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奈何橋邊誓
九重天宮,青龍臺上,滾滾的天雷聲撼動了整個仙界。
元胥的護體金印自娘胎帶出,天生的護體龍光,要将金印除去,需得遭受九天雷行,十六道天雷加身,少說也得去一成修為。
一個月前天帝的敕令傳遍九州八荒,即便作為一個父親打心底裏心疼自己的兒子,可作為一界之主,這是必須給三界的交代,凡界遭厲鬼為禍幾十年,不是他心疼就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包庇自己的兒子的。
青龍臺上的元胥一身黑袍,衣上金絲繡成的蟒紋已經有了血跡,他不曾擡眼看虛空中的父皇,沒有看在場心有不忍卻又不能求情的衆仙,只頗為感激地朝人群外遺世獨立的白晔神君投以一個極其勉強的笑,然後視線越過他,落在遠處的紫霞殿。
他知道白晔已經将錦盒交給了常合。
他也知道常合已經上天了。
他為了她犯下這等禍害人界的大錯,她知道了,該接受不了吧?若非這樣,她為何不來。
無極煉獄千年刑法,轉世輪百世人間輪回,也許,他們不會再見了。
其實,這樣也好,至少她該記住了他曾經年少不羁的模樣。
十六道天雷聲落下,九重天宮上一次這樣大的陣仗,是在太子飛升上仙的時候降下三十六道天雷。
這十六道削筋剔骨般的天雷,較之以往,說過之也并無不可。
這毀天滅地的磅礴天雷之力,尋常仙人怕是會受不住灰飛煙滅。
瑤池後的僻靜小徑,常合仰躺在樹幹上,左手執着那紅木盒子,右手抱着一壇子酒往嘴裏大口大口灌着。
天雷的震撼之力連瑤池都感受得到,每降下一道,這樹便跟着顫三顫,連帶着酒都灑出了幾分。
常合半眯着眼睛遠遠眺望了一眼遠處天際上黑壓壓的一片,不時閃現的電光和不可忽視的壓迫之力,讓人沒來由地害怕那自然懲戒之力。
最後一聲雷聲落下,整個天宮仿佛都被撼動了一般,震感較之先前更為強烈,可想而知這一下積聚的力量最強,青龍臺上的那人,怕是已經遍體鱗傷。
恨恨地啐了一口,常合憤憤罵道:“活該!”
壇子舉起往嘴裏灌酒,小半口之後卻發現酒壇子已經空了,壇子脫落掉到地上摔開的一瞬間,心裏仿佛一瞬間空了,眼睛難受得有些厲害,擡手一摸,才發現是淚水。
心裏有些可恥地笑了笑,他做下這等錯事,本就該受到懲罰,可她竟然還是為他心疼到哭了。
從紅木盒子裏拿回的記憶,那個一身青袍爽朗不羁帶着她游歷仙界路見不平的少年,如今正遍體鱗傷地在青龍臺上受刑。
千年的貌合神離,瑤池前的每一次交手,一個月前和離離去,她以為,她早就把他放下了。
可是當祝離把這東西交到她手上的時候,她的手卻止不住顫抖了。
那段記憶明明那麽美好,可是她以為的放下,卻只是被自己埋起來不願提起罷了,一旦揭開了一個小小的傷口,便是撕心裂肺都比之不及的疼痛。
那種,令人窒息到靈魂都在撕扯的疼痛。
清婉在紫霞殿等了兩日都不見神君歸來,還沒進門便從祝離神君那兒拿了個盒子失魂落魄離去的常合也沒有回來,連平日十分不正經能偷懶絕不露面的祝離神君都沒了影。
明知道他們都該在忙活太子殿下的事情,可是心中就是止不住騰起一股焦慮之情,思慮再三,還是決定出去找找,找着一個算一個。
才踏出紫霞殿的門口便遇到了常合,和兩日前失魂落魄離去時不太一樣,身上穿的也不是那暗紫色的甚是飒爽的衣袍,反倒是換上了一身淡藍色的輕薄紗裙。
不得不說,藍色是非常适合常合的顏色,或是豐神俊朗潇潇巾帼,或是恬淡如水溫雅得體。
本以為她會一笑而過,亦或是要悲傷一番,若是想不開要做個什麽傻事,她還得幫忙攔着,可是沒想到此時的常合如此平靜,平靜到看不出她接下來想要做什麽,只是眉間的一抹急色透露了她的不安和害怕。
還未來得及開口詢問,常合倒先開口了。
“陪我去一個地方。”
“去……”哪?
一個字卡在喉嚨裏還沒有說出來,常合便一把拉住她,捏了個訣便駕着雲往一個方向去。
常合的雲駕得快,清婉自顧擔心着不讓自己掉下去,也沒有閑心再去問她,何況這樣子根本不打算告訴她,到了便知道了。
幾乎只是一個眨眼的瞬間,她們駕着的雲便從白晝進入了黑夜。
天宮沒有黑夜,仙界的其他地方卻是有的,可是一路飛過來都是白晝,這突然的天黑,清婉很快就反映了過來,這是越到了人界。
雲朵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向下行進着,穿透了地面,越過了結界,到達了另一個光怪陸離的地方,荒涼、陰冷,各色的光交替着更添陰森之感,從黑暗深處傳出的哀嚎聲,聽得人直冒冷汗。
“這……”清婉縮在常合身後,雖然自己是個實打實的神仙,可是當擡頭看見牌匾上的“冥府”二字和守在大門前拉長着舌頭的鬼差的時候,那作為神仙的一點點傲氣便慫了下去。
“他今天下無極煉獄。”
常合轉頭看了她一眼,用一副雲淡風輕的語氣解釋。
饒是如此,她還是聽出了那話語中的難過和不舍。
是了,天帝的敕令說的是廢除元胥的太子之位,除去護體金印,打下無極煉獄千年,歷百世輪回,方能再列仙班。
青龍臺上的十六道天雷,即便曾是太子法力高強,也不可能馬上下去無極煉獄,算一算,緩了兩天,也該去了。
清婉本想說兩句安慰的話,擡頭卻看見常合擡步朝冥府走去,那鬼差大概是認得這尊神仙的,并沒有阻攔,她在原地踯躅了一會兒,被那兩個鬼差看得有些滲汗,趕緊快走了兩步跟上。
走了一路常合也沒有再和她說什麽,步子不緊不慢,卻透着一股的灑脫之氣,或許是常年生活在北荒所帶的習性吧。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在一座橋邊停了下來,橋頭處一棵禿頭老樹,幹癟的樹幹和橋那頭的老婆婆臉上的褶子一般,橋下的水透着詭異的綠色,流得有些湍急。
陸陸續續有幾個鬼魂從橋上過去,到那老婆婆面前領一碗湯水,喝下之後便跟着鬼差下去,核實一番之後,跳進了一個旋轉得緩慢的大輪裏。
橋的另一側,一塊大石被垂下的枯藤擋住了上面的字,清婉慢步走上前将那枯藤扯開,才看清了上面三個朱紅色的大字——奈何橋。
這裏,她還是知道的。
相傳陰間有一條路叫黃泉路,有一條河叫忘川河,忘川河上有一座橋叫奈何橋,奈何橋連着望鄉臺,望鄉臺上有個名為孟婆的人在賣孟婆湯,忘川河邊有一塊石頭叫做三生石,孟婆湯讓你忘了一切,三生石記下你的前世今生。
走過奈何橋,在望鄉臺上回望一眼,喝下孟婆湯,跳下轉世輪,這一世的一切,便再與你無關。
只是,常合來這裏做什麽?
雖然滿腹疑問,但是常合不說,清婉便也沒問,只循着她的視線回望來時的路,這條路在這裏是一個分岔路口,一側連着奈何橋,另一側通往一個幽深的黑暗。
約摸着過去了兩個時辰,終于來了三個人。
左側是一身紫衣身姿卓絕的白晔神君,右側是掌管天宮十萬兵馬的瀾豐仙君,中間的人有些清瘦,步伐卻依舊穩健,正是盜了鎮魂翕擾亂了冥人二界被罰到無極煉獄的皇子元胥。
再仔細瞧瞧,倒是不難發現後邊還跟着幾個鬼差,為首的押解者正是黑白無常。
元胥見到常合的一瞬間,臉上出現了差異的神色,停下了腳步沒有再走。
後邊的黑白無常本要催促,但面前的這幾個人是什麽分量他們也是知曉的,既然白晔神君親自将人送來,便沒理由讓人給跑了,見白晔神君沒有什麽指示,便按捺了下來。
常合邁着緩慢的步子到了他面前,明明這些天想了許多,明明來這裏有許多話要與他說,可見到了他之後,出口的卻只是一句,“你瘦了。”
元胥的眼眶泛上了一圈紅色,悄悄別過去将湧出來的淚水憋了回去,才轉回臉,故作雲淡風輕地揚起一抹笑容,問道:“你怎麽來了?”
“我去求陛下,讓我替你去受那百世輪回之刑。”
“什麽?!”元胥眉頭蹙了起來,焦急的神色畢現其上。“你怎麽這麽糊塗!你不該為了我去受這苦,你快回去請求父皇,他會收回成命的。”
“那你受這苦不也是為了我嗎?元胥,你為我做了這麽多,為什麽我不能替你做一些?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就因為千年前的那段被我弄丢的記憶嗎?你明明知道,為了那段記憶犯下這等大錯不值得!”
晶瑩剔透的淚珠一顆接一顆從常合眼中落下,那是清婉第一次見她哭,也是元胥第一次見她落淚。
喉頭哽咽了一下,元胥擡手為她擦去淚水,手指碰上那一行濕潤,卻滾燙得灼手。
“犯了錯我自願受罰彌補,只要是為了你,一切都值得。”
“所以,你也值得。”常合反手抓住他的手,兩相對比之下,她的手小了許多,可那樣牢牢抓着他,卻叫他掙脫不開。
“元胥,我放不下你,即便沒有這段記憶,我也放不下你。我替你去受百年轉世之刑,除了想讓你少受些苦,也是為了讓我們早些重逢。”
“元胥,我每輪回一世,便在這奈何橋邊種下一株曼殊沙華,待到植株成海,我便在這奈何橋頭等你歸來,亦或是,你等我歸來。你說,這樣可好?”
常合嘴角輕輕咧開,笑得一如千年前他們初識那般,一雙明眸燦爛若星辰,流淌出來的是那份潛藏了許久的情。
“好。”他輕輕應聲,有些沙啞。
常合點點頭,閉上眼踮起腳尖照着那兩瓣有些幹裂的嘴唇印了下去,一個懷抱猛地将她收緊,元胥一手扶住她的後腦勺給以更熱烈的回應。
好一會兒,常合才主動将他推開,臉上笑意不減,只輕聲對他說道:“你先走吧,我不想你看我輪回。”
“好。”元胥伸手攏了攏她鬓前的發絲,喉嚨裏滾出了這個字。
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兩人執在一起的手松開,元胥面帶笑意,邁着堅穩的步子,往另一條路的漆黑幽暗走去。
那裏面不時傳出的哀嚎聲令人頭皮發憷,可那兩個人卻一臉笑容,仿佛那不是無極煉獄,而是山花遍開的世外桃源。
“常合,還記得你與我在一起時說的話麽?”
“灼灼璞玉,公子無雙,既然少年于我有恩,我便勉為其難讓你當個相公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不感動感不感動!!我自己寫的時候心裏有點難受,我明明是要寫那種歡脫得抓都抓不住的畫風的,怎麽就變成了這麽煽情(????ε???)這一對都這麽煽情,主角怎麽辦才好哦(? . .? . `)
白晔&清婉:我們的主角光輝呢?