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戀·念
兩年生與死,白顧靖死了,又活了,劫後餘生。五皇子帶着他的遠征隊伍,走走停停四五個月,才到目的地,就遭了埋伏。隊伍之中,老的老少的少,精壯的僵屍,不多不少,剛好三分之一。
一次埋伏,鬧得人仰馬翻,損失可以預見的慘重,将士傷亡不計其數。白顧靖本就有傷,昏死過去已經是家常便飯。
敵軍來襲,防禦不利,奮力抵抗的士卒,在厮殺中傾倒,撲到在白顧靖躺着的木板車上,沉重的軀體瞬間傾倒,白顧靖二度受傷,疼痛研心,昏死過去。
五皇子帶人強攻,殺出一條血路,能帶走的全部都帶走,留下些已故将士的遺體,叫人記下訪問,籌劃晚上運屍埋葬。
殘餘部隊抵達營寨,原本戍邊的将士與匪類不差毫分。五皇子問試管可知兩邊交鋒,敵軍來襲,士官表示之情,五皇子怒,問為何不支援,士官答,不對精銳則克敵,稀松落魄則優勝劣汰,就算是派兵支援,大部隊如數抵達陣地,也熬不了幾天,不是餓死就會凍死,與其備受折磨,倒不如死個痛快,也省下些口糧。
是夜,運屍小分隊再到潰敗之地,放眼望去,橫式遍野,慘不忍睹。按照五皇子的吩咐,将士們打了墳坑,将烈士一一埋葬。整理歸集的名牌,也都被人收了,送去都城。
這些名牌,是隊伍出行前,五皇子叫人用烙印的方法,為每一位出征的士兵準備印着自己名字的竹牌。竹牌別在盔甲內裏,這樣就算發生戰事也能分出甲乙,告知家人。
……
白顧靖醒來的時候,少了慌張,淡定非常,環顧四周,茅草房屋,簡單簡陋,土坯牆挂着一件蓑衣,扣着一頂鬥笠,不用說身下躺着的是一張木板床。稍稍動動身子,就能聽到受力不均發出的吱呀聲響。生死穿越,昏死蘇醒,白顧靖悶哼一聲,白顧靖啊白顧靜,真是像了白顧靖,打一次死一次,已是兩次複蘇清醒,再有一次,怕是就真的命歸黃泉了。
白顧靖起不來,試了幾次,便也不再嘗試,幹脆躺着。戰事一幕幕,慘痛,慘烈,慘不忍睹。身上穿着的以不是铠甲,粗布麻衣,仍是一身男裝。目光環繞整間屋子,也見不到盔甲的蹤跡。那門是對開的木門,外面是些什麽看不清楚,可以聽到母雞抱窩的咯咯咯,還有一頭驢哼哼唧唧的叫喚。白顧靖送了口氣,只要不是敵軍,就好。
“怎麽是你?”白顧靖詫異的說,“你救得我?”
女子瞥瞥嘴,不過白顧靖看不見,因為女子背對着白顧靖,面對着門口,兩只手搭上門沿,合力掩蓋門扉。
“是,還不趕快給我磕頭謝恩。”女子随口說着,往白顧靖的方向走來,将一籃子青菜蔬果放到桌子上,半攙半抱的将白顧靖扶起來,讓她倚靠着坐着,“昏睡了四五天,還能醒來,想不到命還挺硬。”
很明顯,女子的口氣并不讨喜,白顧靖坐起來,勉強的笑了兩下,抻動傷口,痛楚瞬間襲來,擰着眉頭,豆大的汗滴沁出額頭,嘴角依然上揚着,“怎麽你嫉妒了?”
“哼,”女子悶哼一聲,都傷成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思招惹是非,這樣的人怎麽還會有人愛的死心塌地的,真是讓人不解,“你就笑吧,疼死你。”
眼前這個叫做苗素心的女人,不就是若蘭的好閨蜜,約自己到山洞赴約營救若蘭的人,夜襲白府的人,也是給蕭姍下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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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死我,不就趁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你這人倒也有意思,把我留在那裏,随便讓個野狼野狗叼了去豈不是剩下很多力氣。”
正在舀水洗蔬果的苗素心,舉起手裏的水瓢,往缸裏一扔,水花四濺,把水果往旁邊用力一放,眯眯眼睛,寒光晃晃,“你這人到底有沒有良心!我救了你,不說聲謝謝也就算了,我就當你白家少爺沒禮貌沒家教,你反倒如此惡言相向!”
“你少來裝好人,你自己做過什麽事情,你心裏清楚。”白顧靖說話的口氣很平和,甚至有些輕蔑的調調在裏面,她嘴唇幹裂,說話說了太多,起皮的撕扯,血腥的味道,誘惑着唇尖。
“姓白的,你給我把話說清楚!”苗素心抄起白顧靖的衣領,早就知道她是女人,也就不用顧忌太多,什麽衣服領子歪斜,露出的雪白,“你可以裝瘋賣傻,恩将仇報,但是我不許你污蔑我的為人,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我做過什麽?!”
白顧靖像是一只無力的白兔,被人拽起耳朵,也沒有蹬腿掙紮,沒事人似的,眨眨眼睛,深深吸了口氣,“藥草味道很濃,苗素心,你既然懂得那麽多醫術,幹嘛不去治病救人呢?哦,我忘了,你是的心腸已經那麽歹毒了,你值得藥只會讓人漫漫中毒,就像你的容貌一樣,高山上的罂粟花,嗯,像,真像。”
白顧靖的臉色更白了,因為多次創傷,失血太多,白顧靖已經開始階段性貧血,外界刺激下,再加上說了很多的話,氣血更是不足,眼前一黑一黑的,卻是沒有低頭的樣子。
何事何人才能使得白顧靖如此這般,這人絕不是若蘭,也不會是白饒,那麽就是……蕭姍,苗素心馬上想到這兩個字,記得若蘭提過一次,白顧靖将苗素心給若蘭的解藥拿走了……那藥明明就是給若蘭防身用的。苗素心若想越氣,幹脆把白顧靖丢在床上,就算她在讨厭這個污蔑自己的人,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一條生命就這麽葬送在自己手裏,那樣豈不是白救了,若蘭會多傷心,那個人也不會理自己了吧。
“随便你怎麽說,這藥你吃了。”苗素心從懷裏取出一個小葫蘆瓶子,倒出一粒藥丸,放到白顧靖觸手可及的位置,想了想,點了白顧靖的穴位,強行将那裏藥丸丢進白顧靖口中,有些氣憤的說,“你這條命是我撿的,就是我的,我不會讓你那麽容易的死。”
白顧靖蹙了蹙眉,被點中穴位,說話的能力都跟着暫時喪失,白顧靖唯有靠眼神說話了。
“看着你現在的這幅樣子,我還真是開心,”苗素心回到水缸旁邊,繼續洗水果,洗好一個放到嘴邊咬了一口,清脆的聲音,讓人聽了口內生津,“算算時間,你的銘牌應該已經在送回白府的路上了,再有幾日應該就能送到蕭姍手裏。你說她會不會哭瞎?那麽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下子失去光彩,得讓多少人心疼。萬一她在想不開,跳個井,上個吊,什麽的,啧啧……想想真是痛快!”苗素心說着咔嚓又咬了一口,狠狠的嚼起來,拿上一旁的軟劍,走到白顧靖面前,“你就乖乖在這想吧。”說完,苗素心打開門,不知道去了哪裏,留下一個叫不上名字的果子,吊在一根繩子上,在白顧靖面前搖晃。
苗素心腳下生風,匆匆趕往,軍營駐紮的地方,天已經擦黑,苗素心仗着輕功功力深厚,輕踩帳篷,蹿進軍營,留了封信給五皇子,見到柱子上挂着的綠松石匕首鞘,稍作遲疑。
“你來了。”
苗素心回眸見到五皇子,提起一口氣,從窗戶躍出,消失在黑夜之中。今日不順至極,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給人家鳥窩的蛋都取了,給那個沒良心的白顧靖補充營養,卻毀了自己的運氣。
五皇子望着遠處發了發愣,搖搖頭,打開那封書信,一行秀氣的小字——白醒心安。
“苗素心,你何苦長途跋涉到戍邊來,是為了若蘭,還是為了我……”
白顧靖動不得,語不得,眼珠兒能轉,心思靈活。白顧靖想蕭姍了,蕭姍的病好了嗎,蕭姍一個人在家會不會更悶了。銘牌真的送回去了嗎?蕭姍會相信自己死去的消息嗎?她,不會的,白顧靖這樣想,想着想着,白顧靖笑了。先結婚後戀愛的感覺原來是這樣,柴米油鹽醬醋茶,平平淡淡,相濡以沫,見不到了念,見到了會想要欺負欺負,也只是準許自己欺負,她的生病比自己重要,不自覺的想要保護,身上的責任剛好負擔,想到有個人惦念,竟是會笑出來。蕭姍,我喜歡的人;蕭姍,我挂念的人;蕭姍,在生死時刻,我心系的人;蕭姍,我想要一輩子的人。有些話,放在心裏不說,就那麽沉澱着,如佳釀,日子越久越芬芳。白顧靖對自己說,要努力活下去,活着去見蕭姍,給蕭姍幸福,陪着蕭姍,讓蕭姍快樂,彌補她失去的時光。就面對吧,女子又如何。
不出所料,白顧靖戰死沙場的消息,給了宮保劉極大的安慰,宮保劉視同機會以來。他用言語刺激老皇帝,偷換老皇帝的湯藥,不出幾個月,老皇帝駕崩,新皇帝即位。在宮保劉的種種計謀下,太子順利即位。宮保劉搜集天下美人,奉送新皇帝。新皇帝久久歌舞昇平,少理朝政,宮保劉代為打理朝中事務。大臣上書,新皇帝欲見,宮保劉作梗,新皇帝慌,傀儡已成。
白顧靖愈,歸隊輔佐五王爺。敵軍再來,再戰。白顧靖任信使,出訪。戰事緣由,水落石出。新皇帝醒,密送信件——請五王回都,協助反劉,共保祖宗江河。朝中亂,世事薄涼,民不聊生。白顧靖悄悄反都,與五王裏應外合。未免打草驚蛇,白顧靖有家歸不得,改名念山。夜訪白府,白府易居。再打聽,鄉親告知,當年白顧靖戰死沙場,蕭昂、白饒朝中遭人黑手,告老還鄉,遣散家丁,居家搬遷,不知歸處。白顧靖心隔得生疼,鄉親見狀,又問是何人,白顧靖說是遠方親戚。
幾年塞外生活,皮膚也已經有些粗糙,再者粗布麻衣穿着,掩着貴氣。
五王兵來,白顧靖待人連夜前往宮中,擒了宮保劉。另有隊,分別擒了劉黨。宮保劉反抗,白顧靖以利刃刺之,劉卒。
日出雞鳴,萬物複蘇,天下太平。新皇帝上朝,欲理朝政,心有餘而力不足,自知罪孽深重,出家誦經贖罪,退位讓賢,五王即位,該國號為霓。霓王宅心仁厚,為天下事視為己任。次年,娶苗素心為妻,號令天下。
是日,霓王微服出巡,到白顧靖處。此處乃山中小屋,白顧靖歸隐其中。
“還沒找到?”
“沒有,”白顧靖和霓王私下稱兄道弟,霓王尚不知白是女子。
“那就別找了,我再賜你幾個美女,如何?”
白顧靖搖了搖頭,從懷裏拿出那塊滿秀的手帕,“又有誰,能像她一樣,讓我惦念,為我所想呢。”
“你啊,太過癡情。若是那人不再了,你又當是如何?”
“若是不再了,我便留住這山屋,留着一顆滿是她的心。”
“當真是個癡人,奈何不念你我兄弟之情,為何不接受我賜你的爵位?”
“若你我不是兄弟,那情便已是不在。”
“此話何意?”
“我……”話到嘴邊又咽下,白顧靖忽的發現,原來連自己都沒有認同女兒身份。
“怎樣?”
“霓王說過,我這命已是死過一次,若是犯了什麽殺頭的罪名,便可饒過意思,不知霓王可還記得?”
“記得,你這條命,如同白骨精似得,死了兩次都不曾跨過那道鬼門關,已是不易,就算是有什麽罪過,也會赦免。說吧,什麽事情,都要提及性命,這般嚴肅。”
“我乃女兒身。”
“什麽……你是……”霓王盯着白顧靖的胸部,好像是比一般少年要壯實一些。
白顧靖點點頭。
“慢着,你即使女兒身,那你和蕭姍豈不是沒有夫妻之實,你又何必苦苦尋她?我特為你尋王孫侯爵嫁了便是。白顧靖已死,我在給你個身份便好。”
白顧靖搖頭。
“為何不肯?”
“既已愛了,又如何換得?霓王心意,顧靖心領了。只是這心裏,裝着的唯有蕭姍,再也容不下其他。”
“罷了,我叔父便是如你這般。且去尋你的蕭姍吧,要是想我幫忙,就和我說。天色不早了,我也該回去做霓王了。你知道我的那個王妃,就要上房揭瓦咯。”
又過了幾個月,白顧靖住的草屋,需要修葺。白顧靖不自覺的吹了聲口哨,誰知道真的見着一匹四蹄踏雪的馬兒跑了來,那馬和踏雪極像,白顧靖跨上馬背,騎去郊外,到那處鐵匠鋪子,打了些工具。老翁已經不再了,青年也已經半老,年輕的男女成了夫妻,生了孩子,見着白顧靖有些面熟,倒也想不起是誰。為白顧靖打了些工具,鐵匠的孩子生了急病。鐵匠妻子說鄰村有戶人家可以醫治,且不收診費,說是積累福德。孩子病重,耽誤不得,鐵匠沒有馬屁,便委托白顧靖騎上馬,帶上孩子和鐵匠妻子一起去鄰村。
鄰村,普通磚瓦房屋,庭院不大,一家一戶,很是規矩。到了一處院落前,白顧靖下馬,鐵匠妻子抱着孩子,扣了扣門扉,從裏面走出來一女子,素衣素褂,也遮不住她俊俏的容貌。白顧靖愣了神,女子接過鐵匠妻子懷裏的孩子,抱着進了屋,手貼在額頭,試了試體溫,包了些藥。
“不礙的,這藥回去撿了,日付三次。且莫再這麽捂着了,孩子受不了。”
白顧靖見她盯着孩子的眼睛滿是憐憫和喜愛,心口硌着疼。鐵匠妻子謝過女子,留了些碎銀,女子推脫,到底也沒有接受銀兩。白顧靖送鐵匠妻子回去,便又馬不停蹄地折返。猛扣門扉,裏面的人卻是怎麽也不肯再将門打開。
“蕭姍!是我,我是白顧靖,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