於腦海,每三十年傳承一副年輕的肉體,否則寄識的肉體會開始腐爛,将損及困在體內的意識。
「師尊知道首座的擔心,只是蛻轉的身軀若有缺撼,意識也将困於肉軀中,師尊只是慎重此事,不想倉促而為。」若不慎選到一副藏有暗疾的身體,也将被這暗疾折磨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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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座所言甚是,本師此行也帶來蓮日聖座所賜藥丹,能助法末聖座蛻體入軀時的痛苦。」
「『極樂七重天谷』樂於招待法業師。」知道他負有主座蓮日的使命,此行定要親眼見證蛻體成功。
「那就有勞簫座了。」法業師再次合掌一揖。
赤氈鎮,是競蘭山下最近的鎮,夜幕才罩,卻不見此鎮往昔的熱鬧,甚至每戶人家大門緊閉,唯有一些飯館、酒館雖燈火明亮,卻半掩着門,有的縱然開門,也以畫着符圖的布符垂遮整個門口,連靠街邊一側的連窗戶也都挂起黑布幕,似是不想面對外面街道。
安靜的街道上,大街小巷漫飄着燒過的符紙灰燼,夜色中,凄清詭異,一間平日生意興隆的飯館,雖到用餐時間,但今日生意清淡,大多是外來客,夥計一樣熱情招待客人,卻也同時大費唇舌的說明今夜鎮上有事,一定要在房內,不要往外走。
泰羅武一行人坐在二樓側角,靠兩邊的窗,雖挂着布幕,在夜風吹拂中,還是能觀看下方街道動靜。
「大武哥,這鎮……怪呀,不但家家戶戶都貼着符紙,天一黑更不得了,一個個像見鬼的模樣,是要辦什麽陰間往來的法會嗎?還是有什麽禁忌?以前沒這樣呀。」邑東綠林中的小首領嫩犷,對這鎮的古怪很有意見。
傍晚四處轉了轉,鎮上個個神色驚惶,說今夜是死人和惡鬼的夜,生人回避,個個都急着趕太陽下山前回家,挨家挨戶都在門口燒紙錢,搞得氣氛詭異陰森,多年前來這,不是這情況。
「這村子這幾年有些改變,異教影響下,有了一些偏類習俗,入夜千萬別出門,以免撞上不該撞上的。」泰羅武游歷江湖,天南地北闖蕩,對赤氈鎮這幾年的變化有些耳聞。
「異教?偏類習俗?」另一人驚:「不會又是蓮天貫日吧?」
泰羅武也沉吟:「據說這附近有一座藏在迷煙野林中的山谷,喚『極樂七重天谷』,可為亡者淨靈引渡極樂,每月的十八號是大日子,因為亡者、亡靈都會借道此鎮往那神密的天谷淨靈。」
「十八號,那不就是今天?!」聽泰羅武講完,衆人訝呼。「亡者、亡靈會經過這鎮上?難怪面對街上的門窗都拉布掩上。」
說着都忍不住都往掀飛一角的黑布外瞧街道情況,他們個個年輕熱血,對這些事好奇勝過害怕。
「不過這淨靈、升極樂、先人得解脫、無限大功德,聽起來就是蓮天貫日的技倆。」
有人才說出,大家用力點頭,甚至覺得八九不離十,因為近年蓮天貫日從外域開始,慢慢朝各村鎮拓展教派勢力,還開始對武林門派下手。
「根本是另一個三門邪教,朝廷也該正視了。」曾經橫行一時的三門邪教,最後也敗落了,只剩門奇一門整頓殘存力量,領着僅存的人與家眷退居海上小島,不再為惡。
「朝廷不正視,就由我們邑東綠林四十八騎來正視,犷犷老大對蓮天貫日挺切齒的。」小首領嫩犷豪氣道。
這話一出,其他家夥拍桌跟進,用力乾杯響應。他們邑東綠林四十八騎專搶惡幫惡派,燒殺山寨匪窩,反正這些家夥的東西也是來路不正,在首領成犷的領導下,揚威江湖,還被江湖稱為綠林俠盜。
「正義感的熱血是好事,但沖動粗率可成不了事。」泰羅武跟這幾個邑東綠林中的年輕家夥們很熟稔,也愛以兄長之态訓他們。「要動這有三聖座隐於幕後,還有邪術、死人當盾牌,能影響人心的蓮天貫日,先掂掂自己是不是有敗你們家犷犷老大的本錢,沒有的話,再想想自己願不願意活了再死,死了再活,被人操成蓮業俗贖魂者?」
這話讓四個年輕家夥暫時默了默,對他們而言,男子漢大丈夫,頭一顆,命一條,技不如人,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沒什麽!但想到還要被陰術、邪功操弄屍體,根本是折辱氣概的事,再想到蓮業俗贖魂者的模樣,更讓他們熱血冷一半。
「知道的話,切記,決定任何事前三思而行。」
這四名熱血年輕人,是成犷留下來保護他,原本要陪他往西北岩嶺尋找獨特鍛劍原鐵的成犷,半途卻突然收到家中緊急消息,要他快速趕回,只好留四名屬下供他差遣。
「大武哥說的是,連古城都吃虧了,別忘了,我們還把任燦玥死掉的老婆放在箱內,由犷犷老大押陣,運到北方杭沾。」
「古城城主的老婆,袁小倪,她何許人?聽說刀、劍出神入化,能力僅次於古城城主,這都能栽在蓮天貫日手中了,誰還敢妄動這一門邪教。」
「搞不好是江湖誇大,袁小倪沒這程度,礙於她特別身份,古城城主的妻子和月泉門大小姐,才把她吹捧得跟天一樣高,結果遇上蓮天貫日,哈,馬上被戳破。」
「我們家犷犷老大搞不好比她強,這樣推斷,真正僅次於當今劍術已至臻化的古城城主之下,該是我們家老大了。」
幾個家夥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着自以為是的認知,随即哈哈大笑的得意不止,他們一直覺得自家老大有夠厲害,卻馬上再被泰羅武潑冷水。
「我親眼見過袁小倪的出手,她若想十招之內取下成犷,不成問題,也确實有與任燦玥相論的實力,兩人只差根基修為。」
袁小倪在他心中意義特別,曾經心儀過的女子,更是救命恩人和朋友,他欣賞她的性情與刀劍在身的能力,不喜歡有人在不了解情況下,貶損她。
「十招……」 幾個邑東綠林的年輕家夥們聽得愕然,不敢置信袁小倪這麽厲害,卻很清楚見多識廣的泰羅武不會騙人。
「對了,大武哥和古城幾個堂主好像頗有交情,怎麽你身陷古城的時候,他們沒幫你?不能幫忙劫人,至少也要想辦法偷偷放你走才對。」
他們邑東綠林向來直往直行,老大成犷更是出名熱情重義,只要是朋友,哪怕身陷朝廷大牢,也一定沖破大牢劫人,這才夠朋友和義氣。
「若不是有他們,我豈能一入古城地盤就像貴客一般被禮遇,很多事情是江湖規矩與道義,大家都有立場與不可觸犯的底線,就像他們從不會由我這探問你們家老大到底是哪一個。」趁機教育這幾個初出江湖闖蕩的家夥,朋友情義不是拿來讓對方為難的。「一樣的道理,我盜取各家鍛劍原鐵是真,他們可以為我争取将功贖罪的機會,但要求他們私放我,只是讓雙方交情破滅。」
成犷領導邑東綠林的風格,固定讓隊中的人輪流帶頭,連名字外號都相近,讓人猜不到真正的首領是誰。
「犷犷老大也是這麽說,說進到古城你不會有性命之憂,因為與你有交情的古城堂主會照應你,卻無法放你走,你也不會答應。」
「大武哥和犷犷老大在這方面的堅持很像呀,都不讓朋友為難,不過我家犷犷老大孤僻了點,只是要沒目标或者任務,可以在馬廄待上大半天,拿條破布把幫內的桌椅,前後擦到發亮,不知道的人都以為他是邑東綠林內打雜的下人。」
「豈止呀,他說要獨思的時候,可以安靜的像要跟陰影同化,一整天都不會讓你發現他在房子的哪個暗處,飄忽的跟鬼魅一樣,要找他可能得把屋頂都掀了,讓陽光照進來才找得到人。」
說起自家老大,衆人就充滿複雜,既佩服他文武全才,腦袋精明,又受不了他平日老愛在黑漆漆的陰影中為樂,再不然像個下人前後打雜,絲毫不起眼,只有鎖定目标,分發任務時,光芒四射,完全看不出跟平日是同一個人!
「你家犷犷老大,确實從小喜歡耍孤僻的程度,和他的聰明絕頂一樣讓人吃驚。」可說是和成犷一起長大的泰羅武非常了解這感受。
「我們都懷疑,除了當個綠林頭子,玩自己那套自成的綠林風格外,犷犷老大還有什麽樂趣?不好酒、不近色、不玩財,好像和那些惡幫惡派周旋,把對方的東西搶奪到手,是他唯一的樂趣。」
大家到煙花酒館尋樂,他繼續在馬廄跟馬談心,搶到財物全讓手下分,吃飯就愛窩不起眼的角落不許人家跟他說話,衆人苦思該怎麽讓老大有其他樂趣,因為這已經不是孤僻而是怪癖,老大對兄弟這麽夠義氣,他們也一定要回報時,終於,一個轉變出現了。
「犷犷老大最近瘋找一個『韓柳荻』姑娘,我們從來沒看過除了任務以外,老大眼中的光芒這麽亮,表情這麽狂喜,這個韓柳荻姑娘真是攻占他的心。」
於是,衆弟兄們決定,不論上天下海、赴湯蹈火、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定要為老大找到這位不知什麽來路的『韓柳荻』姑娘。
「能讓成犷這麽心儀的女子到底是什麽來頭?」這讓泰羅武很好奇,取原鐵的路上,成犷提到他看上一個人,只是還沒摸透對方底細。
「在青樓遇上的,本來以為是個賣藝的女子,結果店家說不認識這名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趁機混進來賺點賣藝錢的,她當晚被犷犷老大抱在懷中,親了一嘴後,就整個人變了,神色驚駭,雙眼瞪得這麽大,好像老大是個什麽可怕的鬼怪一樣!」手下活靈活現的捏着手指在眼上圈出弧度。
「對呀,就算被親得突然,一般女人可能就一巴掌過去,然後哭喊跑掉,但這位韓姑娘不是,她先用看鬼一樣的眼神瞪老大後,接着她自己表情變得更像鬼,很猙獰,忽然雙手抄起阿歪正要吃的鹵蛋,一掌就握住兩、三顆蛋耶,在老大眼前用力捏碎!」嫩犷也道。
他們當時目瞪口呆,因為老大忽然親女人,接着那位姑娘的反應也讓大家傻眼,只有阿歪拼命哭喊他的鹵蛋,因為全被掐爆,有夠吵,每次到煙花酒館,阿歪對吃比對尋歡作樂有興趣。
泰羅武也聽得愕愣。「那、那位姑娘……都沒說什麽嗎?」 「有呀,那一句話每個人都記得清清楚楚。」
嫩犷學着當時那位韓柳荻姑娘的神态、表情,幾乎是一字一句蹦出話來。 「成犷,這一個恥辱,哥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哥?!」泰羅武口中的酒噴出。「是男人嗎?還是她的本名有哥或歌這個字?」會到青樓去的,有時不會用本名。
「不知道呀,她忽然變臉,就說了這句話,然後就對着老大鼻梁一拳下去,轉身就跑出去,這發展讓我們蒙了,一時沒來得及攔住她,回神追出去,根本找不到人了。」敢打斷邑東綠林老大的鼻梁,管他是不是女人,都要抓起來讓老大處置。
「這位韓姑娘長什麽模樣?」
「個子比一般女人高,模樣白淨秀氣,就是講起話來聲音有些大嗓不夠嬌,倒是分析起事情來,那真是有見識的一個女人,充滿氣質,見解獨到,看着她講話,就覺得舒服迷人。」
「成犷有沒有想過,這可能是一個……男人所扮,為了查邑東綠林的底?」
「有呀,犷犷老大也懷疑這個『韓柳荻』是男人的可能性有一半,但他不在乎,既然老大不在乎,我們就不在乎,絕對要幫他從江湖揪出『韓柳荻』這個人!」
「難怪他會說看上『一個人』,還沒摸透對方底細,原來……有這因素。」泰羅武神情複雜的再喝一口酒,長長一嘆:「他追心中伴侶到男女不拘嗎?我一直以為我很懂成犷,但其實我還是不夠了解他。」
嫩犷拍拍他的肩。「大武哥,別自責,聽說連老大的雙親都感嘆不太懂他,我想這世上能懂他的人還真不多。」
此時外邊街道忽傳來奇特的詭鈴聲,只見樓下夥計沖上來,将二樓各處燈火都捺熄,只在他們桌上留一盞小燭火,再緊張的将窗邊黑幕給整理的嚴實些,才跟他們再次致歉,本地習俗,要他們見諒。
等夥計下樓後,大家都靠到窗邊,掀黑布偷觑下方街道情況。 黑漆漆的街道上,先見火光虛空閃出,接着無數小火球虛空浮現,像鬼火一樣自行飄移,像在開道,讓二樓的衆人看得瞪大了眼,随即黑暗中,一行浩浩蕩蕩的隊伍走來。
一個僧人模樣和一個青衣男子偶有交談的領頭走着,身後十多步外,有數名搖着青鈴铛的人,引着二十多個看來面色死白,說不出是否活着的人,有的一望就知是屍體,因為面容有些邊側已呈腐爛模樣,吊詭的随着搖鈴聲僵直而木然的動着手腳,有幾名在隊伍外圍的屬下,确保整個隊伍的行進。
二樓大家屏氣凝神的看着,随即在這群死屍隊伍最後方,一名面色僵白,走路卻自然的人,衣飾、模樣都還頗有神采,唯神态看得出空茫。
泰羅武和其他人都震驚,因為他們都見過這名男子,那是――棋師,柳懷君!
暗松密林,月光稀落,幽火點點中,招魂鈴聲,一聲又一聲,伴着走動的屍體,在夜枭凄啼聲中,令人毛骨悚然。
競蘭山內,山路尚算平坦,但四周環繞着險峭曲回的斷崖深谷,白日也灰蒙幽暗,這一個行屍隊伍,黎明前,來到一處深寬的山溝邊,溝內水勢湍急,前方峭拔的山壁,當一股不知從哪來的青白詭霧漫彌開時,數盞幽藍燈火也虛空浮現,蒙胧中只見山壁消失,一座道觀和一座奇特的橋,隐隐浮現。
紅絲線縛着數段陽柳枝成橋,延伸的橫跨過山溝,下方溝水水勢也随之慢下。
「恭迎簫座。」
蒼茫中,一對男女分別提着一紅、一白的燈籠,飄幽的現身紅線楊柳橋上,他們是法末身邊的惡、業雙道師。
慕青簫率先走上此橋,燈火照出他高挑的身形,異常瘦削的雙頰、深眼窩,神态算得上有幾分文秀,但泛着青紫的唇色,再加上他開口的聲,低啞的帶着氣音,讓他看起來似有病症在身。
「法業師代表蓮日聖首座前來關心師尊。」
「聖座近日為蛻體之事,意識與身心都處離魂狀态,還無法親自接待法業師。」惡道師道。
「為着蓮天貫日大業,法末聖座費心了。」法業師合掌。
「這個『生人』是輪天聖座交給師尊的。」慕青簫示意手下将棋師柳懷君帶來。
「簫座此行辛苦了。」
惡、業雙道師以紅白燈籠在前領路,慕青簫和法業師與二名手下押着柳懷君過紅線楊柳橋,當溝水再次傳出湍急湃回聲時,紅線橋與人都消失了。
下一刻,悲鳴夜空的凄號聲響起,一座黑橋橫跨山溝,濃濃的黑氣籠罩,像是以黑色怨氣化成的黑橋,無數骷髅頭在橋身猙獰鑽動,不停的散出縷縷青氣,每一個骷髅頭都發出悲嚎聲。
「一過昇靈橋,三魂離形,七魄聚怨,陰靈成兵,護我闇佛千秋金身。」
天谷的人前後搖着招魂鈴,引屍體步過黑橋,每一個走過黑橋的屍身皆散出青黑詭氣,再被橋身吸收成另一個鑽動哭號的骷髅頭。
此時,一記忽來的力量,隊伍後舉着搖魂鈴的人,頸子被拂塵纏住,鈴聲跟着一停,整個行進的屍兵隊伍也停下!
下一刻,十多名男男女女從四周樹林內飛身而出,數道掌威齊發,要取黑橋上天谷衆人的性命,同時間,紅、白燈籠忽亮起,強大氣勁随着惡、業雙道師的出現,震退偷襲者!
「崑山修道人與萬通禪寺的僧者,還有紫虛宮的女道長,想一見『極樂七重天谷』的主人。」
一群修道者與僧人,個個面容嚴肅,以崑山道長為首,對惡、業雙道師沉聲道。
「世俗凡人,豈有見聖座的殊榮。」持着紅燈籠的男子,惡道師淡冷以應。
「蓮天貫日下的邪教,有什麽殊榮可言!」另一名紫虛宮帶頭的女道長,怒駁道。
「『極樂七重天谷』名喚極樂卻做盡喪心病狂之事,近半年來,抓修道者與出家人,以邪術操控人心,污染各教門,造成教中人反目殘殺,你們的意圖是什麽?」崑山道長再問。
「他們自願為我教闇佛獻命,以心供佛尊,以血潤佛身,歡心登極樂。」緩緩開口的女子聲,竟是優美如音律般,業道師清婉低柔的聲,像一種唱音,從耳傾注腦海:「諸位想遠離世俗,修道出家,卻又難找心中那塊清明淨地,看盡世俗清濁,真無惑於所修之道?緣起緣滅,幾經磨難,初衷真不變?」
白燈籠随着她的話明滅起伏,衆人完全被她的聲與燈籠火焰給吸引住。
「闇佛慈悲大願,救天下人於心海苦牢,舍身歷劫渡惑,諸位道長、大師們的同門,感動於闇佛情操,以命獻佛,早已找到心中清明淨地,求得心中之道。」
當燈籠一暗,瞬間,四周一片漆暗,伸手不見五指,屍隊和天谷的人已全都消失,崑山道長一行人不知何時全都站在黑橋上,只聞孤靈悲號,橋身的青黑詭氣游竄加疾,将他們團團包圍住。
「快退回去!」 衆人要離開,青黑怨氣卻化成一道氣牆,擋住他們!
退不得,進就是過了此橋,可能又是另一個陷阱,下方山溝水勢不小,溝內似可見很多黑色圓石,蓮天貫日向來陰殘,從地形看來,處處皆設下陣法,溝內更不知藏何危險。
無法可想下,崑山道長和其他同門,起掌運勁怒擊黑牆,想破此詭異陣術,沒想到被打散的黑牆,激起更濃黑氣,橋身的骷髅頭更加凄哭竄動,令橋上年輕女道姑們吓得驚叫,濃濃的黑氣猛化成數道黑骷髅的形态,直沖的竄入衆道長們的身體內!
「道長?!」
只見出掌的道長,被黑氣一竄後,忽然都定住不動,一旁的僧人和紫虛宮的女道士上前探看。
道長們五官呈現驚駭的扭曲,全都張着嘴,嘴中吐出咿呀的聲,聽不出話意。
「各位道長,你們怎麽了?」老僧人看他們神色不對,忙喚其他僧者檢視狀況。
數名被黑氣竄入的道長,又是從口中吐出怪聲,大家忙湊近聽,卻聽到很奇怪的嗡響和悉索的沙沙聲,随即看到他們的口中探出蟲來,無數的蜈蚣、蟲蟻還有很多叫不出名的蟲蠱從口中湧出,随即眼、耳、鼻争奪而出!
駭人的一幕,讓大家吓得趕緊沖過「昇靈橋」,只見百蟲沖破頂門竄出時,這些站在黑橋上的道長們像一張消氣的人皮,緩緩癱軟,體內血肉早被啃蝕殆盡!
「阿彌陀佛。」僧者們不忍卒睹,拼命合掌念佛號。
年輕的女道姑們,不曾見過這樣殘忍的手段,有的依然尖叫不止,有的顫抖到已說不出話。
「『極樂七重天谷』無緣者難進,凡過『昇靈橋』,就注定為天谷永世奴仆。」忽然,虛空中,再次傳來業道師那優美清婉的聲。
再聽到這個聲音,衆人從悲痛害怕中轉為憤怒,一個較為年長的女道姑,指着虛空怒吼。
「蓮天貫日為惡多端,盡是藏頭縮尾之徒,今日我等就算沒命,都要替天行道!」
「這種能力替天行道?闇佛慈悲,願助諸位早證極樂。」不疾不徐的低婉聲,繼續輕柔的道:「我就還給你們各派的人吧。」
數朵染血般的紅蓮花,忽旋飛在高空,幽離的詭迷奇音,也随之飄蕩在每個人耳中,當衆人聽到身後異響回頭,不知何時站着七、八個男男女女,個個神态僵冷眼神空茫。
「師弟!」
「還有師兄!」
「是大師姐和師妹!」
僧者和女道姑們驚訝得看着消失許久的同門中人,唯有最老的僧人,沉痛合掌道:「大家不要靠近,他們已經成為傳說中的『蓮業贖魂者』。」
蓮業贖魂者?!就在衆人驚訝中,空中飄飛的紅蓮蓮瓣散揚開,老僧要衆人小心別讓蓮瓣落身,這十多個男男女女卻神态一獰,肅殺之氣橫溢!
個個兇狠的朝僧人們撲上,他們像毫無人性的野獸,只尋血肉味,避開紅蓮瓣又不及反應的僧者被活活撕咬開,其他人雖出掌回應,卻在紅蓮瓣落身時,烈火熊燃起,慘號悲叫聲幾乎摧裂人的耳膜,一幫僧人很快被蓮業贖魂者活活扯出心髒,咬扯肉身。
當僧人全死時,蓮業贖魂者個個僵直站着,沒再動作,僅存四名女道姑,她們不知道為何蓮業贖魂者沒對她們下手,只知驚恐的對望一眼,轉身要沖出『昇靈橋』,此橋雖危險尚有一搏的機會,卻怎麽樣都找不到那座詭異的黑橋!
「橋、橋不見了?!」
「看河溝內――」
只見山溝內竟呈一片乾涸的血紅,和來時水勢洶湧不同,幽暗的天色下,只看到散置在溝內的黑色石頭,一整條山溝有無數的黑石,有的還藏在溝邊的洞孔內,明知定有詭異,但在後方已無退路下,較年長的女道長鼓起勇氣,決定親自一探玄機!
「師姐,小心。」
另外三名年輕女道姑不及拉住,就見女道長躍入河溝內,跨着雙足分別踩在兩顆黑色圓石上,警戒四周,毫無動靜後,要再往前踩,腳下的怪石卻滑得讓她差點失去重心。
「這石頭很詭異,你們等會兒踩要小心,石頭上好像有毛……是頭發……」女道長俯首細細觀察腳下怪石,發現圓石上好像覆着很多長長的黑色頭發。
此時河中的「黑色石頭」開始滾動,數十顆到上百顆「怪石頭」開始翻滾圍來,連藏在河溝洞孔內的怪石也滾出,數盞幽藍燈火再次虛空浮現,照出河溝內,每一顆黑色石頭!
「人頭?!它們――都是人頭――」
女道長吓得從「怪石」上滑下,跌進山溝的鮮紅血水內,很快數百顆滾動的人頭湧來,顆顆血口大張,在駭聲尖叫中,吞沒女道長!
「師姐――」 上頭的女道姑驚恐的看着下方被人頭堆疊覆沒的地方,血水冒湧後,人頭再各自滾動開,女道長只剩殘屍斷肢,唯有一顆頭完整,開始跟着河中人頭滾動。
「師姐……為什麽會……」
三名年輕女道姑幾乎腿軟,個個掩面痛哭,她們已經完全無法面對這一切,此時一道宏大氣勁擊向山溝某處,整個溝道像震搖般,竟見到方才的紅線楊柳橋再次浮出,卻難以延展跨到對岸,只是不穩的在溝道上空晃搖!
「你們快過橋――」
「我們沒辦法撐太久!」
對岸出現數名男子,以二條交纏的紫白軟繩拉住紅線楊柳橋,想平穩橋身。
三名女道姑忙躍上紅線楊柳橋,卻發現橋開始劇烈翻動,想轉移方位,力道之遽,拉繩的幾名邑東綠林手下,幾乎要被拖下山溝,河中人頭再次堆疊伺機而動,泰羅武和小首領嫩犷忙上前,幫忙穩住繩子。
明明看似繡線紅絲縛楊柳架起的橋梁,卻像是有千斤重,但這細細二條紫白軟繩竟也堅韌的像能扛住千斤重!
「大武哥,這繩子靠得住吧?」
「這是表妹給我的『降術結繩』,陷在陣法時很有用。」
就在三名道姑上橋要沖過來時,忽地一陣強大的力量,整座橋像被拔起般,連帶岸上拉着「降術結繩」的泰羅武一行人,全部被甩入一邊的青黑霧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