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清風染思(十) (8)
影的結合,黑夜與秋風的纏綿,倒是給了人一種別樣的穩重感。
月下一人,紅衣長發,在夜裏那樣蒼白無力地負手而立。他看不到他的愁容,看不到他在剛強掩飾下淡淡的悲傷,他還是不懂,還是不懂他的冷傲到底是為什麽。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能讓人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同樣在月下,同樣的人,他還能對他說出他的第一個名字麽?
“我的第一個名字叫做清歌。”
這話那麽遙遠有那麽近,那麽陌生卻又那麽熟悉。焱潲不能忘記無名客棧的初見,那個時候,他只是清歌。
三年了,他們兩個都變了。一個服用幻靈想要抹去曾經軟弱的過去,另一個喜歡上了一個不能夠喜歡的人,終究還是抛去了當初無論無何都要毀了茛觿的念想。
這可以算作是物是人非麽?這三年來經歷了多少事,思想又發生了多少轉折般的變化,可為什麽焱潲覺得,他與他之間還是一樣的空白呢。
“閑來無事那便趁機切磋一下吧。”茛觿發現了焱潲的存在,折了兩支樹枝,道:“以枝為劍,別讓我覺得你在手下留情。”
不等焱潲回答什麽,茛觿手持樹枝直向焱潲刺去。焱潲後退三步,接着力向上躍起,穩穩落在茛觿身後。
他心裏想着怎麽破焱潲的招,那想焱潲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攜了樹枝直沖茛觿面門。茛觿看中的不是焱潲手裏的樹枝,而是焱潲沒有握着樹枝的手。他側身躲過,向焱潲另一只手打去,焱潲早一步明白茛觿用意,開掌接了茛觿打過來的拳頭。
茛觿手勢一拐,搭在焱潲肩上,腳下用力騰空而起,借着焱潲的肩膀空翻,從他面前翻到了身後。
不過茛觿并沒有因為可以從焱潲背後使招感到高興,因為憑焱潲的靈敏程度,就算身手再快也占不到上風。當他手下一用力,卻被焱潲搶先一步點住命門。他目光一狠,腳下向焱潲那邊橫掃過去,順手在焱潲胸口打了一掌。
第五卷 情迷意亂(十七)
焱潲向後退後幾步穩住身體,很明顯茛觿沒有下狠手,那一掌打在胸口,只是有麻麻的感覺。而茛觿掌法的高深之處在于,不讓對手有痛覺便能拉開距離。這樣的過招,讓焱潲不敢輕易近身。
他們之間沒有過過招,彼此不了解彼此的身手劍法,對于取勝毫無頭緒。
他看向幾步外的茛觿,眼眸淩厲深邃猶如子夜。
Advertisement
茛觿旋身而起,雙腳點上一邊的樹梢躍上屋頂,居高臨下看着焱潲,目光甚冷,道:“為何不出招?”
焱潲察覺到茛觿眼裏的殺氣好似烈火般噌噌蹿起,淡淡道:“技不如人,失敗只是時間問題。”
茛觿嗤笑一聲:“技不如人?那我倒是想要問問新帝,南國曾經的将軍大人就這麽點能耐?”
焱潲看着茛觿嘴角的漠然,縱身躍起,輕輕落在屋檐瓦片上。茛觿嘴角緩緩蔓延開來的冷笑,刺傷了他的心,那麽痛,那麽涼。
焱潲咬牙,豎起手裏脆弱的一折就能斷裂的樹枝,以常人兩倍的速度向茛觿刺去。
在茛觿作為清帝的身份存在的這個世間,他的心混亂了。他寧願他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生活,也不願意遇上他。他遍體鱗傷,包括有力胸膛下的跳動,對于茛觿的冷漠無情,讓他每每回想起來,就連呼吸都是那麽痛。
如果他手裏的是劍,如果他一閉眼狠下手刺去,那麽一切就都結束了。那麽……茛觿就會完全退出他的生命。此刻,他真的希望有一把劍。
茛觿側身躲過,焱潲招招都是沖着他的命門,他只回避不反攻。他看到了焱潲眼裏的血色,他看到了焱潲想要殺掉他的心思。
茛觿回身,彎下身子躲過他橫掃過來的樹枝,腳下以察覺不到的速度向焱潲的方向踱了一步,用手肘向他小腹狠狠頂去,焱潲提前發現向後退了半步,但還是慢了一拍被茛觿打中,不過威力尚有削弱。
他看準時機,将手中的樹枝指向焱潲脖頸。同時,焱潲的樹枝一端也指向了茛觿的脖頸。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做了同樣的動作,又不約而同的沒有下手。
“你想殺了我?”茛觿保持着針鋒相對的姿态,毫沒有收手的意思。
焱潲莫測高深的看了茛觿半響,道:“可是我還是沒有下手。”
茛觿握住樹枝的手顫了顫,竟也滲出了汗,“為何不下手,殺了我你可以得到很多好處。”
焱潲道:“我殺不了你。就算手持劍,也未必能打的勝你。而且,我根本不可能殺你,我不信你會不明白。”
茛觿蹙眉:“明白了又能怎麽樣,炎焱潲,你到現在還不肯回頭?”
焱潲道:“你覺得我還回得了頭麽。”
茛觿一時間無言回答。眼前這個人,似乎用情至深又傷的很深,表面上看上去淡然,心裏卻比誰都要哀愁與無奈。焱潲不願意用言語去表達內心的感受,不願意讓別人看透他內心的脆弱。他本該是戰場的王者,本該駕着血汗寶馬在沙場馳騁,本是有那樣膽魄的七尺男兒,現如今又為何面對着他盡顯哀傷?
世間最美不過西子捧心,世間最愁不過影單只影。原來心痛也不過如此。
絕世顏如玉,劍影舞芊芊。月嘆空相見,清歌留半殇。薄情鑲寒骨,伊人續斷腸。
他回不了頭,永遠都是。
第五卷 情迷意亂(十八)
恩恩怨怨,怎麽能得放下。他們之間,隔着悲哀與凄涼的結界,觸碰不到對方的臉,即便十指相印,也感受不到溫度。
這就是兩個男子之間的無奈,世俗對于男子的禁锢。
第二日他們很早便起了,趕上了通往雲滇島的船。四個人坐在小間裏,氣氛異常安靜。茛觿坐在一邊,低頭看着随身帶來的書,焱潲坐的遠遠的,眼睛望向外面也不知道在看什麽。龍簾與阿千面面相觑,開口想要說什麽卻只眼神交流。
小間裏回蕩着船夫有規律的劃槳水聲,中間夾雜着茛觿翻書的聲音。阿千幾欲開口,都給生生憋了回去。
阿千完全不清楚狀況,昨天晚上去給焱潲準備熱水的時候看見茛觿焱潲一前一後的回來了,臉色還都十分難看,看到阿千跟沒看到一樣,一言不發的進了各自的屋子。
殿下和少主這是……吵架了?
阿千立馬排除掉了這個可能,因為他知道焱潲是不可能傷害甚至頂撞茛觿的。那麽他們兩個到底在鬧個什麽勁,渾身散發着冰冷的氣息怪吓人的。
再三猶豫後,阿千鼓起勇氣:“殿下這是在生什麽氣呢?”
龍簾原本打算沉默到底,一見阿千開口,也憋不住了:“殿下和熙王爺這是怎麽了?還是說殿下身體不舒服呢?”
焱潲沒動靜,茛觿也沒動靜。兩個人就像串通好了一樣。
小間裏的氣氛再一次尴尬,良久,茛觿合上書本,擱在一邊,起身揉了揉略微發疼的眼,神色說不出的清冷:“船停了,你們還杵在這裏是想?”
阿千失望,在他眼裏茛觿沒有把他的話當做一回事,或者說,根本沒有聽進去。
其實茛觿一字不差的全部聽到了,恰恰相反。而且,今日讀書,他半個字都沒有看進眼裏,腦子嗡嗡聲久久不能停止,時不時就回想起焱潲的話。
——你覺得我還回得了頭麽。
他不是不想回答阿千的問題,而是他不知道怎麽去回答。他自己的感受他自己明白,心裏的那份情感并不是生氣,是想不通。
不管他人怎麽想,他只知道,他并不讨厭焱潲。
雲滇島的空氣似乎格外的清新,讓人神清氣爽。不愧是西周府的聖地,讓人單單站在這片土地上,便有可以抛棄一切過往雲煙的清高與超脫。
小碼頭稀稀拉拉停了幾只小船,小壩另一邊是雲滇島的城落,天氣正好,街上也正熱鬧。茛觿獨自走在前面,第一個看到雲滇島的集市,集市人很多,街道兩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攤子,雖然很雜,卻井然有序。這很難讓人想象到這只是一個島嶼。
茛觿問跟上來的龍簾,“雲滇島的藥山在哪裏?”
龍簾道:“藥山在雲滇島最西,考慮到殿下可能會去藥山,便選了離藥山最近的島嶼,徒步前去半個時辰就能到了。”
茛觿道:“前幾日我讓你查谷氏陵墓的處所,你查的如何?”
龍簾遲鈍了一下,搖頭道:“屬下無能。”
茛觿不在追問也沒有責備龍簾。龍簾找不到的地方,恐怕沒有多少人可以找到。想想也對,谷氏陵墓不可能會這麽直白白暴露在世人面前,畢竟也是走背景的家族。不過,既然來了雲滇島,無論如何他也要搜出谷氏陵墓,他不可能在雲滇島幹等消息,趁孤翼侯還沒有出計策之前。
敵動我不動,敵不動我動。這句在北國流傳甚久的古語,有時候還是能給茛觿有所啓發的。谷氏陵墓,是他第一個目标。
第五卷 情迷意亂(十九)
九月二日,雲滇島大晴。
茛觿在客棧對面酒樓喝茶,這一坐就是一整天。
“殿下,藥山未曾發現可疑居落。”龍簾在小閣樓上對端着酒杯失神的茛觿道。
他搖了搖手裏的杯子,好像在抱怨這茶不夠香醇,“探。”
九月五日,雲滇島陰天。
茛觿在客棧小院裏,盯着那棵有些長歪了的小榕樹暗自神傷。
龍簾無聲息地出現,行了個禮,道:“殿下,已經問過周圍的居民,并沒有問出任何消息。”
“再探。”
龍簾退下後,大雨随即而至,茛觿沒有做好準備,便被淋透,可他卻沒有絲毫躲避的意思,對着那棵小榕在雨中站了許久。
為什麽突然有點想回去那家無名客棧呢。已經被燒掉了不是麽?大概那棵榕樹也毀了吧。已經毀掉不存在的東西,還有回憶的價值麽。被大火灼燒的榕樹,就像那年被大火包圍的北宮一樣,拼命地向外伸出自己求救的手,最後換來的是消失的無奈與痛苦。
打雜小厮路過小院取水,正好看到雨中的他,那小厮趕忙撐了傘過來,生怕怠慢:“白少爺這是做什麽?雨下的太大,白少爺還是回屋子裏吧,回着涼的。”
茛觿衣服濕透巴巴的貼緊着身體,長發也變得一咎一咎的,相當落魄。聽小厮說了幾句,全部當做沒聽見。
那小厮哪敢走,白少爺是有錢人家,怎麽可以讓他感到不舒爽?若是被掌櫃發現了,他也不用在這裏待了。小厮一直站在邊上,為茛觿打着傘,手都酸的發抖。茛觿不領情,愣是站了好久。
“呵……”他冷不丁地發笑,冷到了骨子裏,讓一邊小厮吓得毛骨悚然。
他回身,把撐傘小厮扔在原地,獨自進了門。那小厮總算是松了口氣。
焱潲的房間挨着茛觿的房間,他路過的時候在焱潲門口停下。他……在的吧?這幾天一直沒碰上面,他也沒有主動來找過他。這個炎焱潲,在鬧脾氣?那麽他還想鬧到什麽時候?當初他駕馬奔馳追他回來不是要他發脾氣的!
越想越氣,好似不小心吃了苦黃蓮一般,“炎焱潲,你把門打開!”
屋子裏焱潲坐在椅子上,盯着那扇門後的影子已經好久,沒想到茛觿會突然出聲。他起身,在開門的一瞬間,他猶豫了。
見面了又能怎樣?他們之間有什麽話說,還是說,茛觿又找到可以讓他心痛的辦法了?他在茛觿的心裏是什麽重量,他自己還是能掂量出來的。
開門擡眼,他在茛觿的眸子裏感受到了憤怒與不爽快。他假裝沒看見,注意到他身上濕的透底,亦是一驚,道:“你怎麽淋成這樣?”
二話不說拉起茛觿的手往屋裏走,将門扣上。
“你坐着別動,我去給你找幹淨的衣服。”焱潲将茛觿拉到桌邊,将他按在椅上,道。
茛觿拉住他的袖口,語氣冰涼:“你……到底還想鬧到什麽時候?你打算一輩子對我都視而不見麽!”
那一刻,焱潲的大腦停止運轉。他是在故意躲他,他怕見到他,這幾日一直如此。那日在船上,茛觿躲避阿千的問題,他看在眼裏,他明白,茛觿不想回答。
茛觿見他沒反應,憤怒化為嘲諷,道:“怎麽不說話?被我說中了?炎焱潲,你可真是我的好弟弟,對于哥哥的話也能當做耳邊風?”
他緊緊呡住嘴唇,一字不吐。
“還是說,炎焱潲你讨厭我了,不想見到我了?”
“你不說話是什麽意思?”
焱潲轉身苦笑:“是啊,你是我的哥哥,我怎麽能反抗你呢。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得做什麽,你讓我活着我就活着,你讓我死,我就得死。這樣你滿意了麽清歌。”
第五卷 情迷意亂(二十)
不錯,茛觿掌握着焱潲的生殺大權,不止是焱潲,他還掌握着所有北國人的生殺大權。這般,茛觿竟無言以對。
焱潲轉過身,目光平靜,道:“清歌,你知道麽?多少次我下定決心,多少次我想要狠心。我常常想,為什麽我的滿腔溫柔,換回來的卻是冷冷的言語和冰冰涼涼的目光。你說我不懂,我們之間不可能的事實難道你就真的以為,我不知道麽?清歌,我只要你一句話,如果你現在親口說你讨厭我,覺得我沒用了,不想見到我,那麽我現在就退出你的世界,再也不會讓你看到我。”
支離破碎,一塌糊塗,不可收拾。
此刻顫抖的不單單是焱潲的心,還有茛觿的。原來……原來他不是不明白,他就不怕被唾棄麽?就不怕,遺臭萬年?明明知道留在他身邊只會剩下痛苦,為什麽還要留下!
焱潲低着頭,不想看到茛觿臉上的表情,他害怕面對茛觿冰冷的眉目他會難受,“這世上,無時無刻在發生悲劇。遇到你,就是我的悲。我心甘情願被你利用,當你的墊腳石,清歌,你到底是怎麽想我的?”
茛觿被問的啞口無言,先前的憤怒霎時不見了。心甘情願……被他利用……墊腳石……他做的所有,都是為了他。
“你想要的是那年無名客棧的清歌,不是君茛觿。我只是帶着清歌的面具,我早就不是你所想要的那個人了。”
焱潲壓住茛觿的肩膀,慢慢靠過來,貼在茛觿身上,輕聲道:“不對。清歌人是冷的,血是熱的。”
“我……”
“告訴我,你是不是厭惡我了?”
茛觿沒有想到焱潲會揪着一個問題不放,看着焱潲放大的臉,心中不知是苦還是酸。
“炎焱潲,”他道:“你為什麽要為了我,為什麽偏偏是我,為什麽就非我不可呢……我并不厭惡你,我也沒有利用你,我是真的……不想你走。”
焱潲貼緊他的身體,有說不出的妩媚,屋子裏充滿了他們兩個人的味道,窗外吓得嘩啦啦的雨,比起這屋子裏的心動,變得毫無意境。
焱潲的心底泛起波瀾,至少他不讨厭他,至少他還需要他,這就夠了。
“清歌……”焱潲輕喚,在茛觿擡頭的一瞬間,貼上了他的唇。
茛觿面對他突然間變大的臉龐,唇上一片溫熱,閉了眼。
這是怎樣複雜的心情,選擇不去抗拒,選擇接受他的感情,他對焱潲的放縱,太理所當然。
他為他放棄血海深仇,他為他千裏迢迢來北國協助,他為他抛棄了作為男人最起碼需要得到的尊重,他為他堕入不倫的深淵……作為清帝,他做過殘忍的事情太多太多,就是這件事,突然讓他不想再鐵石心腸,原來對于焱潲,他也會心痛。
茛觿從未流過淚,今日眼睛卻酸酸的,熱熱的。
他松開他,低頭看向茛觿略顯紅腫的嘴唇,紅的像要滴出血來,這無疑是一種誘惑,焱潲一時沒把握住,再一次狠狠的吻了下去。
唇舌間的糾纏,讓屋內的空氣變得燥熱,奪走了他的理智。
“換身衣服吧,着涼了耽擱不得。”焱潲感覺到了茛觿低低的喘氣聲,愧疚放開他,連忙去取了一件幹淨的衣服來,道。
茛觿因為缺氧有些頭疼,沒理焱潲,焱潲也是知道茛觿的脾氣,在邊上守着。
“叮。”突然有一只箭從窗臺射進,一點不差的定在門木上。
焱潲茛觿同時怔住,茛觿忍住頭疼站起身去将箭取下,箭身上刻了幾字:藥山靈芝谷,瀑泉下洞口。
署名是,孤翼侯。
第五卷 情迷意亂(二十一)
第二日,茛觿和焱潲其他二人不知情的情況下,趕往藥山。
茛觿不帶上阿千龍簾的原因是怕牽扯到他們,這次孤翼侯的出其不意,說不準有什麽其他打算。
藥山靈芝谷,瀑泉下洞口。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靈芝谷,就這麽空手前往,借茛觿十個膽子也是沒用的,還好他準備了暗器。
“我給你的匕首帶了麽。”
“帶了。”焱潲答道,堅定的走在茛觿前面,往藥山小徑不斷深入去。
茛觿道:“這次孤翼侯又想幹什麽?該不會又是什麽下三爛的手段騙我上鈎吧?”
焱潲道:“其實,要不是孤翼侯,恐怕我不可能這麽快找到你。”
茛觿挑眉,“你的意思是,你還要感謝他?”
焱潲道:“要不是他的身上沾了你的味道,我也……”
猛然覺醒,他說了不該說的話,那是一段茛觿不願意回想起來的往事,那是他心口的傷痕。
茛觿不說話,默默地,什麽話也不說,只是腳步愈加沉悶。
焱潲幾不可見的輕嘆一口,“我以為,你已經放下了。”
茛觿淡漠:“單純的你以為。像我這樣的人,身上多一個污點沒什麽大不了。”
這話讓焱潲聽得很不舒服,茛觿總是把“我這種人”挂在嘴邊,這分明就是對傷痛的掩飾。
藥山上稀稀拉拉分布着一些民宅,順路問過去,大家都知道靈芝谷的方向,二人在藥山居民的指引下很快找到了靈芝谷。
雖說是藥山,這一路上看到的珍惜藥材還真是沒有。到了靈芝谷才知道,藥山所有的好藥材幾乎都長在這個叫做靈芝谷的地方。靈芝谷的正中心是一方小潭,潭水就是山泉水,小潭側邊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瀑布。潭的周圍生長着各式各樣的藥材,紅的白的都湊在一起了,十分美麗。
不過,這般美麗景象絲毫沒有吸引住二人,他們注意到的是小潭側邊上的那個瀑布。那個瀑泉下洞口就在這裏吧?
靈芝谷素來被稱作是西周聖谷,每日來到這裏的人也不少,這裏的潭被喚作聖潭,聽居民說就是因為這聖潭,靈芝谷才有了孕育這麽多珍貴藥材的力量。
茛觿和焱潲對視一眼,同時騰起轉眼便到了小潭另一頭,瀑布近在眼前。瀑布的水流呈青白色,看不清瀑布後面是什麽。
茛觿思考了下,道:“我進去試試,說不定真的有個洞口。”
焱潲沒有阻止的意思:“小心。”
茛觿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對着青白色的漩渦沖了進去,然後就沒有了聲響。焱潲在一邊想的明白,如果沒有什麽,茛觿不會選擇浪費時間,既然到現在還沒出來,便是找到入口了。他後退兩步,跟在茛觿後面也沖了進去。
這洞确實隐蔽,如果沒有孤翼侯提醒,估計他們兩個找個幾十年也不一定會有頭緒吧,這估計也是谷氏陵墓可以隐藏的真麽好的原因吧。
焱潲知道這裏肯定就是谷氏陵墓,可以救治茛觿炎毒的家族。
洞裏有些昏暗,勉勉強強可以看清。這是一塊不大的地方,卻有着大大小小的墓碑。焱潲看見茛觿立在一塊墓碑前,眼睛瞪得大大的。他覺得不對勁,急忙跑過去。當看到墓碑上的名字時,他瞬間呆了。
墓碑上端端正正刻着五個字:谷無憂之墓。
第五卷 情迷意亂(二十二)
谷無憂他……死了?
猶如晴天霹靂在茛觿頭頂炸開,白色充滿了他的身體,從心裏感到無力。
原本以為來到了雲滇島,找到了谷氏陵墓就離谷無憂近了一步,等他來了這裏,告訴他谷無憂已經死了?!真是可笑!
焱潲也是一愣,“谷無憂……死了?”
茛觿不說話,只是将拳頭攥地咯咯響。谷無憂死了沒死他不在乎,但是,烈兒怎麽辦?自己又怎麽辦?北國君家又要怎麽辦?從他這一代開始徹底消亡麽?
絕、不、允、許!
他絕對不會相信谷無憂這麽強大的一個人會這麽短命!
“看到墓碑是不是吓到了?”陵墓深處傳來了熟悉令人讨厭的聲音,伴随着腳步聲,茛觿下意識想要拔出袖子裏的銀針。
孤翼侯。一樣的春光滿面,玉樹臨風。嘴角勾起的淡淡的笑意是邪不邪是媚不媚,整個人散發出妖人的氣息。一段時間不見,孤翼侯倒是變了副模樣。
茛觿歪頭不屑:“多日不見孤翼侯倒是愈發勾人了,今日侯爺堂堂南國侯爵,來這小地方是想如何?”
孤翼侯走近一步,把茛觿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道:“清帝多日不見倒也愈發盛氣淩人,只是這腰肢愈發纖細了,不知道那邊那位熙王爺是怎麽照顧清帝的?”
焱潲聽出了孤翼侯語氣裏有責怪的意思,嘴角一勾,道:“孤翼侯多慮了,殿下在北宮好吃好喝的,哪裏有清瘦?還是孤翼侯不小心看走了眼,把我們殿下看做了哪家絕美小姐吧?”
三人表面上沒有發生争執,但實際上這三人嘴上功夫都是極其厲害的,碰在一起沒有明說也能明白對方話中有話。
茛觿看到孤翼侯難免想起那幾日的屈辱,本身對于孤翼侯這人就十分厭惡,現在和他面對面,肯定是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孤翼侯口遮無攔,故意往茛觿心尖上揭傷口,茛觿不高興了。
孤翼侯顧自己說話,繞過茛觿,單手撫在那塊墓碑上,“每個谷氏成員誕生,都會有這樣一塊墓碑。每個新生命從出生就被立了墓碑,注定要死亡。谷氏是秘術家族,每一次詛咒都是用生命。詛咒不成,會被反噬,噬蟲從心口啃到身體,骨頭也不剩下,這就是谷氏後裔的命運,谷氏後裔為詛咒他人付出的代價。所以,谷氏祖先便在嬰兒出生的那刻,立下墓碑。”
所以說谷無憂沒死,孤翼侯能說的這麽肯定,茛觿不得不開始懷疑孤翼侯就是谷無憂了。
谷氏後裔皮相好,擁有天生的秘術能力,被世人成為鬼族,可惜沒有人真正了解谷氏家族的背後,還有這麽一段不為人知的殘忍的規律。
可是茛觿完全沒有把孤翼侯剛才的解說放在眼裏,“你說,你到底是誰。”
孤翼侯不動聲色,來回撫着墓碑上凹陷下去的谷無憂三字,道:“本侯的身份,清帝不是一直在搜尋麽。”
沒錯,正如他的猜測,孤翼侯就是谷無憂。焱潲聽清楚後心裏沒有多大起伏,斜眼去看茛觿的臉色。茛觿雲淡風輕,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
茛觿強忍住動手殺人的沖動,道:“你之前為什麽不說。”
谷無憂道:“本侯只說本侯知道谷無憂的下落,并沒有說本侯不是谷無憂。”
茛觿冷哼:“卑鄙。”
谷無憂的嘴咧得更大:“為了自己想要的,什麽手段不能用?清帝不是一向最注重手段了麽?上一次火燒無名客棧不就是清帝想出來的精明法子麽。”
可是,這精明的法子,還是敗在了谷無憂手裏不是麽。那些死掉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要找的北國商人,他在南國的那段時間,相當于白白浪費。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是茛觿自己說的,如今成為了徹徹底底的敗者,受挫的不僅僅是肉體這麽簡單。
第五卷 情迷意亂(二十三)
“解藥交出來。”
谷無憂輕笑:“炎毒無解。”
茛觿心猛地下墜,道:“你什麽意思。”
谷無憂道:“炎毒本身不是本侯制造,本侯只是在下炎毒的時候順便下了道詛咒。炎毒無解,無處可以尋找解藥,就算是有,本侯也不會用自己的性命作為交換的代價。”
沒錯,茛觿聽得很清楚,炎毒無解。
他不奢求什麽,他只要他的烈兒能夠得到救贖。那個他一直最最喜歡的姐姐的孩子。就是這麽點要求,都不能滿足?
茛觿再也無法抑制住越來越濃重的殺氣,咬牙道:“我要殺了你!”
焱潲拉住茛觿顫抖的身子,将他護到身後,“谷無憂,我知道你有辦法。”
谷無憂放開撫摸的墓碑,負手而立,“沒錯,本侯是有辦法,但是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告訴你。”
聽到這句話,茛觿被焱潲拉住的手一抖,焱潲蹙眉感受到茛觿的不安,握住他的手緊了緊,“我想侯爺應該不希望谷氏祖祖輩輩的陵墓就這麽毀在北國皇族手裏吧?”
谷無憂繞有趣味,道:“哦?熙王爺區區一個外人,也敢自稱是北國皇族?還是說,熙王爺已經忘記了自己曾經是南國尚書的事實?”
身後的人在顫抖,焱潲似乎已經聽到茛觿心裏憤怒燃燒的聲音,“侯爺說的哪裏話?清帝說我是北國君家人,那我就是君家人,至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來質疑過我的身份。”
谷無憂臉色變得不好看了,用家族陵墓做抵押,那是真真正正的不孝之徒,不過單憑一個陵墓,還不能動搖他的心。
“熙王爺還有什麽要說的,如果沒有了,那麽我就把清帝殿下帶走了。”谷無憂的狂肆在焱潲眼裏是厭惡至極。
帶走是什麽意思,是想要讓茛觿再一次嘗試非人的淩辱麽?茛觿的臉上是遮不住的怒氣:“谷無憂!你別再我面前放肆!你要是再敢多言,信不信我現在就剁了你!”
谷無憂眯眼看着茛觿的反應,笑道:“憤怒在清帝臉上的時候,還是這麽動人,本侯有些招架不住呢。”
洞內傳來了厮殺聲,剛剛趕到的血梓祭完全不知情,差點也進去了。
公子七道:“別輕舉妄動。”
血梓祭道:“你确定是這裏?最好別騙我。”
公子七道:“騙你對我沒有好處。”
血梓祭道:“最好是這樣。”
公子七冷靜道:“等等吧,現在進去不是時候,沒準殿下和王爺馬上就出來了呢。”
洞內三人正在過手,分不清他們打的各是什麽招式。
焱潲空手接下谷無憂正面打來的掌,茛觿從上方伏身而下,谷無憂一手接了焱潲打過來的掌,一手向茛觿發去。
“谷無憂,我奉勸你最好束手就擒,你的力量是勝不了的。”
這個時候谷無憂怎麽肯放下臉,硬是逞強。秘術師畢竟是秘術師,陰招狠招都使上了,氣聚丹田将所有力量集中在手心,鑽了焱潲收招的空子狠狠打向焱潲的胸口。
當焱潲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躲避,默默等待那一掌落在身上。突然間懷裏撲來一具溫暖的身體,那一掌自然是被擋下。
焱潲低頭,卻見茛觿抱住他的身體,表情略顯痛苦,他就這麽為他擋下了這麽一掌,焱潲心裏滿是心疼,反手抱住茛觿的背,輕聲喚:“清歌……”
谷無憂發覺自己打錯了對象,急忙收手。
茛觿的額角滲出密密的汗珠,忍痛道:“谷無憂,你下手真狠……”
谷無憂心口一沉,可能是認識到錯傷茛觿的嚴重性。他本就對茛觿有情,見到他傷了,自然是再也下不了狠手,像是認輸悠悠開口道:“要解炎毒,還得尋找蠱蟲飼主。”
說完不忘不甘心的哼了聲,在焱潲察覺不到的情況下突然就消失了。
第五卷 情迷意亂(二十四)
焱潲哪裏還管什麽谷無憂在不在,懷裏的溫熱讓他手足無措。這一掌本就是準備好自己接下的,怎麽茛觿就幫他擋下了呢。這不是他預料到的啊。
焱潲扶起癱在懷裏的茛觿,環住他的腰,穩穩地讓他挂在他的身上。此時茛觿幾近暈厥,任由自己挂在他的身上。
血梓祭和公子七是看着焱潲把茛觿扶出來的,血梓祭看到這一幕臉色變了,說些就要過去,被公子七硬拉着。
“你現在出去,就暴露了。”
血梓祭回身瞪了他一眼,道:“你要是再攔着我,信不信我掐死你!”
公子七無視血梓祭的粗口,道:“你別忘了我們出來是辦正事的,如果你要去和殿下談情,你可以去,別怪我沒提醒你。”
血梓祭一直磨牙根,道:“你要挾我?”
公子七神情淡淡的,道:“不敢。既然你說殿下的炎毒另有隐情,當下最要緊的,應該是把事情調查清楚。”
血梓祭嘴角一抽,道:“你偷聽?”
公子七的表情就像什麽也沒聽到一樣,道:“你忘了麽?我是前任西周王費勁心思培養出來的死士。只要是我想要知道的,沒有我不能知道的。”
血梓祭仍然是一臉不屑:“憑什麽我要信你。”
公子七莞爾,不過這笑在血梓祭眼裏十分礙眼,“殿下對你很重要,對我也很重要。我算計誰都不會算計殿下。更何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