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清風染思(十) (10)
茶樓的小閣樓已經被人包走了,二人只能委身在一個小角落坐下。茛觿低頭呡茶,焱潲不喜苦丁茶,閑來無事用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聽着周邊西周人的閑言閑語。
“聽說了麽,聖潭的水中火?”
“有哇!真的吓人!鬼才知道那火怎麽來的。”
“王上難道就坐視不理?真不明白怎麽想的。喏,早晨我還看到了公文說什麽要派西周使團去北國,也不怕那聖潭火怪罪!”
角落裏兩人,同時停下手裏的動作,互相對視了一眼。
“來人,結賬。”焱潲道,将銀子放在桌上,和茛觿起身就走。
西周使團這個時候去北國,而他君茛觿又不在北宮,雖說西周府是小國,卻着實不好怠慢。
公文是早上貼出來的,正午時分已經沒有人觀看,他們可以輕易看到。
西周府的口語與北國南國沒有太大差別,但書寫的筆畫還是有些差距,茛觿看得有些吃力,大致可以明白意思是什麽。
“看來你想要留下來多玩幾天的想法實現不了了。”焱潲口上來着玩笑,心裏卻在猜測使團來的目的。
茛觿沒功夫和他開玩笑,思量了下,“我們快點回去,要趕在使團抵達之前回到北國。”
焱潲應了聲,邊走邊說,“按北國史卷上記的,西周府之前沒有與北國有過來往,這次突然要來拜訪,就不怕有目的?”
茛觿冷笑:“如果有,我便讓他們進得來出不去。”
焱潲別有深意一笑:“你果然一點都沒變。”
茛觿回頭看着他。
“當年下手解決朱帝,你也是這般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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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殘酷,而是迫不得已。”茛觿繼續道:“當年朱帝派人暗下燒掉北宮,死了多少人?那般觸目驚心我永遠也忘不了,那次還讓谷無憂有機可乘,否則我現在也不會這麽痛苦。說來朱帝毀了北宮,毀了君家皇族,害的君家現在只剩我和烈兒,這樣還不夠他死幾百次麽?”
“說來也是南國欠你的。”焱潲不禁唏噓朱帝的野心,也為君家感到了惋惜,低聲道。
茛觿不再願意提起那段記憶,每次說起總是頭疼。
二人回到客棧收拾了下,坐上龍簾準備好的馬車往回趕。
轉角處一紅衣男子及一青衣男子默默看着馬車遠去半響不說話。
看不到了馬車的影子,血梓祭開口道:“你不跟着回去?”
公子七道:“殿下要我盯着你。”
“借口。”
“随你如何想。”
血梓祭不再鬥嘴,一本正經道:“也好,多個人多個幫手。借這段時間,我要好好查清楚炎毒蠱蟲飼主。”
公子七道:“你如何查。”
血梓祭道:“蠱蟲對炎焱潲的血有感覺,我猜測,這飼主要麽就是炎焱潲本人,要麽是炎焱潲父親。炎焱潲的血和他的父親的是相通的,所以蠱蟲會有反應。”
“怎麽不先調查熙王爺。”
“清歌現在在他身邊不好下手。”
“熙王爺父親不是已經死了麽,你難道要把他從墳裏挖出來?”
血梓祭對于公子七的問題略感無奈,有些不耐煩的意味:“不,我們查谷無憂。”
公子七窮追不舍,“怎麽查。”
“坑蒙拐騙。他不是喜歡清歌麽,我們可以這樣……”
第六卷 月下獨酌(六)
茛觿站在宮門口時已經是第二天正午,由于沒有提前打招呼,沒有人出來迎接。守門侍衛一見自家皇帝,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嘩啦啦跪倒一片。
茛觿沒搭理他們,徑身轉入宮門。
一路上跪下的人不少,不知道是誰,早早就把清帝回歸的消息傳遍整個皇宮,流清殿宮人已經準備好熱水和換洗衣裳候着了。
“恭迎殿下回宮。”宮人們站得整整齊齊,異口同聲。
茛觿淡淡道了一句“起吧”,立即便有人請他進殿沐浴,茛觿站在原地,看了焱潲一眼,回頭對身後幾個侍女道:“去給熙王爺也備好熱水沐浴,以後,你們去熙王爺廂裏伺候。”
說要對焱潲道:“沐浴完後,到朕殿裏來。”
正當焱潲在驚嘆茛觿飛速替換自稱時,茛觿已經進殿,宮人把門關上了。
焱潲剛想回西廂,便見蘇月從裏面出來,一臉春風說道:“焱潲哥哥!你終于回來了?”
焱潲有些頭疼,當初就不該把她帶到宮裏來。雖然平時都在宮女院打雜不怎麽見到,但他着實不想見她。似是打發一般,他道:“蘇月,我今天很累,不能陪你。”
蘇月的臉上擺出有些失落的表情,“我就是想看看你……這也不行麽?”
焱潲用眼神示意身後的阿千先進去,等阿千離開後才道:“蘇月,我知道你為我做了很多,我也很感激,但是蘇月,我不值得你喜歡。”
“為什麽?”
“……因為我是斷袖。”
蘇月的臉色唰地白了,好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噩耗,她的世界裏,天已經塌了。
“你……說什麽?”
焱潲看到了她眼裏打着轉轉的水盈,心裏有些難受,說什麽他都是不願意去傷害蘇月的,但他還是一字一句分明道:“我是斷袖,我喜歡清帝。”
蘇月的淚水噴渤而出,她痛哭出聲,“你騙我……”
焱潲無奈地看着她哭着跑開,心裏不知什麽滋味。
茛觿很累很累,坐在浴池裏昏昏沉沉,若不是龍簾提醒,他怕是真的要在池子裏睡過去。
“殿下要不睡會?”龍簾替他穿衣服時猛地發現他背上的傷,一驚,“殿下這傷怎麽來的?”
茛觿見衣服遲遲不見龍簾繼續穿衣動作,拉過衣襟自己将腰帶系好,若無其事道:“小傷而已。”
龍簾聽言仍不肯放心,道:“找太醫看一下吧?屬下心慌。”
“不用。”
龍簾還想說什麽,正好外面響起敲門聲。龍簾只好前去開門。
茛觿知道那是焱潲,坐在桌邊等他。
“你先下去。”茛觿指了指身邊的位置讓焱潲坐下,對龍簾道,龍簾行了禮退下。
“傷怎麽樣了?”
“無妨。”
“還痛麽?”
茛觿選擇不回答,焱潲識趣地閉嘴。随即茛觿遞給他一杯茶,焱潲接過,“讓我來,難道就是為了喝茶?”
茛觿看着他:“你可以選擇不喝。”
焱潲尴尬地笑笑,低頭喝茶。
“西周使團既然要來,那便隆重些,到時候會安排大宴接風,暗中也會派人監察。若是他們起亂子,朕不介意北宮多幾個死人。”茛觿淡淡道,取來放在架子上的一副畫,拉着卷軸緩緩展開。
焱潲看着他的動作,把茛觿方才說的話記在心裏。
畫幅展現,焱潲不禁為畫風贊嘆。那是一副竹林春筍圖,含蓄不失狂野。
“好畫。”
“這是朕曾經出游紫竹林所做,你若是喜歡,就拿去吧。”茛觿将畫送到他手裏,要是當然舍不得不要,小心翼翼卷好收起。
第二日西周便傳來消息,清帝命熙王爺着手去辦迎接宴。
第三日,西周使團抵達北宮,清帝親自率人迎接。
“各西周使者不辭辛苦來我北宮,北宮一定盛情款待。”茛觿臉上露出幹澀的表情,裝作很歡迎,但其實并不高興。
西周使團回敬一鞠躬,領頭人道:“清帝殿下果然文質彬彬,絕代風華。我是西周使團監使蒙圖塔。”
茛觿點頭表示歡迎,衆人便往北宮大殿過去。一路上蒙圖塔問了許多關于北國的問題,都是焱潲回答的,茛觿默不作聲。
“熙王爺作為南國人能這般了解北國大朝,也是難為。”
茛觿聽着這話有些不妥,西周人怎麽知道熙王爺是南國人?他帶焱潲回來的時候并沒有對外宣稱他是南國人,為何西周一個小小使團監使會知道真麽多?
焱潲心裏也有這份疑惑,他看了茛觿背影一眼,幹笑一聲也算結束了話題。
第六卷 月下獨酌(七)
如果焱潲開口問蒙圖塔為何他會知曉,當着這麽多的人也不方便。如若是,蒙圖塔本身就是受人灌輸了這些,必然會有所隐瞞,而如今第一日便說漏了嘴,可見蒙圖塔自身的麻痹大意。可若是蒙圖塔是無心之言或是從哪裏聽來的流言呢?
他也不知道怎麽辦。不過他确定茛觿聽到了,肯定會暗中調查。
北宮大殿金碧輝煌,是專門用來開設宴席的宮殿。茛觿坐在最上首,焱潲和蒙圖塔坐在旁邊。入座不久,舞曲便上了。前來一同迎接的大臣們也小聲的開始談天,而茛觿周圍這一圈還是死氣沉沉。
蒙圖塔起身對茛觿敬了杯酒,茛觿無心猜疑舉杯飲盡。
蒙圖塔叫茛觿如此爽快,道:“清帝夠爽快。此番前來,鄙國還帶來了些好東西送給清帝,不知清帝可有雅致?”
茛觿生生撤出一個微笑應了聲好。焱潲看茛觿的表情一陣想笑,那種皮笑肉不笑,面喜心不喜的矛盾,不知道他會不會想殺人。
随即有人呈上幾個寶盒來,蒙圖塔打開第一個,從裏面取出來一對琉璃紫環。晶瑩透亮,色彩動人。在坐大臣紛紛伸長了脖子,想要多看清楚琉璃紫環的姿态。
這紫環确實好看,不過,一個西周府獻給他過的禮品就用這個?茛觿是打心底的不高興,但他還是表現出一副好表情,點頭道:“貴國真是上心。”
焱潲見他打開第二個寶盒,從裏面取出一件珍珠衫。這是一件用珍珠和銀線制成的衣裳,做工極為精細,十分華麗。周圍的唏噓聲一陣高過一陣。
蒙圖塔趾高氣揚,滿意地看向四座。打開了第三個寶盒,是一塊玉。
蒙圖塔十分自豪地介紹道:“清帝且看。這是從西周禦花園帶來的桃花玉。”
茛觿的眼睛閃了閃。
“先王在禦花園桃花樹下挖出了這塊玉石,見它玲珑剔透小巧動人,又是在桃花樹下,便取名桃花玉。這塊玉,是先王生前最喜愛的玉石。”
先王?就是那個被茛觿一劍命中毫無反手之力,口口聲聲要逼他交出帝玺的先王?在西周府的眼裏北國就這麽卑微!要用一個死人的東西來打發?
什麽琉璃紫環,珍珠衫,桃花玉?這些在他眼裏不都是司空見慣的麽?最可恨的,是那塊所謂“桃花玉”。這樣從桃花樹下挖出來的玉就叫做桃花玉?把他們北國真正的桃花玉擺在哪裏?
大殿內毫無聲響,茛觿的臉色愈發難看,握住酒杯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他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最終歸為平靜。茛觿沒有真的發火,焱潲替蒙圖塔感到慶幸。
“貴國有心了。”茛觿臉上還是那副生笑,咬着牙根道。
蒙圖塔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得到茛觿假意的贊賞後滿面春風,大聲笑了笑,坐下繼續觀看舞曲。
茛觿幾不可見的嘆了口氣,默默地喝着悶酒。一杯,又一杯。
焱潲盯着他十幾杯下肚,有些擔憂,用只有茛觿可以聽到的聲音道:“別喝了,傷還沒好。”
茛觿面色潮紅,聽言斜了他一眼,全當沒聽見。
夜色漸深,大殿裏宴席還沒有結束,大臣使團繼續看舞,茛觿繼續喝酒,焱潲繼續一邊應和蒙圖塔對舞姿的贊美一邊看着茛觿。
一盞茶,又是一盞茶。
茛觿醉了。焱潲知道茛觿喝醉了之後是要發酒瘋的,不敢讓他繼續呆在殿裏,以清帝醉了為理由抱起人就走。
他抱着人本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回流清殿,又怕茛觿喝多了難受,便支開了随從,走走停停。
他感覺到了懷中人掙紮了一下,口齒不清說了一句什麽,焱潲聽出來,他在說:朕沒醉。
“酒品本就不好,又有傷,你真的是不怕的?”
茛觿聽言似乎有不服,嘟嘟囊囊說了一句什麽,焱潲沒聽懂。龍簾似乎早就欲料到茛觿會喝醉,在殿門口等待。
“熙殿下。殿下醉了?”
“殿下醉了。”
“那宴席誰來主持?”
“我怕他發酒瘋。”
龍簾無言,靜靜地将殿門打開。焱潲抱着茛觿将他輕輕放在榻上,取來被子蓋好。
龍簾正疑惑,他家殿下居然會發酒瘋?看着茛觿安靜的睡顏,根本看不出任何要發酒瘋的樣子。
焱潲一邊幫他撚被子一邊道:“他今天喝的多了,半夜可能會難受,你吩咐下去讓禦膳房備下醒酒湯,免得他頭疼。”
龍簾點頭,準備送焱潲出去,“熙王爺是要回去休息麽?”
焱潲點頭,喃喃自語又像是說給龍簾聽:“今天一整天都沒看到阿千,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龍簾微怔,雲淡風輕道:“他今天一直和屬下在一起,宴席開始前一直在禦膳房監督,屬下見他乏了便讓他先去歇息了。若是熙王爺責怪,那就責怪屬下好了。”
焱潲意味深長看着龍簾,笑道:“和你在一起,三天不出現我都不會過問。”
龍簾聽了心裏一悸,聽到焱潲下一句話後欣喜若狂,焱潲道:“我會讓殿下同意,把你們的婚事辦了。”
焱潲說完不顧龍簾驚異的表情,擡步要走,半步還未出,便覺身後有人拉住了他的衣擺。他回頭,發現茛觿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坐起,面色潮紅睜着眼巴巴看着他,怎麽也不肯放手。焱潲知道他要發酒瘋了。
龍簾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很識趣地轉頭就走。
第六卷 月下獨酌(八)
焱潲蹲下身體,平視着茛觿,柔聲道:“感覺怎麽樣,若是難受頭疼,我讓禦膳房準備醒酒湯。”
茛觿放開拉住焱潲的手,根本沒有回答焱潲的問題,開口就罵:“蒙圖塔那個敗類,居然敢拿着那些廉價玩意來羞辱朕,真當朕的眼睛是瞎的?桃花樹下挖出來的破石頭就叫桃花玉?他這般氣焰嚣張,真當朕不敢把他全家都埋到土裏永遠和桃花根過日子!”
焱潲起身在他旁邊坐下,笑道:“許是他無知,又何必計較?”
茛觿冷笑一聲:“那就是他們西周王的錯,明知會得罪,偏偏選了個無用的繡花枕頭來做監使,早晚有一天朕滅了西周。”
焱潲的眼裏流露出溫柔,伸手攬了攬他的肩膀,道:“既然知道人家愚笨,又何必計較?”
茛觿側頭看他,焱潲被看得莫名其妙,時間久了居然有些心虛。
“你看……”
茛觿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将他推翻,完全沒經過思考按住他的肩膀将唇印了下來。
焱潲在短時間內不能反應過來,心裏腦子裏一片空白。感受到唇上溫熱的真實,他反抱住茛觿,滾了個圈低頭狠狠吸允。茛觿對于焱潲舌尖的挑撥不但沒有反抗,還微微開口迎合。焱潲乘機挑開了他的腰帶。
夜很靜,燭滅。他抱緊了他,一邊又一邊地喚着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拭去他眼角溢出來的淚。不管他的心裏有沒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但至少今夜,他是屬于他炎焱潲一個人的。
龍簾守在門外良久,聽着裏面讓人面紅耳赤的細微動靜,默默走開。看來他不用準備醒酒湯了。
天微微亮,焱潲醒了。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往旁邊看去。茛觿的臉帶着倦意有些蒼白,睡得正沉。
焱潲嘴角擒了笑,将身體向上動了動,撐着下巴盯着茛觿的睡顏看。他見識過茛觿發酒瘋,可沒想到他會這樣發酒瘋。
被褥因為焱潲的移動微微下滑,露出茛觿讓人向往的白皙香肩,使這一幕更加美豔的是他肩頭那塊吻痕,不紅不紫的讓人浮想聯翩。
焱潲笑意更濃,将被子往上提了提。這一不輕不重的舉動卻打攪了茛觿的好夢。
他的睫毛顫了顫,喉結上下一動,緩緩睜了眼。他的雙目是對着簾帳的所以沒看到焱潲,只是覺得頭很痛,想要起身倒杯茶喝,剛挪動腰身便絕四肢酸脹無力,身體撕裂般的疼痛,動彈不得,他不禁蹙了蹙眉。
一邊焱潲像是關心又像是提醒,道:“很疼?”
茛觿一驚,回頭便看到焱潲正倚着看他,臉上表情十分精彩,“你……”
焱潲坐起身體,認真看着茛觿,他在想,雖然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但若是茛觿難受,他也要去宣太醫來給他看看。
茛觿注意到的不是焱潲關心的眼神,而是他起身由于被子滑下而露出的光裸的胸膛,他瞬間明白了,冷笑道:“誰允許你……”
焱潲搶話:“昨天你喝醉了,我怕你發酒瘋,就先送你回來了。”
茛觿眼裏帶了殺氣,奈何動不了,只能直勾勾瞪着他,“所以你就乘人之危?”
焱潲回答:“這不是乘人之危,是順手牽羊。”
“卑鄙。”他咬牙道:“炎焱潲,你以為龍榻是你随随便便可以睡的麽?”
焱潲一笑,道:“不是清歌你先主動的麽?”
茛觿的臉色更難看了,“朕不記得有這件事。”
那當然了,那個時候茛觿醉的死去活來,分不清東南西北,哪裏會記得?要不是茛觿破天荒的吻,焱潲會那麽主動?
茛觿瞪着他,殺氣環繞。
“清歌,別瞪了,眼睛不疼麽?”焱潲發現茛觿的臉色又黑了幾分,識相的不外說話,下榻着衣。穿衣服的時候還感覺到背後有束熾熱的目光一直盯着他。
正當他想要上前扶茛觿起來的時候,茛觿卻說:“去找把輪椅來。”
焱潲道:“為何?”
茛觿的眼神更犀利:“你覺得朕現在能走?”
焱潲想茛觿肯定會因為這事大發雷霆,沒想到他沒有一點想要計較的意思,道:“你不生氣?”
茛觿挑眉:“生氣有用?”
焱潲很用心的去找了把輪椅,很貼心的加了個軟墊。茛觿坐上去不會有痛覺,自然,焱潲理所當然成為了推輪椅的人。
見到茛觿臉色稍稍有了血色,焱潲也放寬了心,想起蒙圖塔的事,問道:“蒙圖塔那邊你怎麽想。”
茛觿一聽到這個名字,神色立馬冷了下來:“朕不覺得他是好人。”
“那你打算怎麽做?”
茛觿冷哼一聲,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朕即刻就派人去調查他的家室。”
“以此作為要挾?”
茛觿幾不可見的地點頭。蒙圖塔他是一定要殺,那麽就要讓他死的順理成章。他有種預感,蒙圖塔和西周使團,絕對不會是他們想的那麽簡單。
正談着,龍簾便在門外道:“殿下,蒙圖塔求見。”
茛觿不加思索道:“讓他去前廳候着。”
第六卷 月下獨酌(九)
他看着輪椅後背,雙手抱胸。蒙圖塔這會子前來找他,是所謂何事?該不會又是什麽爛攤子麻煩等他去收拾吧?
“你猜,蒙圖塔這次來,是為了什麽?”
“去了不就知道了。”
蒙圖塔四下觀察了下流清殿前廳的擺設,不禁贊嘆起北國的富強,許多東西他是見都沒見過的。這會子看到焱潲推着茛觿出來,急忙收回目光。
“清帝這是怎麽了,怎麽坐起輪椅來了?”
焱潲強忍住笑,茛觿左眉一挑,黑着臉笑道:“昨日醉酒,回殿時不小心跌了一跤。”
蒙圖塔下意識地看向茛觿的腿,并沒有發現什麽包紮過的痕跡,卻也不想再次糾結,得到茛觿許可後,在一邊坐下。
“監使這次來,是有什麽事麽?”
蒙圖塔點點頭,道:“清帝還記得西周府慘案麽?”得到他的肯定答複後,蒙圖塔繼續說,“那日夜裏一個幸存的宮女說看到持劍之人,看服飾像是北國人。”
茛觿輕描淡寫一笑:“監使是在懷疑北國?既然是宮女所言又有幾分真假,更何況時隔多年。”
蒙圖塔也不想把責任推到北國身上,畢竟北國的實力是有目共睹的,既然清帝都這麽發話了,他也不敢多說什麽,“那麽殿下覺得……會是誰?”
“你問朕又是何解?”茛觿仰頭靠在輪椅上,一副失望的樣子:“還是監使在懷疑朕?”
蒙圖塔急忙低下頭,唯唯諾諾道:“蒙圖塔絕非此意!只是想問問殿下的意見。”
茛觿輕笑一聲,道:“即便問朕又能如何?朕又沒有目睹,又何來意見之說?江湖事江湖了?朕又何必參這趟渾水?若是得罪了江湖上黑道白道,便沒有好下場。如今朕坐擁北嶺,安逸自在,監使,換作是你,你又如何選?”
蒙圖塔的表情在前前後後變了五六次,無力反駁茛觿的話。焱潲在一邊沒出聲,卻也明白茛觿的用意。
他見蒙圖塔沒有言語回答,也不再為難,臉上的笑意倒是裝的有幾分像了,“昨夜監使住的可好?北宮侍仆可有怠慢的地方?”
蒙圖塔力不從心,卻也不忘了拍馬屁,“甚好。相比之下,北宮對于西周府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都是殿下治理有方。”
茛觿有意挖苦,“貴國的桃花玉不也是極好的麽?”
蒙圖塔還是不明白自己送的桃花玉其實就是塊普通的翡玉,還以為茛觿是贊賞,道謝着:“殿下過獎了。”
送走蒙圖塔,茛觿的臉立刻冷了下來,仰着頭不說話。焱潲推了輪椅往內殿走。
“不想卷入是非中,即便做過也便裝傻,表面談話內地試探,清歌,高明。”
“……閉嘴。”
茛觿确實是在裝傻,他知道蒙圖塔在懷疑他,而這種一問三不知的策略最适合對付蒙圖塔。本想問出他到底知道些什麽,看來蒙圖塔也只是和空會說話肚子裏卻沒有多餘線索計謀的愚木頭。他還以為來的監使有多厲害,看來蒙圖塔的背後有更強大的操控者,蒙圖塔的所作所為受他指使。
那麽,為何偏偏挑在這個時候?又為何明白焱潲的身份?看蒙圖塔的樣子并不是高官,又為何會對幾年前血濺西周府的事情那麽在意?
自清帝登基,宮裏頭是頭一次辦喜事,而且是男子間的喜事。宮裏各部一大早就起了,忙得不可開交。
來參席的人自然多。西周使團,各朝廷官員,熙王爺,還有清帝後宮嫔妃。原本茛觿并不打算要後宮佳人出面,可細細想來自己确實過于冷落她們,登基三年,別說是寵幸誰,就連綠頭牌子都沒有翻過,像是冷宮一般清冷。
各位嫔妃聽說皇上邀她們參席,欣喜得不得了,但一聽說是男子婚約,一個個臉都不怎麽好看。
衆人來的差不多了,茛觿和焱潲才姍姍來遲。
“皇上駕到!熙王爺到!”
出于好奇,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大殿門口望來。二人身形高挑清瘦,一左一右,一紅一青前後踏步進來。紅衣男子臉上的表情依舊冷冷的,青衣男子嘴邊似有似無挂了笑。絕代風華下的絕美容顏,衆人的目光停留在他們身上久久不能移開。
茛觿在首座坐下,掃了一眼殿裏的人,淡淡開口道:“衆卿得空來此參宴,定當盛情款待。”
不多時,龍簾阿千一身喜服來參拜。行完禮後茛觿賜座,在座各位不由得仔細打量着這結合的二人,最後不約而同的認為: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侍仆,這話果真不錯。茛觿焱潲美,龍簾阿千也美。
仿佛今夜,所有的星光璀璨不僅僅是為了這對新人,也是為了清帝和熙王爺。
宴席正常進行,蒙圖塔起身敬了幾次酒,茛觿自然笑臉相迎,其他時候,他只是靜靜看着歌舞軒備好的歌舞出神。
焱潲笑了笑,舉杯起身走到茛觿邊上,道:“我敬你一杯。”
茛觿擡眼看了他一眼,嘴角扯了扯:“你該不會又想把朕灌醉然後做些下流的事吧?”
焱潲聽言頓了頓,他沒想到茛觿說的會這麽直接:“單純的敬酒,別多想。”
茛觿将信将疑地拿起酒杯,斟酌了下一飲而盡。
第六卷 月下獨酌(十)
“今日他們大婚,也算是了了他們一樁心事。為何你不開心。”
茛觿放下酒杯,道:“他們成親又不是朕成親,與朕何幹。”
焱潲幹笑一聲,道:“總會到成親的那天的。”
他有意快速結束這個話題:“到了那天喝合歡酒的時候就知道了。”
焱潲提起酒壺往他的酒杯裏倒酒,看着他将茶杯送到嘴邊,“那如果我只想要和你喝呢?”
“噗……咳咳……”茛觿入口的清酒猛地一聲咳了出來,幸好沒被在座聽見。
這個男人,他說他要和他喝合歡酒。
茛觿咳嗽憋屈難受的同時,卻也知道這是焱潲變相的表達自己的愛意,他沒想到焱潲會在這樣的場合用這種方式用這句話來表達,他突然有種想要醉去不省人事的感覺。
正當茛觿無言以對尴尬的時候,門口突然來了一聲,“烈小殿下到!”
茛觿雖然懷疑為何烈兒會來,卻也借此機會離座,“朕去看看烈兒。”
他面色有些潮紅,被焱潲看得一清二楚,即使茛觿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他的心裏也是欣喜的。
烈兒見到茛觿,自然關系,不停叫着:“皇舅舅!”
茛觿在衆人注目下拉起烈兒的手,笑道:“烈兒怎麽會來?”
烈兒擡頭看了看茛觿身後的焱潲,道:“昨天熙舅舅來看烈兒,說今天有人成親可熱鬧了!還有好吃的糕點!”
茛觿回頭,對上焱潲的眼睛。心裏思緒萬千,卻也不多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皇舅舅,烈兒要看新娘子!”
茛觿一驚。這裏哪有新娘子?這裏只有新郎……
不過,在烈兒期待的眼神下,他硬着頭皮領着烈兒上前,龍簾阿千見到他微微行了個禮。
烈兒擡頭仰視着龍簾,半響又将目光移到阿千頭上。
茛觿看得出來,烈兒的小眉頭皺得很緊,內心掙紮那是必然的,他不知道要怎麽混過去。烈兒還小,他不想讓烈兒在不懂時事的時候就被灌輸這種念想,他不想他走歪路。
畢竟……君家不能絕後。
“皇舅舅,為什麽他們都是男的?為什麽龍哥哥要和阿千哥哥成親呢?”
阿千臉色一僵,龍簾拉住他的手一緊,在不遠處偷聽已久的焱潲一驚。
唯有茛觿的臉色沒多大變化,蹲下身子搭住烈兒的小身體,道:“烈兒說錯了呢,阿千不是什麽哥哥,你要叫他姐姐。”
阿千的臉色更加難看,卻也不得不點頭稱是。烈兒狐疑地重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搖搖頭:“可是他和皇舅舅宮裏的那幾個妃子不一樣啊。皇舅舅的妃子長的嬌氣還帶花簪子,而且阿千哥哥的胸口平平的……”
茛觿拉起他的手,“其實阿千姐姐也可以帶花簪子啊,至于胸口……阿千姐姐的娘親沒生給他。”
烈兒臉上洋溢着原來如此,阿千只能幹巴巴賠笑。茛觿拉着烈兒的手往裏走,說要帶他去吃糕點,擦肩而過的時候給了龍簾一記眼神。龍簾會意,茛觿使眼神的時候他只需要做好一件事。
那就是,趕快走。
烈兒見到焱潲站在一邊,連忙跑過去抱住他的腰,臉還在他的腰上蹭啊蹭的。焱潲的目光放柔,蹲下身子道:“烈兒,今天開不開心?”
烈兒接過焱潲不斷遞過來的糕點,一個勁地往嘴裏塞,看得一旁茛觿忙着遞水,生怕他噎着。
“那,烈兒喜不喜歡熙舅舅?”
“喜歡。”烈兒嘴裏塞滿了糕點,聽言忙點頭,口齒不清道。
焱潲笑意更甚:“那烈兒給給熙舅舅當幹兒子好不好?”
當然,此刻什麽都還不懂的烈兒自然點頭稱好。原本茛觿以為烈兒不會同意,如今看來他連思量都沒有。他端着水的手抖了抖。
焱潲滿意點點頭,将茛觿手裏的水接過來遞給烈兒,道:“慢慢吃,別噎着了。”
茛觿斜眼看他,焱潲回眸。
“清歌,你說這樣我們像不像一家人?”
他一頓,不說話。
……和炎焱潲成為一家人?他們本不就是一家子的兄弟麽?不過,茛觿明白,他說的一家子,是建立在幸福基礎上的一家子。他突然想起賜婚當日龍簾問起他和焱潲的事,那個時候他的心,也是一樣糾結掙紮的。
他們之間,有些太多太多複雜的關系與過往,到現在為止,誰都不能說清楚到底誰是誰的誰。即便是想,那又能如何?他不能說對于焱潲他總是無情的,至少雲滇島的遭遇讓他對于焱潲的看法改變了許多。對他,茛觿也有不想無情的時候。
第六卷 月下獨酌(十一)
焱潲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不過此刻他更在意的是茛觿拉住他的手。
茛觿自覺尴尬,幹咳了一聲放開他的手,道:“朕乏了,先行回去了。”
焱潲回過神,跟上茛觿的腳步道:“我與你一道。”
茛觿沒拒絕,準确的是沒辦法拒絕,因為他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當初是他太過自作多情還是怎的,讓他搬到流清殿來住,現下每日都能見到不說,更是吃飯也要坐在左右手。
一句無言,到流清殿的時候已經晚了。流清殿門口沒有人守衛,可能是因為帝玺被盜一事撤去調查了,殿裏服侍的宮人也都不在,八成在哪裏小聚。今日龍簾成親,茛觿破天荒的給了宮人們一天小假,也算是犒勞他們了。
“此番,早些休息。”茛觿回頭,對焱潲下了逐客令,進去正殿正要關門。
焱潲動作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